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中秋月圓。

在這個頗有意義的傳統節日,李曜所率領的河中軍代淄青節度使收複重鎮淄州,而正在其東麵不遠處圍攻青州的汴軍楊師厚所部奉命撤圍,往北迂回,預備折返西歸,青州之圍遂解。

王師範一麵派人傳訊淄州報喜道謝,一麵表示已經送來大批軍糧、布帛勞軍,還單獨為李曜個人贈送一批珠寶玉器作為私人酬謝,不過卻被李曜婉拒返回,稱自己所來非為私交,而是奉命救援朝廷忠臣,不敢無功受祿。王師範詫異之餘,對李曜頗生好感,思來想去,終於親自領兵趕往淄州麵謝。

這日,二人正商議如何圍堵楊師厚部,忽有傳令兵匆匆而來,交給李曜一封加急信件。王師範本欲回避,李曜卻擺手示意不必。然後當場拆開閱讀,麵上毫不遮掩地露出沉吟之色。

王師範見他深深皺眉,心中不禁忐忑,偏又不好開口詢問,正覺左右為難,誰知李曜卻輕歎一聲:“樹欲靜而風不止……”說話間看著王師範苦笑道:“長安這名字,總是這般名不副實。這不,朱溫剛剛在濮州和鄆州之間的黃河兩岸對拉鐵索,用以阻攔本相返回關中,長安就有些人忍不住蹦躂出來,要破壞現如今這大好局麵來了。”

王師範忙問何事,李曜也不隱瞞,告訴他道:“某在兗州擊敗葛從周之事估計還未能傳到長安,但不知為何,朱溫在黃河上鐵索橫江阻攔河中水軍接應我大軍西歸關中之事卻被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以為本相便要困死淄青,再也回不去了,於是縱橫捭闔,很是賺了些好處……本相與王郎一見如故,此事也不瞞你,正是神策軍在其中上躥下跳。神策軍原本是天子親軍,不知怎的被崔胤收買,又再次倒向朱溫,趁本相不在,實際控製了長安。陛下本眷念神策,總是念及神策百年忠義,前次便不肯重罰,誰知這次神策偏又和崔胤攪和在一塊兒,先逼陛下使崔胤複相,又宣布擴軍……崔胤卻是與虎謀皮,本以為能趁機為南衙重立左右威衛及左右金吾衛約三萬人,以成權勢,誰料神策軍也不是好相與的,爭鋒相對地招募了近兩萬新兵……崔胤不甘示弱,不知怎的就聯絡上了左羽林大將軍李筠,請他從鳳翔前線率軍東歸長安,控製長安局麵……這位李筠大將軍卻也是個厲害人物,回到長安之後,竟然順勢將左右威衛和左右金吾衛掌控在手,並且立刻對神策軍主事的韓全誨等人下手,眼下長安又亂做一團了。”

王師範聞言又驚又急,可他對長安的情況原本就知之不詳,聞言也隻能頓足歎息,心說長安亂成這樣,右相必然要走,可右相要是走了,淄青怎麽辦?

當下王師範將擔憂說出,李曜居然思慮得十分周全,告訴他道:“長安之事雖然出乎意料,但並非無可挽回,隻要本相平安返回關中,大事定矣。隻是淄青之事,乃是關乎朝廷顏麵之大事,該有的程序,仍是要有。至於淄青安全,本相可留麾下靖遠左右二軍與你。此二軍都指揮使魏遜、陸遙,皆乃本相麾下大將,所領部眾,也稱精銳,有他二人相助,你可安守本鎮,朱溫遭潼關、河中、兗州三擊,元氣大傷,兩年內當無力威脅於你。今後本相與王郎東西而盟,守望相助,豈容朱溫猖獗?”

王師範微微有些擔心李曜趁機奪權,但轉念一想自己麾下仍有十萬大軍,靖遠二軍隻有一萬四千戰兵,縱然精銳,奪權卻無可能。再說自己將他們放在淄州而非青州,他們便隻能頂在朱溫刀鋒之下,如何能威脅自家統治?當下放心下來,感激萬分的應了。

李曜卻又道:“不過此番淄青有此一勝,朝廷不能不賞,王郎事務繁忙,約莫去不得長安麵聖親臨賞賜,但少不得派個有些頭臉的人物走上一遭……本相以為,劉鄩將軍身為淄青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在兗州之戰中表現出眾,身份也是足夠,代王郎麵聖領賞,最是合適不過,不如便讓他代王郎去一趟長安,不知王郎意下如何?”李曜雖然年輕,但比少年接位的王師範好歹略大幾歲,又刻意與王師範拉近關係,因此一直親熱地稱其為王郎。

