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寨頗為關鍵,豈容有失?

史建瑭二話不說,當即命張光遠和史儼速去接戰。王宗謹這時卻精神一振,立刻加強了攻勢,劈頭蓋腦朝史建瑭挺槍刺將過來。按照他多年縱橫兩川的戰鬥經驗來說,此時敵將必然心神搖擺,進退兩難之下,自己勝券在握。

然而史建瑭畢竟是李曜麾下嫡係之中,最能獨立領兵的頭號大將,其實泛泛之輩?他見王宗謹趁勢來攻,心想這廝倒會乘人之危,當我史國寶是泥捏的菩薩?頓時就火了!他使盡渾身解數,僅續戰了十多個回合,就把王宗謹打得節節敗退,繼而一陣衝殺,王宗謹幾乎全軍潰退。

當他正準備拍馬轉頭去支援張光遠、史儼並合擊進寨蜀軍時,卻在北麵遠處隱約看見了一支大軍,朝自己這邊殺將過來。

原來王宗儒在劍門關內,昨天接到王宗本要他次日率軍合殲青疆寨唐軍的命令。當夜,找來他的一位副將和一位偏將說:“本都虞候明日要與都統一道去青疆寨,徹底殲滅李存曜的主力大軍。我帶走五千步騎,剩下的三千大軍放在關南,此乃防守之要害,不得馬虎!由呂將軍執掌。還有一千放在關北,那裏想來不會有大事,為的是萬無一失。鄔都尉,你且屈才,去一趟那邊。”

次日,天蒙蒙亮,王宗儒帶領他的五千蜀軍,浩浩蕩蕩來到了青疆寨北的一處開闊地。此時張光遠和史儼正在寨中與王宗本的西路軍進行一場惡戰。於是,史建瑭領著兩將,三人騎馬帶領一隊人馬,以箭矢陣迎接更大規模的戰鬥!

王宗儒拍馬來到史建瑭的陣前,指名要李曜出來對打。[無風注:前文有述,這一時代頗有陣前騎鬥之風。]

然而史建瑭卻冷笑一聲:“我家右相縱橫天下未嚐一敗,更是皇室宗親、國朝首輔,身份何等尊貴!似你這等打雜小廝,隻會幾下蹩腳手藝,也敢口出狂言,且先問過我史國寶手中長槍答不答應!”

說完這句,根本不待對手回答,挺槍躍馬便朝王宗儒的前心窩刺過去。那邊王宗儒可不是什麽蹩腳手藝的打雜小廝,人家也是縱橫蜀中十餘年的大將,當下把身一偏,把槍一挑,史建瑭便沒刺著。接著,王宗儒手握長柄鉤鐮槍猛刺過來,又被史建瑭的銀槍挑開。槍來槍往兩員虎將打了二、三十個回合,竟然不分勝負。

“看來還非得來個魚死網破不可了!”史建瑭暗道不妙,他領兵鏖戰大半日,其實這會兒早已被車輪戰累得夠嗆,幾乎可以說是強弩之末。可他年歲雖然不長,卻是縱橫疆場多年的“老將”,此前也未有過明顯的敗績,哪裏肯在蜀地失了臉麵?當下賣了個破綻,來了個冒險動作,馬背扭身,欲仗著馬術精湛,揪住對方戰甲背後的領子,生擒活捉了王宗儒。

不料人力終有極限,平日並不為難的動作,此時卻難以到位,扭身之時大大不如平日迅捷,於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王宗儒反手一槍挑下馬來。

一群牙兵連忙蜂擁上來救援,一小校將副帥背到擔架上,四周牙兵密集護衛。此時早有大批蜀軍衝了過來,兩軍遂展開了近身的白刃戰。按說唐軍軍紀嚴明,白刃戰本不在話下,奈何久戰力疲,又是以寡敵眾,且兼主將無法領兵,頓時不複往日威風,沒戰多久,已是死傷頗多,無奈之下隻能節節敗退。

史建瑭躺在四人抬的擔架上,見狀大怒,喝道:“頂住!頂住!”奈何蜀軍越戰越多,唐兵已無法招架,任憑他如何呼喊,也隻能邊戰邊退。史建瑭不禁心中暗歎:“此番果然擴軍太快,終究還是影響了全軍的戰鬥力,尤其是戰鬥意誌,更是不如當日開山軍時多矣。若是當年的開山軍,任憑對方如何了得,也不至於打成這般模樣。”

此刻唐軍成片成片地倒下,王宗儒則橫衝直闖越殺越勇,史建瑭所部正麵臨全軍覆滅的厄運!

