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隱患

“這麽說來,老爺子倒還看得開,沒打算將燕王的那點子小心思鬧大?”朱翰之對著自個兒費了心思弄來討章寂歡心的畫眉吹了聲口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問著,但身體卻繃得緊緊的,心下惴惴。

明鸞沒有留意這麽多,隻是有些嫌棄地離他遠了兩步,揮揮手扇走畫眉鳥撲騰翅膀扇起的灰塵,道:“哪兒能鬧大呢?要真鬧大了,一旦皇上提防燕王,壞了燕王的計劃,大伯父就要倒黴,將來燕王登基後我們家也沒好果子吃;如果皇上對燕王毫無懷疑,我大伯父同樣要倒黴,連祖父都會擔上挑撥離間天家骨肉的嫌疑。祖父雖然年紀大了,還沒老糊塗,這種事怎麽可能會做?”

朱翰之的身體頓時放鬆了許多,笑道:“我原以為他老人家會看不慣這種事,忍不住鬧起來的。”

明鸞不以為然:“父親是對太祖皇帝、承興先帝還有悼仁太子親近,若是為了保全他們的血脈,保全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他大概連性命都能舍棄。但如果隻是為了當今皇上的寶座,倒是未必。從前咱們家剛把當時還是太孫的皇上接到德慶的時候,祖父就曾勸過他,別再搭理大伯娘那些胡話了,咱們沒能力打倒建文帝,為他奪回皇位,所以他隻要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好。我們章家當時境況已經有了好轉,多養他們主仆兩個是沒問題的,吃穿都不用愁,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愛閑著就閑著,先好好補一補,把在東莞那幾年虧掉的身體養好了再說。如果不是大伯娘秘密送了信去北邊,你和呂先生來接他了,大概他這輩子就是這麽過下去了。所以。就算他現在做了皇帝,有人覬覦他的寶座,我祖父也更在乎他的性命,而不是他的權勢。”

朱翰之恍然:“我明白了,因為你後來向姨祖父透露了燕王叔不會加害皇上的意思,因此他老人家才會閉上嘴巴?”

明鸞聳聳肩。又問他:“你不會哄我吧?燕王不會用流血逼宮之類的手段奪皇位吧?”

朱翰之哂道:“你也太小看他了。他都做到今日這一步了,早對皇上下了無數水磨功夫。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皇上能心甘情願地主動讓位,若還要用那等手段,先前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他的名聲也不好聽,這位子更難坐穩。你就安心吧!”

明鸞還是不能安心:“那皇帝讓出寶座之後,他會不會給皇帝弄個什麽病啊意外啊之類的,徹底絕了後患?”

朱翰之詫異地上下打量明鸞一番,笑道:“瞧不出來呀,三表妹,原來你是個殺伐決斷之人……”

明鸞啐他一口。打斷了他的話:“少給我油嘴滑舌!快說實話!”

朱翰之攤攤手:“這種事誰知道?不過我料想他那般精明,即便真要除後患,也不會叫人發現破綻的,而且不會一得到皇位就動手。我那哥哥,起碼還要再活好幾年呢。至於幾年後如何,我就說不準了。誰都不知道他會不會生病。會不會病死,又或者哪天騎馬出門遊玩時會不會摔下來,把自己摔死了。”

明鸞略安心了些,雖然朱文至如果死了有些可憐,可那是他不知道提防人,又不如人家那麽有本事,好歹也算是享了幾年皇帝的福。比一輩子困在海邊小漁村或是山區小屋裏強多了。最關鍵的是,他不管是死是活,都不會再影響到章家。

但她馬上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麵露擔憂:“對了,皇上現在準備立後了,那要是將來有了兒子,那怎麽辦?就算他甘心讓燕王做皇帝,他兒子呢?他孫子呢?他老婆的娘家人呢?到時候還是要有一番爭鬥的吧?”

朱翰之挑挑眉:“你今兒是怎麽了?你在擔心他?”他皺了皺眉,板起臉道:“你不如先擔心我吧,我跟他一般年紀,隻小了幾個月,可他都要立後了,我還不知道幾時才能把老婆娶回家呢。”

明鸞又啐他,臉也紅了:“你再口花花調戲我,當心我去向祖父告狀,讓他禁止你再登咱們南鄉侯府的大門!”

“別!”朱翰之討好地連連作揖,“是我錯了,好妹妹,你別跟姨祖父說去。我這不是吃醋麽?”