王師範雖然也算倚重劉鄩,但也沒當太大個事,特別是在有了靖遠二軍之後,更覺得劉鄩一人無關緊要,去就去了,總比自己走一遭強。更何況他總覺得李曜這話似乎有些別的意思,還以為李曜需要一個人質,才放心將靖遠二軍留在淄青,因此隻是略一思索,便即答應下來。

劉鄩的下半生,就此被其主公王師範轉交給了李右相。

因為“長安變亂”之故,李曜親領大軍配合王師範軍圍剿楊師厚部的計劃胎死腹中,次日一早便將淄州治權完完整整地交還給王師範,除留下靖遠左右二軍之外,領著大軍匆匆往西北方向折返。

王師範此番能收複全部故土,全靠李曜相助,且李曜除了帶走劉鄩一人之外,竟未開口向他索要任何錢物,更令王師範心生敬意,親自出城十裏相送,居然還真個灑淚相別,倒讓李曜也有些感慨。

他發現王師範的確年紀還小,而且略有些迂腐,並不太適合作為一鎮節度,不過此時由這樣一個講君子風、養浩然氣的年輕人坐鎮淄青,倒是一件非常劃算且非常令人放心的事。

而此時的長安,情況又有新的變化。

這日一早,崔胤與李筠這一文一武兩位大臣進宮見駕,李曄在便殿設繡墩,命二人就座,由口齒流利的崔胤主講,其大意是:祖宗開國以來,宦官不典兵,不幹預政事,隻負責宮內廝役,服務禁中。天寶之亂,宦官李輔國協助肅宗指揮部隊,宦官權力開始擴大,至德宗貞元未年,分羽林軍為左右神策軍,專命宦官直接指揮,形成製度。神策軍也因此而成為京師各部隊中的唯一強者,宦官首領也就成為左右朝政的權貴。四貴參掌機密,權浸百司,上下勾結,共為不法,小則賣官鬻獄,蠹害朝政,大則構扇藩鎮,傾危國家。甚至毒殺舊君,擁立新主,使我大唐江山日見衰亂,幾近其亡。不清除禍源,不得根治。

崔胤激昂陳詞,曆數敬宗,武宗等皇帝遭受宦官毒殺的傳言,李曄隻聽得心驚膽顫,然後,拿出早已擬好的詔書,要李曄畫敕。詔書宣布取消宮廷名目眾多的使司,罷免一切宦官的職務,其宮內事務由嬪妃女官管理,散布在京外的宮、觀宦者及各鎮監軍也一律召回。

這是一項大得不可思議的決定,但實際上崔胤之前已經要求過一次。崔胤在以前與李曄密謀翦除宦官時,也有此設想,隻是由於一些問題而未嚐實現,如今徒然決定將這一攬子決定付諸實踐,馬上就要實施,李曄不禁有些惶然,感覺到一股陰風向自己襲來。他轉望李筠,似乎想從這位當初的忠臣良將處得到某種救助或者保證,可惜,他得到的隻是一付冰冷的麵孔。那如霜雪的眼神使他腦子一片空白,李曄顫抖著在詔書上畫敕用璽,他不知道這詔書實際上意味著什麽,也不願意去想他。他隻是覺得,李曜在京之時自己希望他離開,可這次他真的離開了,自己卻恨不得他立刻飛回長安,飛回他身邊,繼續主持政務。

李筠拿著詔書,出動由一名名叫元行欽的將領指揮的新禦林軍——左右威衛和左右金吾衛,將神策軍新上任不久的觀軍容使第五可範以下五百餘名帶有職掌的宦官集中到內侍省。這內侍省設在宮城深處永安宮旁,是宦官的最高管理機構,也是宦官們進行秘密活動的俱樂部、司令部。平日是沒有士人入內的,更沒有南衙官員能在內發號令。

現在方園數十平方公裏內的幾百名身任高職的宦官被通知到內侍省集中,其中雖有忐忑不安者,但絕大多數並未意識到等待他們的是死亡,因為在前次廢君叛亂中他們的上司已經死了七十餘名,而剩下的皆是名望不顯的新進,有甚過惡!他們進得院來,未見到他們的首長,隻見新的禁軍首領元行欽在內。宦官們顫粟了。