王宗儒此時已經成了殺紅眼的魔王,要報漢中、利州連戰連敗的怨仇。見了唐兵舉槍就殺,抽劍就砍,真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他見滿身血跡的史建瑭被士兵抬著退卻,自然緊追不舍,衝到麵前猛的一槍,朝史建瑭刺去。史建瑭方才落馬之時腰身有些受傷,此時難以發力,又不得不躲,險險躲過一槍,卻牽動傷勢,又兼疲憊到了極點,竟然直接疼得昏了過去,牙兵們大吃一驚,想到副都統平日要求雖嚴,卻是愛兵如子,頓時大怒,拚死圍救,將王宗儒逼了開去。

正當史建瑭部再也無力支持下去之時,說時遲來時快,朱八戒率領的八千救援人馬,已然匆匆飛渡嘉陵江,衝破了王宗本正在收口的東麵防線,趕到了青疆寨戰場。這批唐軍乃是憨娃兒所領的李曜牙兵,戰鬥力曆來可稱諸軍之最,雖然路途勞頓,畢竟仍屬生力軍,來勢凶猛,左砍右殺,不可阻擋!

潰逃的史建瑭殘部見自己的大批援兵趕到,頓時軍心大振!轉身往回殺將過去,反攻頓時拉開序幕!

先前蜀軍也已與史建瑭戰了將近兩個時辰,已感到疲憊不堪。見憨娃兒這等玩命將領帶的玩命之兵殺到,根本沒有人可以抵擋,而四下潰逃。

憨娃兒一貫眼尖,一眼看到王宗儒,趕了上去,一招金烏天降,打斷了王宗儒的鉤鐮槍,他略微詫異此人竟能硬抗自己一招,好勝心大起,怒喝:“再吃俺一招!”猛然以十成力道出手,一招“夜叉探海”,王宗儒躲閃不及,雖已全力後仰,仍被這奇快無比、剛猛無匹的一招捅碎護心鏡,跌入馬下。

眾唐兵一擁而上,把剛才欺負史建瑭久戰力竭,耀武揚威的王宗儒捆綁了起來。憨娃兒心下倒是有些詫異:“這廝躲得倒是不慢,護心鏡都碎了,居然沒死?”

不過此時狼煙暫時散去,他也顧不得此人居然能硬抗自己兩招不死,見史建瑭昏死一邊,知道此人對郎君的重要性,忙翻身下馬,急喚道:“國寶將軍!副都統!”他也不會什麽治療手段,隨軍軍醫護士又跟不上他們這種奇兵,根本沒有別的法子,隻好摸出自己的水囊,蹲在地上往史建瑭嘴裏喂水。

這其實也算誤打誤著,久戰之後,人體缺水的確是事實,灌了幾口水下去,史建瑭便睜開了眼睛,微掃了一下周邊的將士說:“直娘賊,我史國寶還沒有死!朱將軍,多謝解圍!

