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毒手

“中毒?”明鸞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說你在皇宮裏住了一夜,就中毒了?!”忙忙捧住他的臉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麽痕跡,便起身要出去。

朱翰之被她擺布得有些懵,愣了一愣才飛快地拉住她:“你上哪兒去?別驚動了姨祖父,我沒大礙的。”

明鸞急了:“你都中了毒了,還說沒有大礙?就算不驚動祖父,也得請個大夫來瞧,要是覺得太醫不可靠,我到附近尋個嘴風緊的大夫回來。”

“真的沒有大礙。”朱翰之笑著安撫她,“這毒並不致命,況且我也中得不深。”頓了頓,“這絕不是一夕之間就能見效的藥,我大概是頭一回中,症狀才會厲害些。”

明鸞皺皺眉頭,拉著他回到桌邊坐下,壓低了聲音:“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了!”

朱翰之於是把昨日進宮的情形說了,又描述了自己今日觀察到的皇帝的狀況,還細細回想了自己一路出宮來的心路曆程,道:“我也沒留心,隻以為自己是見皇上如此受罪,心裏為他難受,再憶起從前,覺得後悔了,才傷心起來。可你一句話提醒了我,我哪裏是這等傷春悲秋的性子?方才對著你哭哭啼啼的,簡直就不象我了。便是皇上,從前總為沈家人的事傷心,我勸他幾句,他也就回轉了,並不會太過執著。他與我都做出了平時不會做的事,必然有緣故的!我進宮時還好好的,隻住了一晚上就變了,想必是宮裏有什麽東西不對勁兒,我著了道了!”

明鸞想了想,道:“人家大概隻是衝著皇上去的,應該是一種慢性毒,要長期發揮作用。皇上傷心的事周圍人都知道,又生了病,時間長了,真要出什麽事,也不會有人起疑。你不過是偶爾在宮裏住了一晚上,才誤中了暗算。不然。你又不是天天在宮裏,人家算計你一回。隻能叫你難受上幾天,又有什麽用?”

朱翰之苦惱地回想自己在宮中碰過的飲食:“真奇怪,昨兒無論茶水飯菜,都有人試過,我半點異狀也看不出來。若真有人下毒,到底是怎麽下的呢?”

明鸞屬於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人,忙道:“興許那些東西單一是沒毒的,合在一起才會有毒呢?我聽說有些毒術高明的人。就是這樣下毒的,叫人防不勝防呢!”

朱翰之半信半疑:“真有這樣的毒藥麽?”

“怎麽沒有?”明鸞道,“說來也簡單,有些毒藥是兩三種甚至是幾種原料混合起來,才產生了毒素,你中的這種毒隻不過是沒有事先混合好。反而把必要的成份下在不同的地方,你和皇上吃了幾樣成份下去,就在體內混成了毒,但無論誰去檢驗,都不會在你們吃喝過的東西裏頭發現毒藥的!”

朱翰之緊皺眉頭:“那……到底是下在什麽東西裏的呢?又該如何解毒?”

明鸞想了想:“要找出解毒的辦法,最好是先弄清楚毒是什麽。說實話,這藥看起來不象是正經的毒藥。倒象是會讓人心情沮喪的東西。皇上就算中了暗算,時間也不會太久,隻要不再吸入,應該慢慢就會好了,不過會不會有後遺症我就不知道了。你與其費事地從皇上日常起居飲食所接觸的所有東西裏尋找有可能沾上毒素的東西,倒不如直接找下毒的人比較快?”

朱翰之臉色一冷:“眼下還有誰會對他下毒手?我連猜都不必猜!如今那人在朝上是越發有威望了,若不是皇上還在,立刻就登基為帝,也不會有多少人反對的。若皇上因病駕崩,死因又無可疑之處的話,他這皇位就更穩當了!”

明鸞點點頭:“我也覺得,他不會有那耐性去等自己的孫子做皇帝的。但你沒有證據,就算當麵問他,他也可以推得一幹二淨。別忘了,皇上因為大伯娘的死而傷心,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你發覺自己有可能中毒的原因,也不好告訴人知道。”

朱翰之抿了抿嘴,悶聲道:“燕王叔……以前說過,絕不會對皇上下毒手的!若非如此,我又怎會答應與他合作?如今他變了卦,我……”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明鸞見狀,倒有些遲疑了,左思右想後,還是決定對他坦白一點:“你在這件事上,到底是個什麽立場呢?我明白你不想害皇上,老實說,皇上雖不討人喜歡,但對我們一向是不錯的,我可以坐視他失去皇位,卻沒打算害他。但是,若叫我為了他去冒險,那也是不成的。你……你以前就為了不引起燕王的猜忌,做了許多事,也犧牲了很多,連身份都棄了,難道現在……是打算為了皇上,跟燕王翻臉嗎?”

