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手
明鸞向母親說出了自己的心情,陳氏卻一時無法接受,母女倆僵持在那裏。
但這種局麵並未維持太久,很快便有婆子來傳話:“老太爺請三太太去東園議事呢,侯爺也回來了。”
陳氏一邊應著聲,一邊看著女兒,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這是大事,不可能你說如何就如何的,頂多我答應你,一定會考慮再三,才做決定,如何?”
明鸞忙道:“那你做決定前一定要先告訴我?”
陳氏又猶豫了一下:“我會先問過你祖父的意思,若你實在不放心,那等陳家的人上京後,看看來的是哪一位,我再跟他商量商量。”
明鸞皺眉扭開頭:“說到底,你就是不肯聽我的勸!”
陳氏沒說什麽,轉身回了屋裏,明鸞雖然心不甘情不願的,但也知道對於古代女性,尤其是陳氏這樣一個被婦德約束了一輩子的傳統女性而言,再嫁絕對不是那麽容易就能下的決定。當初章家出事,全家過得慘兮兮的,她寧可把娘家人拉下水也不肯離開章家,而後來要跟章敞和離,也不過是章敞行事已經傷害到了陳家的根本利益,而她又醒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給娘家人帶來了太多傷害,所以懸崖勒馬而已。哪怕是在和離之後,她也是打算要獨居終身,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再嫁,無論陳家人和明鸞怎麽勸,都不肯改口。如今章敞已經死了,陳家又不再受累,她又怎會輕易答應另嫁他人?
明鸞心中暗暗埋怨著這位生身母親,跟著她回了屋。
陳氏進屋是來向林氏辭別的。林氏麵露不安:“可是家父家母在前堂吵鬧,惹老太爺與侯爺生氣了?”
“怎麽會呢?老太爺一定是為鵬哥兒的事,才會叫我去的。”陳氏連忙笑著開解她,心中卻在嘀咕,明明已經再三嚴令,不許任何人將前堂發生的事傳到客院裏來,怎麽林氏還是知道了?她看了玉翟與周姨娘一眼,心想難道是她們告訴林氏的?按理說她們不應該這麽莽撞才對。
玉翟察覺到她的疑問,忙道:“三嬸,我和姨娘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個婆子在這裏,說是奉了大伯父之命來問候四嬸的。那時候正好林家老爺太太剛來呢。”
林氏苦笑:“三嫂,你就別追究這些事兒了,這裏是安國侯府,主人想要讓我知道什麽事兒,還有誰能瞞得住麽?歸根到底,此事也是因家父家母而起的,府裏正辦喪事,他們卻在靈堂上鬧騰,難怪侯爺會生氣。”
陳氏卻道:“四弟妹,你也別惱林老爺和林太太。我在前頭聽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倒有些明白他們的心思。他們與其說是在向章家要女兒,倒不如說是想逼著章家表態,將你留下。”
林氏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置信。陳氏卻再次點頭:“這是真的,他們鬧了這許久,不過是想要章家人說一句話,說你是章家的媳婦,鵬哥兒是章家的子孫,不能讓林家人帶走,如此而已。隻是……老太爺不在家,侯爺不肯理會,我也不好多說什麽。”
林氏眼圈紅了紅:“原來如此……他們這又是何苦……”
“可憐天下父母心。當初他們逼著你離開章家,也不過是一片愛女之心罷了。”陳氏歎道,“你暫且安心在這裏休養,我去東園走一趟。鵬哥兒既然回來了,老太爺自會發話認下你,無論侯爺怎麽說,他老人家也不會把孫子往門外趕的。”
林氏勉強撐起身體,伏在床邊向陳氏拜了一拜,陳氏忙上前扶住她,便聽得她哽咽道:“求三嫂垂憐,多為鵬哥兒說幾句好話……林瑤真死不足惜,卻不能委屈了孩子……”陳氏聽得心酸,忙扶她躺好:“放心。”
陳氏走了,臨走前吩咐明鸞留下來照看。明鸞心裏想到還在東園的朱翰之,勉強答應下來,卻有些神不守舍,接著又想到,祖父章寂態度上還是很偏向長房的,而陳氏的性子又軟弱,如果大伯父章敬堅持不承認林氏母子,又怎麽辦?又或者說,他承認鵬哥兒,卻不肯再接受林氏入門,而且還改主意將鵬哥兒過繼給三房,又該怎麽辦?明鸞一時心亂如麻,看著林氏與鵬哥兒、玉翟等人說了一會兒話,便麵露疲色,就勸她休息:“弟弟已經回來了,等您養好了身子,有多少話說不得?”