憨娃兒憨憨一笑,便命士兵抬著副都統一道先回青疆寨。史建瑭知道自己腰上受傷,實是武人大忌,逞不得強,當下也未有什麽意見。而此時王宗本仍在向西推進,收緊包圍圈。史建瑭便道:“朱將軍,有勞了。”

憨娃兒點點頭:“這邊的戰事,右相是有交代的。”史建瑭便不多說,被牙兵抬走。

卻說李曜的主力大軍,當日在棧道上過夜。在山崖邊,坐等天明的那個北風凜冽刺骨的夜晚裏。這晚,智奪劍門關的戰略、戰術都已全部就緒,並作了詳細而周密的安排。李襲吉和馮道負責後援大軍及戰馬。李曜親率的中路主攻大軍,由劉彥琮打頭陣。先頭大軍是一個特殊的馬幫,有十八個人和八匹馬。

正月十二,這天天一亮,這隊馬幫就右拐轉出了隱蔽處,直接暴露在劍門關北關之下。他們抬頭望見了好似懸在空中的劍門關。高大的青石城牆,城牆上鬥拱翹角、兩重簷城樓氣勢恢宏。眼前的石級雲梯,無論是人還是馬,都隻能艱難地一步一步向上爬。

走在最上麵那兩位,一位是前些天被截住的給劍門關送肉食蔬菜的蜀軍馬幫小校。另一位是原蜀軍軍校、來蘇小徑領路、剛剛立功晉升偏將的張汵。

最近忽然開始喜歡動腦子的咄爾和他的十五個勇士,都扮裝蜀軍運貨的馬夫。

幾百級台階,人爬得還真有點累,可此番為了演出逼真,他們換了雲南馬,這種馬上山爬坡倒真是把好手。馬身上馱著沉重的肉食、蔬菜和那些家夥,很快爬到關門前的坪地上,被關上守兵責令停止前進接受檢查。

城樓上守城的蜀軍,一開始就發現有一隊蜀軍馬幫在上山,向關口過來。他們即時報告了負責北關守衛的鄔偏將。他雖知道有支送給養的蜀軍馬幫要來,但畢竟晚了好幾天,不禁心存疑慮。他站在城樓大聲問話:“你們是那個都營的。”

“白龍江營的,丙申小隊馬幫。”

“白龍江都尉何人?你們馬幫的頭領是誰?”

蜀軍的馬幫小校回話說:“我家都尉姓申,大名智鵬。某劉師義,是馬幫俾校。他叫武江,是俺們副都尉,也是俺們馬幫的瓢把子。”說到這,用手指著站在他旁邊的張汵。

對麵“哦”了一聲,又故意問張汵說:“那位瓢把子,某忘記你叫什麽名字了。”

“某名武江。”

“為啥子晚了好幾天才來。”

“自然是為避開唐軍。白天俺們躲進山間密林,晚上走道又慢,就來晚了。俺們隻是來給你們送吃的,你若不放心,俺們就不進去了,讓馬把東西馱回去。”他故意裝做很生氣的樣子,對小校說:“他們不要就算了,俺們拉回去!”接著吩咐馬幫轉頭就走。

鄔偏將急了,連忙道:“瓢把子且稍等!”然後幹笑一聲:“這外頭兵慌馬亂,出了事吃罪不起,還望弟兄們體諒。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接著,他去找來管火頭軍的那個黎偏將道:“他們滿口川話,不是關中口音,說得又都對頭,你下去看看,麻袋裏的東西,和我們要的大體符合否?有懷疑就搜身,你確定了,就可以放他們進來。”

回調馬頭的馬幫在那裏等開門。黎偏將其實此前就接受了唐軍招降,根本就是個臥底,這時甚至成功地做好了策反工作。火頭軍全部、步騎兵部分,都已經暗地裏投誠,隻要唐軍進城,他們就內應外合反戈一擊。這天火頭軍隻管自已偷吃,沒有給大夥做飯菜。他們相互使了個眼色,黎偏將就招呼帶班及同來的八個守門兵,打開城門。然後分成兩組,執刀荷槍站立在城門內外兩邊。

黎偏將於是奉命出城。這時,黎偏將一眼就認出,前麵那匹馬右邊的、那位瘦高個子,是他在利州時一起交接過物資的聯係人,實際上也就是許諾他投誠的唐軍軍官。趕快走上去說:“申六,你這次又來送菜啦!”