朱翰之聽得一呆,又繼續沉默。

明鸞隻得再道:“無論你選擇怎麽做,我都能理解。但是……”猶豫了一下該如何表達,“如果可以,還是盡量保全自己的好。”

“鸞兒。”朱翰之忽然道,“你知道,我與皇上……其實一直都相處得挺好。雖說因我生母之死,我恨上了他的生母,也因沈家而有幾分遷怒於他,但是……他一直以誠待我,如今沈家人又都死得差不多了……”

明鸞能理解,由於沈家下場比較淒慘,而皇帝對他很好,他內心的怨恨也消減了許多,如今就恨不下心來了。她無奈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朱翰之忽然握住她的手:“鸞兒,若我是個怕事的,隻想著自己過得舒心,不管別人死活,大可以當作不知道皇上生病的內情,可是……人心肉長,若我為了自己的平安,就把真心待我的兄長拋開了,這樣的人……你也會覺得厭惡吧?可我又怕害了你,所以,若我……若我有個好歹,你就忘了我,另尋一門好親事吧。你我的婚約其實並未定下,不過是皇上隨口提過而已,當不得真的。”

明鸞一愣。抬手一巴掌就扇了上去,怒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要變心嗎?!”

朱翰之卻不理會發紅的臉頰,隻是拉住她的手:“我不會變心,也舍不得你,可是……若因我之故,連累了你。連累了姨祖父,我心何安?倒不如……”

“放屁!”明鸞生氣地道。“你以為我跟你混了這幾年,都是假的嗎?我上哪兒找一個比你更順眼的男人去?!還有,你以為自己存了破罐破摔的想法,跟燕王硬碰硬,就能救下皇上?你清醒一點吧!你有什麽?燕王有什麽?你怎麽跟人家鬥?!要是真有心要幫皇上,就拿腦子想個有可行性的辦法出來,而不是輕而易舉地拿自己的性命去撞牆!如果你撞牆就能救下皇上,那還有點價值,可你死了。他不也一樣被人算計嗎?到時候真是連半點助力都沒有了!”

朱翰之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道:“我何嚐不明白這個理兒?隻是……即便我不跟王叔硬碰硬,隻要讓他知道我心裏的想法,他也會將我視作眼中釘的。我用不著做什麽,結果也沒什麽不同。”

明鸞氣道:“你既然知道這一點,為什麽不另想法子去?”

“還有什麽法子可想呢?當年若不是父親護著。他早丟了性命,他常說終身不忘此大恩的,平日裏也常把我們兄弟當成親侄子一樣,可如今他已經能狠下心對皇上下毒手了,又怎會對我心軟?”

明鸞絞盡腦汁想著:“他以前總打算用懷柔手段,引得皇上說出要讓位給他的話,雖然陰謀詭計沒少出。但這樣直接下毒手確實是急躁了點。會不會是跟這次他盤算落空、隻能屈就攝政王的事相關?是心急了嗎?還是一時氣不過?要不是他拖拖拉拉的,事情怎會變成這樣?明明是他自己的責任,他倒是會怪罪人……不過我覺得他這人挺在乎麵子和名聲的,如果能在短時間內和平順利地得到皇位,他還真未必會對你們兄弟做什麽,就象以前那樣……”

“唔……”朱翰之心下思索著,模模糊糊有了點想法,隻是還沒理清頭緒,便道,“待我回去好好想想。大不了……我勸皇上直接退位算了!這皇位誰愛要就誰坐去!”

