第二十三章 煩惱

李沈氏被一個耳光扇得整個人跌倒在地,頓時眼淚汪汪,滿臉的委屈:“老爺,我做錯了什麽?你要打我?”

“你居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我怎麽會娶了你這樣蠢的老婆?!”李城火冒三丈,“我們唯一一個兒子的婚事,多麽重要,你居然不跟我們商量就給沈家遞話,在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家主?!”

盤腿端坐在床上的李老太太冷笑著插嘴道:“媳婦兒,這事兒是你不占理,也別怪我這個婆婆不幫你。你那點小心思我明白得很,不必拿大道理來搪塞了,那些大道理騙騙小孩子還行,想哄住我們?做夢!”

李沈氏哽咽著坐在地上哭訴:“媳婦兒自然知道雲飛的婚事應該先跟老太太與相公商量,如今也不過是探探沈家的口風,並沒有說要定下。雲飛也差不多到娶妻的年紀了,媳婦兒怎會不知道他的妻子不是隨便什麽人家的女兒都能做的?隻是我們家如今被困在東莞,也不認得幾家體麵人,門第略差一些的,養出的女兒還不如咱家從前用過的丫頭,又怎配得上雲飛?昭容無論相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性情也溫柔和順,已經是最適合我們雲飛的姑娘了。因此媳婦兒才想著,先問問弟弟弟妹的意思,若是他們願意,那自然再好不過,即便他們不願意,消息也不會傳出去,至少我們李家不會丟臉……”

李老太太嗤笑:“我方才早說過了,不必拿大道理來搪塞,你們沈家人總愛講大道理,其實不過就是些冠冕堂皇的好話、虛話罷了。沈昭容確實不錯。隻可惜門第不行!娶了她做媳婦,咱們家豈不是再也擺脫不了沈家這個大包袱了?!你也不瞧瞧,這幾年裏他們除了拖累我們李家,就是借親戚的名義沾我們李家的光,看在你的麵上,我們已經容忍沈家很久了,如今還要再娶一個沈家女,這日子還怎麽過?!”老太太心裏門兒清,知道兒媳婦會選中侄女為孫媳,不管嘴上說得多麽好聽。其實目的隻有一個:增加其在李家的話語權,好將自己這個婆婆壓倒。她怎麽可能會讓兒媳得逞?!

李沈氏滿臉屈辱,卻又不敢反駁,心中暗恨娘家姐弟,若不是他們。自己在婆家的地位又怎會一降再降?她為李家生下了兒女,現在兒子是唯一仍然存活的李家子嗣,女兒也給李家帶來了一門顯赫的姻親。可丈夫與婆婆卻還這樣對她,完全是因為怨恨沈家的關係!

李老太太看著兒媳低頭哽咽不語,輕蔑地笑了笑,轉向兒子。正色道:“現在打她也沒用了,她雖有私心。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錯,雲飛一年一年大了,差不多是給他看親事的時候了,如今比不得從前,少不得要上點心。”

李誠有些煩躁地道:“母親,話是這麽說,可那臭小子如今的模樣……能說什麽好親事?一般軍戶人家的閨女,咱們看不上,品級高些的武官家的女兒,又看不上他。若沈家不是有那個禍根在,便是將就沈昭容也無妨,可如今卻不能……”

“胡說!”李老太太沉下臉。“我孫子怎麽不好了?別家的女兒看不上他,那是他們沒眼光!論相貌。論伶俐,雲飛哪兒比不上別人?他隻不過是差了運氣罷了。隻要給他謀個軍官的位子,別說尋常武官家的女兒了,就算是千戶家的小姐,也不在話下!”

李誠心裏雖不以為然,卻也不敢跟母親頂嘴,隻能答道:“您說得是,可如今雲飛連正軍都補不上,還提什麽軍官呢?”

“所以說你是個糊塗的!”李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有個百戶女婿,讓他使把力,給咱們雲飛補個正軍又怎麽不行了?隻要讓梁百戶將他帶在身邊,找機會立一兩個功勞,不就有理由升官了麽?咱們家將個黃花閨女嫁給一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老男人做妾,圖的是什麽?親事既然已經做成了,就別浪費了這門好姻親!”

李誠有些遲疑:“可是……上回見梁百戶時,我求他給我尋個好些的差事,他好象有些猶豫……”

李老太太冷笑一聲:“那時候雲翹還沒過門呢,當著人麵又是一臉不情願的模樣,梁百戶見了心情怎會好?如今可不一樣了,他正寵著雲翹呢,隻要雲翹說幾句好話,一個正軍又算什麽?等將來雲翹給他生了兒子,總旗都有得你做!”