“還不是想順帶看看你。”兩人看來很是親熱。

站在旁邊扮做馬夫的咄爾不知道細作方麵的安排,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好歹知道這是好事,不禁佩服右相,原來連這裏都有安排。這倒是他想岔了,李曜再厲害,也不至於連這些細務都過問,這隻是軍械監“兩川局”提前做的布置,他也是到了戰前才得到詳細匯報的。

站在城樓往下看的鄔偏將見他們都認識,也就完全放心了。

他自已返回城樓,還吆喝站在城樓跺邊的蜀軍士兵:“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回崗。”

黎偏將手裏拿張單子,似模似樣地檢查了一下說:“都是我們要的菜。”陪同而來守城什長對眼前的一切根本沒有懷疑,也懶得去檢查什麽菜單,把手一揮道:“你們進去吧!”

這支馬幫進了城門洞,黎偏將二話不說,突然從腰間抽出橫刀,朝正往回走的城守什長背後猛地一刀刺去,那什長毫無防備,“啊”地一聲慘叫,便倒在了血泊中。這夥人眼尖手快,從菜蔬袋裏操出家夥,一轉眼就把八個守門的士兵全砍死了。

馬幫剛離此地,劉彥琮他們就移到這個拐角的隱蔽處,從灌木叢中一直死盯住城門,心裏怦怦直跳,嘴裏屏住呼吸。突見馬幫已進門洞,就抽出寶劍大喊一聲:“弟兄們,衝啊!”大隊人馬手持刀槍向上衝。城樓上的蜀軍才發現門樓下麵不對勁,剛往下麵跑去,大批唐軍已然湧進打開的城門殺進城來。於是也沒什麽好猶豫的,一麵命令緊閉城門,一邊命令弓弩手,天女散花一般朝攻城的唐軍射箭。

李曜這一戰多路出擊,分兵略多,此時居然親臨前線,抽出腰間橫刀,指揮唐軍士兵,舉著盾牌、握著戰刀冒死向前推進。好在他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象征意義大於實際作戰的意義,指揮歸指揮,卻沒衝到第一線,以免攻城部隊反而要時刻保護他,幫了倒忙。

蜀軍見來勢凶猛勢不可擋,就滾木亂石往下扔。這時唐軍死傷頗重,後續大軍卻被阻隔在上山道之下,場麵異常慘烈!

劉彥琮作為前鋒主將,手揮利劍,率領千多唐軍士兵衝上城樓,向守城的蜀軍殺去。

黎偏將高喊:“蜀軍兄弟們,快調轉槍頭、立功贖罪。”這一喊卻也靈驗,不少蜀軍見唐軍已然進關,知道大勢已去,頓時反戈一擊,向他們的指揮官和正在向山下射箭扔石頭的蜀軍殺去。其實這也不奇怪,王建背唐自立過於倉促,民心軍心並不到位,指望他們打心眼裏效忠,顯然靠不住。

不一會功夫,北門的城樓上下就被唐軍控製。一陣陣歡呼之後,唐軍的大隊人馬,便開始源源不斷地衝進城去了。

劍門關的北關與南關之間,有一座鮮為人知、依山勢構築的大內城,也就是甕城。機關複雜,亦可大量藏兵貯糧。好在有黎偏將作內應,得以通暢。

李曜率領主力大軍打入北門,馬不停蹄、人不停步,殺聲連天地又衝向南門的守關蜀軍,這時唐軍氣勢如虹,一上去就是槍剌刀砍,毫不手軟!

黎偏將拉開嗓子在那裏高喊:“大唐朝廷的大軍全部打進關了,頑抗隻有死路一條!某家擔保,放下武器者不殺,反戈一擊者有功!”

此言一出,蜀軍大亂。

調轉槍口的歸順蜀軍和唐兵殺向負隅頑抗的蜀軍,不片刻,這些蜀軍就被殺得死傷小半,剩下地見不是頭,隻好繳械,都做了唐軍的俘虜。李曜片刻不停,除了留下一批守衛,立刻又領出關南下,而李襲吉與馮道因是負責後勤,暫留在城裏,處理善後事宜。

王宗本集中了他的數萬大軍孤注一擲,從東西南北四麵,團團包圍青疆寨,不斷收縮包圍圈。他誤以為連李曜自己在內的所有唐軍都鑽進了他的口袋,連圍三缺一都不屑為之,打算一舉全殲,可謂勢在必得!