明鸞忍不住好笑:“別人都當成是寶的東西,你們兄弟倒是一樣的異類,都恨不得立刻拋開它。不過,無欲無求,就等於沒有破綻,別人要算計你們也不容易。”

朱翰之卻笑了:“誰說我無欲無求了?我自然是有欲求的。隻要我平安活著,我最渴望的事就是娶我家鸞妹妹做老婆了,最好是生他十個八個孩子,一半男孩兒,一半女孩兒。”

明鸞啐了他一口:“你當我是母豬呀?!”罵完了,耳根熱得發燙,又忍不住要笑,見朱翰之一臉打趣的模樣,便要下手去擰他身上的肉。朱翰之耐不住疼,最後以他連聲求饒、再三賠禮完事。

他們小兒女打情罵俏完了,章寂那頭派了人來催他們去吃飯。飯後朱翰之回了自己府中,才發現燕王府的使者早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他心中有疑慮,不想立刻見到燕王,生怕叫對方三兩句話又胡弄了去,便推說在南鄉侯府上吃了酒,不勝酒力,要早些休息,請那使者幫忙向燕王告罪,就把人打發走了。

燕王得了回報,心知不好。他在白天下朝後才聽說朱翰之回了京,還在宮裏陪皇上住了一夜,再打聽得他出宮時的情形,就疑心朱翰之會不會發現什麽。雖然他立刻就準許了皇帝暫時不再上朝理政、專心養病的事,但心裏仍舊惴惴地,派了人去請朱翰之,等了幾個時辰才等到了對方推托的回複,考慮了一會兒,又下了個決定。

因此,等到朱翰之次日清晨入宮麵聖時,就聽到皇帝麵帶欣喜地告訴他:“昨兒燕王叔命人送來的藥極好,朕才吃了一丸,晚上就睡得安穩多了。王叔還勸解了朕好些話,說得朕怪慚愧的。無論姨母有什麽想法,朕是一國之君,隻要一日在這位子上,就不能隻顧著自己,不顧朝廷安穩。因為親戚長輩之死而傷心得損及身體,不是人君所為。朕自打登基以來,就幾乎沒做過一件對的事,如今既然知錯了,就不能再錯下去。”

朱翰之愣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皇上能明白這個道理,真是再好不過了。既如此,今後就該多保重身體才是。”頓了頓,又忍不住道:“若真想隨心所欲,想高興就高興,想傷心就傷心,還是等到將來不再坐在這位子上,再說吧。”

皇帝聞言笑了:“說得也是。燕王叔真的很好,朕如今是越發堅定,要請他答應做這個皇帝了。好兄弟,不如你也幫我勸勸他吧?你與他相處的時間更長,情誼也更深厚,說不定他會聽你的勸呢?”

朱翰之有一種想吐血的衝動,隻是臉上仍舊維持著笑容:“好呀,我這就勸他去。”

到了燕王麵前,他那一肚子氣卻忽然間泄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反而是燕王先笑了笑:“回來了?玩得如何?想必很愉快吧?我聽說你在常熟待了許久,心裏倒有些為你擔憂。若是章家三姑娘的孝期能早些結束就好了,不然你這望穿秋水的沒出息樣子,真叫人生氣!”

朱翰之心中起了警覺,總覺得他這是在拿明鸞威脅自己,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常熟的山水景致不錯,人也挺好,我就在那裏多待了些時日,哪裏就望穿秋水了?倒是蘇杭一帶繁華得很,若不是聽說皇上染疾,我都舍不得回來了呢。”

燕王頓了頓:“皇上隻是心病,如今想開了,自然就會慢慢好起來的。你不必太過擔憂。”

“是麽?”朱翰之翹了翹嘴角,“那就再好不過了。皇上從小兒就愛胡思亂想、傷春悲秋的,若是身邊的人再不關心著,多勸解勸解,反而由得他陷入傷心裏,那可就不好了。”

“你說得不錯。”燕王慢慢地道,“因此我已經命人把他身邊幾個不懂事的內侍換了。如今乾清宮裏除了胡四海,其餘人等都是昔年侍候過先帝或先太子的舊人,年紀也許大些,但勝在可靠,也見多識廣些。若皇上遇到什麽難解的事,他們也能幫著排解。”

“王叔有心了。”朱翰之笑得更深了,“怪道皇上總說王叔好呢,還叫我多勸勸王叔,早日應了皇上所請吧。您做了皇帝,是朝廷與百姓的福氣,皇上也能少操些心,安心休養了。我更能輕鬆地到處遊玩。那豈不是皆大歡喜麽?”

燕王沉默了一陣,才露出一個笑來:“皇上隆恩,真叫人不知該如何回報了。隻是……這話私下說說就好了,別傳出去,朝臣們會笑話的。”說罷拍了拍朱翰之的肩膀,就走開了。

朱翰之看著他的背影,麵上晦暗不明。看燕王的言行,這一回的風波大概是過去了,他暫時不會再對皇上做些什麽,隻是……以後又會如何?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麽,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