李誠想了想,臉上便露出笑來:“您說得是,就這麽辦!”說罷又板起臉,朝妻子呼呼喝喝:“你都聽見了吧?明兒就去看女兒,叫她跟梁百戶撒撒嬌,替家裏人說幾句好話,怎麽也得給我弄個好差事,再給她哥哥補入正軍。娘家人得臉,她在梁家也有體麵。”

李沈氏一愣,想到上回見女兒時,她那雙如同兩潭死水般的眼睛,便不由得遲疑了:“這……雲翹好象不大想見我……”

李誠見狀有些不高興:“那你就跟她說,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她想後悔也晚了。以前的事就都忘了吧,我們家已經不是昔日的勳貴名門了,她也不再是世家千金大小姐,既然到了這種地方,就要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她不就嫌棄梁百戶年紀大又有正室妻子麽?從前別人給她提親的那個小旗,倒是年輕,還不滿二十歲,她說什麽都不肯,嫌人家官兒小,又不識字,如今這位官兒夠大了吧?雖說稱不上滿腹經綸,卻也能看懂兵書,她還有什麽不足?就算暫時隻能做妾,等她生了兒子,過得兩年梁百戶老婆死了,正好將她扶正,日後未必就做不得誥命夫人。”

李老太太在旁道:“雲翹本來是個聽話的好孩子,都是這幾年叫她大姨媽給帶壞了,成天跟她說什麽嫁太孫的話,還讓她跟沈家的昭容好生相處。將來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害得好好的孩子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不然又怎會鬧著不肯嫁人?依我說,沈家既然已經存了離開的心思,索性就成全了他們,將那禍根給遠遠地打發了,省得雲翹成日心存妄想。再者,那沈家的昭容勾得雲飛天天失魂落魄的,哪裏有心思做正經事?早些把人弄走,咱們好給孩子謀個正經前程!”

李沈氏聽到這裏。哭聲忽然停了一停,才繼續哭下去,但聲音卻小了幾分。

李誠歎道:“母親,事情哪有這麽容易?我們當日想走,都沒能走成。更何況是幫沈家?再說了,我們為何要幫他們?沈家想去德慶,是衝著章家那好親戚去的。去了就是享福,憑什麽我們家還過著苦日子呢,他們就能享福去?!”

李老太太瞪他一眼:“說你糊塗,你還不信!當初咱們走不得。是因為沒有門路,可如今有門路了。不用走也能過好日子,也就用不著走了。至於沈家,文不成,武不就,留在這裏不過是白費一份錢糧,你跟梁百戶說這事兒,興許人家還巴不得呢!至於他家是不是去享福——誰說你就一定得把人弄到德慶去了?隨便找個山溝溝把人打發了,豈不幹淨?越是荒涼無出頭之日的地方越好,若是他家那幾個人熬不住,死了。咱們也算去了心頭大患了。若不是怕日後叫人知道了有後患,我早就想動手了呢!”

李誠拍了拍腦袋,如夢初醒:“母親說得是。我這就想辦法去。那……沈家想把昭容許給我們雲飛的事……”

李老太太冷哼一聲:“誰稀罕?!等咱們雲飛將來做了軍官,有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願意嫁他。犯得著娶個娘家不中用的女孩兒麽?趕緊回絕了吧,省得她成天不安分地勾引我孫子!”

李誠應聲去了,李老太太瞥了兒媳婦一眼,冷笑幾聲:“給我老實些,你要是乖乖聽話,我還認你做兒媳,不然……我就叫兒子休了你!”

李沈氏抖了抖,咬緊了下唇,又是怕又是恨,還有幾分對娘家親人的怨……

此時此刻,在數百裏外的德慶九市鎮,明鸞背著一擔柴,板著臉大踏步往前走著,走了一段路,便忍不住猛地回頭。在她身後三丈遠的地方,儼然是一身彩衣、頭包黑布繡花彩巾的盤月月,背上也背著個竹簍,兩眼直直盯著明鸞,目不旁視。

明鸞板著臉回頭繼續往前走,走得一段路,再次回頭,孟月月還是跟在後麵。她有些泄氣地蹲下身:“你要跟我倒什麽時候?!都三天了,你不累嗎?!”