此時他正哈哈大笑:“生擒唐廷首輔,此番某家可要做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就在他得意忘形之時,青疆寨的唐軍將士似乎已經到了全軍覆滅的關鍵時刻,劍門關的南大門突然打開了!

李曜率領的主力大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劍門關勢不可擋地殺將出來!

劉彥琮騎著高頭大馬,身往前傾,長槍虛指,如同一陣颶風,奔馳在最前頭,大有奔雷急電之勢。

十萬火急之下,這支如同猛虎下山的大軍,好似開閘泄洪的奔流,滾滾而來!徑向西南的青疆寨飛奔而去。大軍來到青疆寨西麵,王宗本的東路軍雖不知發生了什麽情況,仍然下意識擋住去路。劉彥琮衝了上來,左衝右突,速似閃電,無人可擋,蜀軍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李曜對身邊一員躍躍欲試地年輕騎將說了幾句話,那騎將抱拳領命,領著身後的人馬,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殺將過來,此人勇猛異常,蜀軍前去阻攔的,可謂碰到就死、挨著就亡。

不知在何處聽到有人在喊:“李存曜拿下了劍門關,打過來了!”

麵臨這支數量足有至少兩萬餘人的唐軍強大威懾,被嚇破膽的蜀軍再也沒有半點士氣,當下腳底開溜、不戰而逃。李曜的這支大軍如入無人之境。

劉彥琮到李曜麾下許久,難得有機會在李曜本人麵前露臉,那真叫一個渾身是勁!不論你大將小校,見帶兵的就砍,嚇得一幹蜀國將校慌忙躲避,不敢沾邊。

但賣力可不止劉彥琮一人,好不容易從李存曜身邊“解放”出來的阿蠻,一眼瞧見王宗本,大喜過望,立刻拍馬衝了上去,左一槍、右一槍沒有個停。

王宗本見這魁梧小將是從李曜身邊殺來,知道必是李曜心腹愛將,心頭一轉,隻當是“擎天一柱”朱八戒親來,簡直魂飛魄散,又聽說劍門關已失,更是心頭冰涼!此時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才打了七八個回合,已是氣喘籲籲。

元行欽見狀,加快了攻擊速度,一棒砸中了王宗本左臂,王宗本痛呼一聲,險些跌下馬來,他奪命往漢源坡方向逃遁,身後蜀軍連忙阻攔,被阿蠻一陣好殺,死屍遍地、一片狼跡!

李曜見阿蠻還要追殺,忙派人傳令將他招了回來,阿蠻雖然頗不樂意走了王宗本,卻也不敢對李曜的軍令有何質疑,隻能調轉馬頭,隨李曜一同來到青疆寨裏,唐軍見右相親臨,士氣大振。

眾將迎了上去,將情況一一匯報,李曜聽說史建瑭受了重傷,也是大吃一驚,連忙過去探望。史建瑭已然醒了,隻是傷在腰間,負責的軍醫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副都統恐怕須得休養三四個月,方能大好。”看來傷勢不輕,不過好歹並不致命。

李曜對史建瑭寄望甚重,見狀頗為心痛,欲與他多說幾句話,又見他疲憊不堪,怕影響他休息,隻好勉慰幾句,讓他安心靜養,便即離開。

接著又問憨娃兒:“我軍傷亡如何?”