林氏卻苦笑道:“三姑娘,我隻怕沒多少日子了,能多見鵬哥兒一會兒是一會兒。”
明鸞不愛聽這話:“您不過是產後失於調養,導致的身體虛弱罷了,後麵的病症都是您心情抑鬱又不注意保養才出現的。現在您跟鵬哥兒已經相聚了,祖父也會照看鵬哥兒,過些天等四叔回來了,你們就一家團圓了,還有什麽可鬱卒的?趕緊把身體養好了,才是正事!”
林氏卻仍是一臉的苦笑,還緩緩搖頭:“好孩子,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是熬不了多久了。等你四叔回來,自有好姑娘等著他。他還年輕,又前途不可限量,沒得為我一個廢人耽誤了他……”
明鸞一聽,就知道又是章敬派來的婆子在林氏麵前說三道四了,便冷笑道:“四嬸倒是大方,還好心要成全四叔和其他的美嬌娘,隻是您不回章家,不是章家婦,鵬哥兒的身份怎麽界定?是嫡出還是庶出?等四叔娶了新的妻子,那位新四嬸又會如何對待鵬哥兒?就算她不是個心黑的,等她生下了兒子,又會怎麽想?本來這種事是四房的家務事,我一個侄女兒沒必要去管,隻是好歹陪著祖父把鵬哥兒接了回來,可憐他小小年紀,既沒在親娘身邊長大,才四歲就差一點被人賣了,好不容易回了家,親娘又要拋下他,把他交給一個不知道品性好不好的後娘手裏,親爹還是長年在外頭做官的……”
林氏聽她一路說來,臉色就越來越蒼白,到得後來,已經發青了,雙手緊緊摟住兒子,眼淚馬上就要從眼眶中溢出來。
玉翟看得不忍,便扯了明鸞一下:“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瞧把四嬸嚇得……”
明鸞甩開她的手:“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四嬸要是不信,那就由得她去,但如果將來我說的話都成了真的,恐怕她已經沒法後悔了。”
林氏嗚咽出聲,抱著兒子摸了又摸:“不行……怎麽可以……”鵬哥兒有些害怕:“母親……”青柳在旁哭道:“奶奶,三姑娘說得有理,哪怕是為了哥兒,您也要好生保重啊!”母子主仆三人哭成一團。周姨娘在旁看得眼睛發澀,想起自己的兒子,章放還年輕,日後肯定還要續弦的,到時候新夫人也會生兒子,又會如何對待文虎?可無論她怎麽做,自己一個妾也說不得嘴。這麽想著,她便也跟著哭了起來。
玉翟見狀,隻覺得尷尬,忙扯了明鸞出門:“你瞧你瞧!都是你幹的好事!”
明鸞撇嘴道:“二姐姐,我這是在激發四嬸的求生欲呢!免得她一副此生再無遺憾的模樣,真個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她得的又不是致命的重症,幹嘛總覺得自己死定了呢?”
玉翟駁道:“你難道比大夫還厲害了?大夫都說了,她這病好不了了。”
明鸞卻冷笑一聲:“方才我問母親四嬸病情如何,她當著四嬸的麵就把大夫的話說出來了。你想想,我母親是這麽大意的人嗎?肯定那大夫早就跟四嬸提過,所以我母親才覺得再說一次也無所謂。你見過這樣的大夫嗎?我們家還是侯府呢!當著病人的麵就說這種話,也不怕把病人嚇著了。可見他是知道四嬸身份的,隻怕還知道大伯父不待見她!”
玉翟吃了一驚,有些遲疑:“你是說那大夫是……不能吧?他是三嬸請來的。大伯父一早就出去了,隻比祖父和你略早些回來。”
明鸞不以為然:“整個侯府都是他的,母親和我們連使喚個丫頭做點事都有困難,他要是想做些什麽,我們還能攔得住?何況我母親又不可能親自去請大夫,自然是派人去請,請的什麽人,自然是別人說了算!我昨兒晚上就跟祖父說過,要請個大夫來給四嬸看病,大伯父有所準備也不出奇。”
玉翟隻覺得不寒而栗:“真可怕……”她有些警惕地望望四周,“住在這裏,還不如在德慶的時候呢……我們要在這府裏一直住下去麽?”
明鸞沒有回答,她看了看天色,終究還是不放心:“我去東園看看。二姐姐,四嬸這裏你暫且照看一下,別叫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接近她,尤其是別讓人帶鵬哥兒離開,也別讓外頭的人來跟他們母子接觸,免得節外生枝。”玉翟鄭重點點頭:“你放心,我一步都不會走開的!”