明鸞抿嘴忍住笑意,眼睛瞟向別的方向,就是不看他:“這有什麽醋好吃的?你這說法真奇怪。”

“一點都不奇怪。我就站在你麵前呢,你要擔心,怎麽不擔心我,卻一味地問我哥哥的事兒?”朱翰之伸手一拍鳥籠子,嚇得裏頭那隻畫眉撲騰亂飛,可就是飛不出籠子,隻能尖叫不停。

明鸞抬袖捂了鼻子躲開一丈有餘:“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瞧這漫天的鳥毛!”

朱翰之嘻嘻笑著,有些心虛地看了看那畫眉,迅速離了鳥籠子,湊到明鸞身邊賠不是:“我這不是一時糊塗麽……好妹妹,你別惱。”

明鸞看他這無賴的模樣,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瞥見不遠處葛嬤嬤的身影晃了一下,忙收斂了些。葛嬤嬤是祖母常氏在世時的陪房,前不久由陳宏送回章家,如今就在正院裏當差管事,今日是因為朱翰之來了,章寂不願拘著他們小兒女說話,卻又擔心他們年輕不懂事,就派了葛嬤嬤遠遠地看著。雖然明鸞知道她聽不見自己和朱翰之說什麽,但處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心裏還是有些別扭。

她壓低了聲音:“你給我正經些!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飛醋,你也要吃?我擔心的還是你。要知道,皇上要是有子嗣,這以後的皇位更迭就說不清了,就算下一代、下下一代的皇子皇孫們都是深明大義知進退的,也難保燕王的後代有人防心太重,想要真正斬草除根。我覺得,燕王要是真的考慮得這麽周全,隻怕也不會給自己的後人留下這麽一個隱患吧?如果當今皇上沒有兒子,那一切就好辦了,不過這麽一來,又有一個危險……”

“等一等!”朱翰之打斷了她的話。“你說什麽?”他這一句雖是問句,但顯然沒有讓明鸞回答的意思,他隻是低頭在那裏沉思片刻,就仿佛想通了什麽似的,自嘲地笑笑:“這話確實有道理,而且說不定……他已經這麽幹了。”

明鸞訝然:“你說什麽?”

“先前北平大軍南下時。在徐州,皇上和燕王叔不是遇刺了麽?”朱翰之小聲道。“那一回皇上受了傷,為了能早日康複,不妨礙大軍日程,曾叫大夫下過猛藥。原想著沒什麽要緊的,但胡四海事後抱怨過幾回,說在徐州當地尋的那個大夫是空有虛名,用的都是虎狼藥,皇上在南邊的時候身體有所虧損,雖養了些時日。底子到底比別人薄些,受不住藥力,恐怕有後患呢。”他笑了笑,“據說那大夫自知罪孽深重,沒兩日就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明鸞張大了嘴。但很快合了起來:“燕王既然是個殺伐決斷之人,想必不會留下破綻。”頓了頓,她看向朱翰之:“如果皇上真的生不出兒子來,要讓位時,阻力大概也會小些,不過這麽一來,你就危險了。你是皇上親弟弟。萬一到時候有人拿過繼什麽的說事兒,燕王能饒過你?”

朱翰之攤開雙手道:“誰會提過繼呢?就算要過繼,也是從別的藩王子嗣裏挑,你可別忘了,我如今不是皇帝的弟弟,隻是個遠支宗室,是仗著些許擁立之功才得了爵位的可憐蟲。燕王叔為何要防著我?”

明鸞哂道:“這話隻好拿去哄外人罷了。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不少,你就這麽有把握,當他們發現皇帝沒法生孩子時,真不會打上你的主意?要是擔心身份什麽的,大可以把你的孩子放到別的藩王名下,借用別人的名義過繼到皇家。我告訴你,你最好上點心,把這點隱患也給我去掉!”

朱翰之湊近了她:“說得也是,不能讓三表妹擔心,畢竟我的孩子你也有份……”話音未落,就被明鸞一巴掌將臉推開二尺遠:“你敢再說這種話,我就叫你嚐嚐我叫人新打的柴刀!”

朱翰之立時退開三步,幹笑問:“你……你怎麽還叫人打柴刀?”