憨娃兒道:“大概死了三、四千人,傷者過萬。”

李曜難得的有些動容,沉下臉,語氣森然:“劍門關果然了得!”也難怪他發怒,自他投身李克用,領兵出戰以來,傷亡如此慘重的作戰,這恐怕還真是頭一回了,尤其是他一貫把士兵的性命看得遠超這個時代將領們的重。

於是他大步走到門外,突然大喝一聲:“召集諸將議事!”他自己則冷著臉、背負雙手在寨子的空曠之處等著。

這等野外,不好講究什麽席地而坐的高雅,史儼不知道從搬來一把胡凳,請右相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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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廷實際掌控者李曜發兵攻打自立為帝的王建,對於遠在東北邊陲的耶律阿保機來說,基本沒有什麽影響,中原越亂,對他越是有利。自從他出任可汗之職以來,幽州李守光隻知虐害治下小民,根本不思進取。隻求與契丹人相安無事,更不敢如從前一樣越境來縱火燒牧草,這更是為他的大計創造了良好的“國際環境”。

阿保機趁著中原地方戰亂頻仍的良機,開始了新一輪的征服。富庶的中原雖是他覬覦的首選地區,但是在實力還不是足夠強大之時,他還不敢過早的暴露出野心。即使略過關中李曜掌控的唐廷不說,河東李克用和中原朱溫也都是勁敵,哪怕能夠擊敗幽州,冒失的南下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依目前情勢,最好還是有機會就南下擄掠一番,沒有機會則還是等待良機出現好了。

擺在他麵前的選擇不少,比如在他們契丹部族的東麵,有一個強大的渤海國,一個人口數十萬的“海東盛國”,渤海國與中原交往甚密,互為聲援,同樣是高度文明的國度。隻是現在就去攻擊渤海國,在他看來,還不到最佳時機。

在塞北地方,仍有許多部族需要他去征服。遠交近攻才是明智之舉!

與後世周世宗、北宋趙匡胤所立“先南後北”國策一樣,阿保機在與身周智囊合議之後,製定出了“先易後難、先北後南”的基本國策。英雄所見略同,在大業草創時期,任何的弄險都是不理智的行為。老太太挑瓜——專揀軟的掐,雖然會引來無數非議,但是行大事者,任智不任力。

結果遠重於過程!

隨著阿保機的擴張與征伐,在阿保機的治下的契丹汗國也變成了一個疆域遼闊的大國。除契丹民族占主體之外,逐漸形成了以漢、室韋、奚、女真、回鶻等民族為主的多民族汗國。其中,做為多民族汗國最為重要組成部分的是漢民族。不可否認的是:相較而言,更先進的漢民族的文化、經濟、政治內涵對於這個新興的少數民族政權的影響極其深遠。在政治上處於從屬地位的漢民族,一直在努力著發揮自己先進作用,積極推進契丹汗國由部落氏族化向更高的封建文明加速轉化。

從一定意義上來講,契丹汗國的建立是阿保機與他的漢族智囊共同智慧的結晶。汗國中的漢族新貴多是來自燕地的漢族地主家庭,他們憑借原有的社會地位與治世才幹,很快就在契丹汗國中找到了施展所學的平台。在這個新興的政權中與急需大量人才的阿保機一拍即合,在汗國的建立、各種製度的逐步完善中都可以看到他們活躍的身影。以汗國新貴的麵孔出現在契丹政權的舞台,在統治階層據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其中最為知名的當屬韓知古與韓延徽二人,韓延徽自從去而複返塞北之後,看起來已經死心塌地的成了阿保機的心腹僚屬,殫精竭慮的為這個新興的少數民族政權服務。因為阿保機的重用與賞識,韓知古與韓延徽家族在契丹汗國也成了最為顯赫的漢族地主家族。在契丹汗國被稱為‘二韓’,阿保機對於漢文化的了解多是來自這二韓所講。他最喜歡聽的就是劉邦與項羽爭雄的故事,對劉邦手下的謀臣蕭何最為傾慕。也希望自己身邊如蕭何才具的契丹人更多一些,幹脆將妻族的姓更為‘蕭’。從此‘耶律、蕭、韓’三姓成了契丹國中大姓的前三甲,國中也有了‘耶律、蕭、韓三姓恣橫’的說法。