盤月月露出笑臉,顛顛地跑上來:“你不生我氣了?”

“當然生氣了,誰說我不生你氣了?!”明鸞抬頭瞪她,“換你無端被人罵是壞蛋,再被人射一箭試試?!我都說了不要再纏著我,你怎麽就不聽呢?!”

盤月月蹲下身與她平視,一板一眼地道:“是我錯了,你是好人,你不要生氣,我給你賠罪,你就原諒我吧?我們做朋友。”

“狗屁朋友!”明鸞火了,猛地起身繼續走路,盤月月繼續緊緊跟在她身後,兩人就這樣穿過整個九市鎮,到達柑園門口,明鸞進園時,盤月月就在門口等著,待她出來了,要返回家裏,盤月月便再次跟在後麵。路人見了,都忍不住指指點點。

明鸞先認輸了,無力地回過身:“好吧,好吧,我真是被你打敗了,原諒就原諒,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盤月月一臉不解地道:“我沒有跟你打架啊?”

明鸞再次泄氣地蹲下:“好吧,是我說錯了,你就當沒聽見……”

盤月月笑著跑上前:“這麽說,你以後還跟我做朋友了?你不生氣了?”

明鸞咬牙道:“朋友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如果將來有一天,你聽了別人的話,或是遇到什麽事,又覺得我是壞人了,騙了你,你又朝我射箭,或是叫別人朝我射箭,那這個朋友還是不做的好。若真是朋友,好歹要給朋友一個解釋的機會,把話說開,而不是自己一生氣,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盤月月怯怯地道:“是我錯了,以後一定不會這樣。如果其他族人不相信,我也會告訴他們,你是個好人的。”猶豫了一下,“要不……你也朝我射一箭……”

明鸞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都說是朋友了,我幹嘛要朝你射箭?你覺得那很好玩嗎?!很危險的知不知道?!會出人命的知不知道?!我那天如果不是射得快,早就死了,也就不能把你們的事告訴柳大人了,所以後果很嚴重,你以後不能隨便朝人射箭知不知道?!”

盤月月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又咧嘴笑了:“你不生氣了。到我們瑤寨來玩吧?我們新建的寨子,雖然小,但是很漂亮的。”

明鸞歎了口氣:“今天哪裏有空?以後再找時間去吧,天色不早了,你趕緊回家,不然天黑了會迷路的。”

盤月月笑著點頭:“好,我走了,你也早點回家吧。”說罷高高興興地走了。

明鸞卻隻覺得一陣無力,這種道歉賠罪也能做得理直氣壯的是怎麽回事?生氣了,就朝你射箭,知道誤會了,就一直追著你要賠罪,求原諒,人家不肯原諒就死纏不放,她以前怎麽會覺得這小姑娘很單純可愛呢?

崔柏泉閑閑地晃了過來:“你到底還是撐不下去了。”

明鸞嚇了一跳,小聲碎碎念:“從哪裏鑽出來的,無聲無息,嚇死人了……”又抱怨說:“還不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把功勞算在我頭上,她又怎會纏著要求我原諒?我哪兒知道她這麽纏人啊?真不知她每天怎麽這麽閑,寨子都建好了嗎?有空就去學種地啊……”

崔柏泉瞥她一眼:“她老爹如今在柑園裏打雜,她可是奉了命前來送飯的,纏著你不過是附帶而已。這事兒本來就是他們理虧,我把真相告訴他們又如何?總不能叫你頂著一個罵名。”

明鸞知道他是好意,小聲道了謝,又問:“你這是剛從城裏回來?我昨兒聽說你被所裏召去了,可是新差事下來了?怎麽樣?林場看守的活是不是真的保不住了?”

崔柏泉猶豫了一下:“是啊,上頭給我安排了別的差事。”

明鸞歎了口氣:“我還以為這回你立了功,總有點好處的,沒想到還是保不住這個差事。算了,反正也不是沒有別的出路。”

“不是這樣的。”崔柏泉的語氣十分遲疑,“昨兒柳同知見了我,問我願不願意進衙門裏當差,轉做差役……”

明鸞睜大了眼:“啥?差役?是正式編製嗎?!”那就是公務員了,是鐵飯碗啊!

崔柏泉歎道:“結果沒想到今兒一大早,萬千戶也叫了我去,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親兵,隨他到外地赴任……”

明鸞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居然有這麽好的事?!那你……選哪一個?”

“我正煩著呢。”崔柏泉皺皺眉,“你說哪一個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