明鸞來到了東園,才進門,沒走幾步,就看見朱翰之坐在前方不遠處的石椅上喝茶,旁邊有個丫頭捧著茶盤侍候。這東園本是個花園,房舍都建在園中,因此步步有景。離園門不遠的地方,就是一處假山與石桌石椅,又有幾杆翠竹,是個供人下棋品茗的清幽所在。但這裏同時也是讓人等待的地方,如果有人前來拜訪東園的主人,在下人通報之時,這一處所在便可供客人暫時歇息。隻是朱翰之早就跟著章寂進了園中,此時又出現在離園門不遠處,實在有些古怪。
明鸞迎了上去:“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抬頭去看那丫頭,隻見她眉清目秀的,麵帶幾分討好的微笑,見了明鸞過來,卻露出失望之色。
朱翰之早已看見明鸞了,忙起身笑道:“大表叔在跟姨祖父說話,因事涉你家內務,我不好在側旁聽,但又惦記著一會兒還要去給三表叔和二表嬸上香,隻得在這裏等著。”說罷便對那丫頭揮揮手:“勞煩了,你先下去吧。”
那丫頭遲疑了一下,終究不敢違令,便行禮退下。明鸞見了撇撇嘴:“她倒是聽你的話,若是我開口,隻怕還要囉嗦呢。”又問:“祖父叫她來侍候你喝茶的?”
朱翰之連忙擺手:“當然不是,這是大表叔隨口叫的,大約是怕怠慢了我。他其實更希望我告辭吧?隻是我還舍不得走。”邊說還邊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
明鸞隻當沒看見:“我母親也來了,是祖父和大伯父派人去請的。他們到底在商量什麽事?居然連你也給趕出來了。”她有些心動:“不如我去聽聽?”說完就要往內走。
朱翰之連忙拉住她:“別去,他們正吵著呢,你若去了,一定又忍不住插嘴了,你大伯父奈何不了你祖父和你母親,卻未必對付不了你。你何苦去觸他黴頭?”
明鸞心下一動,臉上露出幾分驚喜:“可是祖父在四嬸和鵬哥兒的事上堅持立場,大伯父勸不動他,才會吵起來了?”
朱翰之沒有回答,反而歎道:“從前我還真不知道他是如此莽撞的人。”又告訴明鸞:“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吵一會兒了,大表叔終究拗不過姨祖父他老人家,已經鬆了。。無論如何,鵬哥兒是章家子孫,不能不認,他想要將鵬哥兒過繼給你們三房,免得給四表叔訂親的那位姑娘添堵。隻是三表嬸看著和氣,卻不肯答應下來,隻說要先問過四表叔的意思。而姨祖父甚至反對這個建議,認為若新媳婦連這點肚量都沒有,還不如不娶!四表嬸雖沒個好娘家,但本人卻無大錯,讓她與四表叔夫妻團聚,鵬哥兒才能正了名份。三個人是三個意思,三表嬸倒罷了,無論姨祖父怎麽說,她都會答應的。但她和姨祖父的想法,大表叔卻都不能接受,如今裏頭正僵著呢。”
明鸞聽了,大感安慰,知道方才勸陳氏的話,她已經聽進去了,不然此時恐怕早就答應了過繼的事。她索性也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來:“那我就先不進去了吧?隻要祖父堅持意見,我母親也不犯糊塗,大伯父就沒法逼他們。”
朱翰之笑笑,想了想,壓低聲音問她:“你是不是覺得在這安國侯府裏住著,事事都不能順心如意?”
明鸞歎了。氣:“那是當然了。這府裏有好多人都是皇上賞的,他們眼裏就隻有安國侯,哪裏會把我們放在眼裏?”
“其實……”朱翰之狡黠一笑,“你們家如今有兩位侯爺,沒必要住在一處。當初南鄉侯府本就有宅子,朝廷為你們家平反了,自然會把宅子還回來,你們住回去就得了。你大伯父自己得了封爵,已經算是另立門戶了。”
明鸞如夢初醒,擊掌道:“沒錯!我怎麽沒想到呢?!”但又煩惱:“朝廷說咱家以前的宅子已經有人住了,一時半會兒的沒法還回來,怎麽辦?”
朱翰之笑說:“這個嘛,交給我吧,不過是小事兒。本來我是外人,不該多這個嘴,隻是不忍心看著你們一家子為難。若真能搬回老宅去住,至少你母親可以當家作主,你也能順心多了。”
明鸞心情轉好,連連點頭,又向朱翰之道謝:“多虧你提醒了我。”
朱翰之見她笑得甜,忍不住湊近了些,正想說話,便聽得內院方向傳來一陣巨響,他們連忙轉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