漢族地主階層在契丹汗國據有了相當地位,這絕不是件偶然的事。隨著阿保機征服事業的展開,他深感馬上取天下,卻不可馬上治天下。隻有虛心向漢族文化學習,才能解決所要麵對的棘手問題。隨著一大批來自地主家庭,長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熏陶的漢族知識分子的投附,他們既加入了阿保機所建汗國,當然也會鼓吹他們所熟知的政治主張了。居於統治地位的契丹民族所擅隻是武力的征服,在發展了千年之久的華夏文明麵前他們隻配俯首帖耳的做學生。在這些漢族地主知識分子的大力幫助下,契丹民族很快製定出了統治政策、建立健全各種典章製度,完善統治機器。

在契丹部族加速向封建化過度的進程中,許多製度的製定,以二韓為代表的漢族地主知識分子不但是政策的提出者、製定者,更是決策者。政治製度的改良與革新,使得契丹汗國這個新興的政權,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政治空氣。而經濟上,由於大量漢民族的湧入與到來,更多的先進生產方式與科技的帶入,也極大的衝擊了以漁獵遊牧為主的契丹原有生產方式,打破了契丹部落原有的遊牧生活方式。

重用漢人、推行農耕文化,阿保機推崇漢文化、汲取漢文明,使得契丹民族政權,最終成為有別於漢唐時期遊牧民族的鬆散聯盟體,一躍成為封建製度國家。

沒過多久,阿保機任命妻兄蕭敵魯為北府宰相,從此北府宰相成為後族蕭氏的世傳專享官職。而真正的對外征討,從奚族開始。

奚族與契丹部族乃是近鄰,始見於北魏記載,活躍於當下,與契丹乃是近族,二者未分之前統稱為‘庫莫奚’。後來雖然一分為二,但是語言、風俗仍相同。奚族居住地西抵今達裏諾爾,南近大淩河,以老哈河為活動中心。奚族後來又分為東、西兩部,東奚南徙至琵琶川(今遼寧建昌縣境)至古北口外,西奚遷至媯州(今河北懷來)。如今這個時候,奚居於契丹南部,更靠近漢族的地方,在漢族農耕文明的影響下,社會經濟各方麵比契丹各部族略高。唐時稱新、媯、儒、武等州為‘山後’,又稱‘山北’。所以南遷的奚族又稱‘山北奚’。

去年二月,阿保機‘襲山北奚,破之。’十一月,又‘遣偏師討奚、霫諸部及東北女真之未附者,悉破降之。’(霫,XI,族名,共有三部。活動區域在今呼林、洮兒河兩流域,霫與奚雜處,曆史上霫、奚並稱。)與黑車子室韋相同,麵對日益壯大的契丹部族侵擾,奚人、霫人也依附於接壤的藩鎮,希望得到他們的保護。隻是令他們失望的是——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那些藩鎮不是自顧不瑕,就是暴政虐民,哪裏會顧及到這些遠在山北的小族。

隨著阿保機的崛起,室韋、奚、霫等部族皆聽契丹節製。奚族更是成了為契丹戌邊的藩屬,隻是因為契丹部族的殘酷壓榨盤剝,不得已叛服無常。

阿保機最初對奚族並不是一味的使用武力征服,而是采取了懷柔政策。在阿保機還在任契丹部族夷離堇的時候,就開始了對奚族的征伐。想要入塞去幽、燕之地擄掠,必須得經過奚族人的領土。

麵對打上門來的昔日同族,奚族人在大酋長術裏的統率之下,倚險而壘,契丹鐵騎不善攻堅,麵對奚人的森嚴壁壘、一時間無法攻拔。眼見的契丹戰士死傷甚眾,阿保機隻好停止強攻,派出了有膽有識的耶律曷魯前往勸降。他的想法與兵聖所言‘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謀而合,可見戰爭藝術多是在戰爭中學習所得。武力隻是達成目的的一個手段,卻不是惟一。減少部族勇士的犧牲才是第一,生口對於氏族部落的重要性無須贅言。

曷魯奉命前往招降,阿保機隻交給他一隻箭杆。之所以會有如此情形,到不是阿保機有意這樣輕忽。此時,契丹部族尚未有自己的文字形成,箭杆便是信物。在與同是遊牧部落的奚族打交道時候,傳統的東西更有親和力。一隻箭杆足矣!