“瞧你嚇得這慫樣兒!”明鸞輕蔑地哼哼兩聲,“我現在日子過得充實,每天除了陪祖父,陪弟弟們讀書,跟母親、四嬸和二姐她們聊天,學些禮儀規矩啥啥的,還要幫母親打理家務。不過就算是這樣,這一天的時間這麽長,我又不用出門做客,也不必靠繡花女紅打發時間,有了空閑,就叫人做了箭靶,每天練一會兒射箭,再請四叔教我兩套刀法,鍛煉身體。因為我用一般的大刀總覺得不順手,還是叫人弄了把柴刀來,才耍得高興了。不過我怕弟弟們常來找我,會被那柴刀割傷了,就叫人打了把不開刃的柴刀來。”

原來是不開刃的!

朱翰之鬆了口氣,又重新露出笑臉:“三表妹早說呀,嚇得我……”話未說完,就覺得這種說法顯得自己太過怯懦了,忙又改口:“三表妹想得真周到,我也覺得,姑娘家練刀法什麽的,就是耍來高興的,有個兵器樣子就行,用不著真能傷人……”

明鸞捂嘴偷笑,才嗔道:“你又哄我了。你對上幾個粗壯大漢都未必害怕,哪裏是真的怕了我的三腳貓工夫?我要真拿柴刀砍你,一定會被你連刀都奪了去。你裝模作樣的,不過是為了哄我高興而已。”

朱翰之笑了笑:“不是哄你高興,我是真害怕。要是對上別人,我自然是要使全力把人打倒的,但對上你,我可下不了狠手。但我不下狠手,就得吃虧,一不小心就叫你摞倒了,怎麽能不害怕呢?”

明鸞聽了心裏高興,耳根都熱了,卻又不想跟他繼續拌嘴,便一扭頭,往屋裏去了。朱翰之連忙跟上。

待進了屋,章寂抬頭看見他們,便打趣地笑問:“怎麽?掛了這半日,總算把鳥籠子掛好了?”

明鸞臉紅紅坐下:“祖父如今也會打趣人了,我不過是擔心外頭的事,就多問他幾句而已。”

“是呀是呀。”朱翰之非常配合地連連點頭,“就是幾句,隨便多問了幾句。”明鸞羞惱,回頭瞪他,他頓時收了笑臉,乖乖坐回原位上。

章寂見狀笑笑,又問朱翰之:“我如今懶得四處打聽去,你大表叔在家裏養傷,就算打發人來請安,也不跟我說外頭的事,至於你四表叔,還在操心他媳婦兒的病呢,因此外頭的事,我竟不清楚。你既來了,就跟我說說吧。皇上立後之事,可曾議定人選了?”

朱翰之忙道:“人選倒是有幾個,隻是朝上眾臣爭執不下,因此始終未能決定人選。”頓了頓,他心裏倒是清楚章寂為什麽要問這件事兒,“也有人問大表叔家的表姐,不過姨祖父先上了書,大表叔也上書婉辭,因此表姐的名字已經被朝廷從名單上刪去了。想來三表叔孝期未過,表姐身為侄女兒,本就該守足一年孝期,那些將她列入候選的朝臣荒唐得很,姨祖父您和大表叔都依禮婉辭,朝中都讚章家是知禮懂規矩的人家呢。皇上已是應允了,還命朝臣在議皇後人選時,再三謹慎行事。”

章寂暗暗鬆了口氣:“隻要皇上不怪罪,那我就放心了。”又問:“如今都有哪家閨秀最有可能入主中宮?”

“都是些老臣家的小姐,也有勳貴世家的千金。”朱翰之道,“原先是表姐呼聲最高,如今她不再應選,旁人倒也沒有出挑的。皇上也拿不定主意,問了燕王夫妻的意見,但燕王與王妃都不欲插手此事,便讓皇上自己決定,因此……”他看了章寂一眼,又去看明鸞。

明鸞有些不好的預感:“怎麽了?”

“皇上自己決定不了,便命人召安國侯夫人進宮,請她幫忙參詳。”

“啥?!”明鸞瞪大了眼,“不用說,她一定會說她娘家侄女兒是最好的人選了!”

“這倒不是。”朱翰之眨了眨眼,“皇上已經知道沈昭容毀約另許的事了,就算他為人再仁厚,也不至於甘當王八,因此早就對安國侯夫人發話,說不會立沈家女為後。所以,安國侯夫人提出,沈家女雖不能為後,但畢竟是跟皇上定過親的,嫁給別人也不合適,所以……入宮為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