契丹好男兒耶律曷魯渾身是膽,穿林海、跨雪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然,曷魯一至奚族地界,就被奚人拿獲。

等到見了奚人首領術裏之後,曷魯不卑不亢勸他道:“契丹與奚本為一家,如今卻兵戎相見,實在是不應該!夷離堇阿保機並沒有淩辱貴部族之心,漢人曾經殺害我們共同的祖先奇首可汗。對此不共戴天之仇,阿保機一日不敢忘記,日夜在尋思著報複漢人。現在積聚力量,打算南下報先祖之仇,所以派出前來求援於貴部族,傳矢以示無它。”

曷魯說著話,把手中的箭雙手奉與術裏,望了術裏推心置腹道:“阿保機此行代天行吊伐之事,撫下以德,不願與昔日同族爭鬥,免得自相殘殺,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如果頭人要殺我曷魯,還請三思。殺曷魯一人容易,隻是從此兵連禍結,恐非貴部與我契丹部族之福。”

聽了曷魯的話,奚族大首領術裏陷入了深思。阿保機再有不是之處,也是與他共祖同源的人,現在指望漢人解圍怕是癡心妄想。以目前奚族五部的力量,仍無法與契丹部族抗衡。與其鬥的兩敗俱傷,不如體麵的降附。畢竟大家言語相通,生活習俗也相同,有什麽話都可以坐下來談的,沒有必要非得流血才可以。主意已定,立即上前,鬆開曷魯的綁縛,親自與他來見阿保機。

阿保機正在等的心焦,終於見曷魯安然歸來,還不辱使命勸降了奚人首領術裏,大喜過望。契丹部族與奚人化幹戈為玉帛,將士們載歌載舞、把酒言歡,其樂融融。

阿保機希望奚族擺脫與中原藩鎮的附庸關係,轉而支持他在塞北建立以他為首的契丹汗國。卻因為各種原因,奚與霫人時叛時降,並不是一心一意的降附。現在趁著左右無事,有必要與奚人做個最終的了斷。於是這年年底,阿保機親征西部奚。是役,所向輒下,遂分兵討東部奚,亦平之。

這一次的用兵,徹底征服了奚人,盡有奚、霫人之地土。在完成了對奚人的征服之後,阿保機又把這些被征服者的部落組織進行了改組,這也是為了方便對他們進行管理。隻是奚人並沒有按阿保機的想法就此成為他治下的順民,契丹對奚人的統治一直不是很穩定,遼天讚二年,有東扒裏廝胡損者,(這名字還能更古怪點麽?)恃險堅壁於箭笴山(山位於山海關西北70裏)不服號令。阿保機再行征討,終於撲滅了奚族人的反抗。箭笴山崢嶸險峻,遼末“四軍大王”蕭幹正是在此間自立為大奚國皇帝。不過蕭幹所部後為“三姓家奴”郭藥師所滅,此是他話,不必多提。

隻說這一次在征服了奚、霫二部之後,契丹實力更是大增。於是再次入塞到薊州地方擄掠;下一月,再次遣使前往中原與唐廷接觸,這也是他持之以恒的貫徹‘遠交近攻’政策的體現。不過這一次來,唐廷的實際掌控者右相李曜已經出征南下蜀中,因此使者並未見到,匆匆見過沒有實權的皇帝之後,按照王摶等留守宰相的意見,唐廷隨意賜予了一些絹帛之類的賞賜,使者便北歸契丹了。

眼見著部族百業興旺、國勢蒸蒸日上,中原各割據勢力之間爭鬥不已,無暇北顧,塞北各部族無不在契丹鐵騎麵前俯首帖耳,看似阿保機可以高枕無憂、安享太平的時候,忽然國內發生了嚴重的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