沒有宣布罪狀,因為罪狀是帶個案性質的,也沒有宣讀敕文,因為詔書是給活著的人看的,而且敕文也沒有明確指明他們必須死。也無須驗明正身,因為不需要記錄在案,進來的宦官都被殺死,屍體堆集如山,用大車運出宮城,運了數十車。

第五可範在接替韓全誨任宦官首領時,曾跪在李曄腳下,哭泣道:“奴婢自幼服侍陛下,一直充什役之職,從不曾與南衙官員打交道,也從來不議論政事。陛下若可憐奴婢,請放奴婢一條命,不要任命奴婢為首領。”

李曄道:“除了你,誰是朕的貼心人?你與韓全誨不同,你放心,朕保你無憂。”及至李筠拿到敕命,先當場抓弟五可範。

李曄忙說:“可範無罪,可特免之。”

李筠道:“劉季述,韓全誨初時皆無罪,若待其有罪,事情就難收拾了!”

李曄語塞,眼睜睜地看著弟五可範哭號著,掙紮著被拖下殿。當晚,許多平日燈火輝煌的地方都燈滅火熄,整座宮城顯得特別幽暗,李曄一夜無眠,操筆為弟五可範寫下一篇數百言的《誄》,寫畢,又對燭頌念,其虔誠之態,極象一位給亡友做法事的道士。至天明,將誄文在燭上燒掉,擦著眼,使人招來崔胤,商議如何以宮女頂替黃門傳達內外。

曆史上司馬溫公編纂史書,特為這種事情寫下一千五百餘字的長評,檢討誅殺宦官的緣由與得失,指出宦官擅權固然為害慘烈,但深究原因,還是因為朝廷控馭失當。不應不分善惡地象割韮菜一般一刀切。並得出袁紹大殺宦官而董卓弱漢,崔胤大殺宦官而朱溫篡唐的結論。這個結論揭示出了宦官與皇權並存的客觀現象,但司馬公不可能指出宦官之禍的根源就是皇權本身,皇權的腐敗才會導致宦官勢力的澎漲,兩者相互作用。

原先曆史上的事情雖與今日有些差別,但也有相同之處,隨著宦官勢力徹底的消除,禁軍係統也完全破壞,崔胤夢寐以求的掌握軍權的希望還是未能實現,京師的武裝牢牢控製在朱溫手中,崔胤正如一隻捕食的螳螂,一時還感覺不到大難臨頭,正躊躇滿誌地組織自己的班底,肆意打擊政敵。在殺了宦官之後,一連數天,崔胤對朝臣提出一係列彈劾案。曆史上的實際掌權者朱溫對被彈劾者並不熟悉,有的甚至還不認識,但他卻無條件地對彈劾表示支持。共有三十餘名大臣遭到誅殺或者貶遂。

“忠貞不二”一詞,近代民間大多用在婦女身上,作為褒詞。其實此詞原是政治術語,專對士人而言。趙宋以前,對女人也並不要求從一而終,卓文君再嫁司馬相如,傳為美談,此即其證。大唐太平公主再嫁,照樣光輝,在朝中頤指氣使,毫無羞澀。倒是對士人一生仕兩個朝代表示輕篾,譏為“貳臣”。一般士子都害怕碰上亡國之君,一旦不能為國死節,則死後入“貳臣傳”,故而通常都會本能地希望本朝得以延續。

基於這種心理,曆史上昭宗朝廷的大臣們雖然對昭宗本人不盡滿意,但在國家極其虛弱的情況下,還是心向朝廷的。正因於此,對朝臣的誅殺,於新政權的建立是有利的。

昭宗一直將韓偓當作心腹看待,韓偓也盡心盡力,為昭宗排憂解難,雖然往往無補於事,也可使昭宗心理得到某種寬慰。韓偓作為翰林學士承旨,負責起草詔令,很容易進出宮門。有時無事,就與皇上討論一些史實或古往今來的雜聞,昭宗也是熟悉文史的,君臣容洽。

當時的情況是蘇儉被殺,王溥等被貶,四名宰相缺了兩名,昭宗便再一次欲用韓偓為相,韓偓還是不同意,認為當上宰相,必與崔胤發生直接衝突。不如利用現有的職務之便,能經常在皇帝身傍,作些小的補益。韓偓向昭宗推薦趙崇和王讚二人為相。

崔胤不願恢複四名宰相的舊規。向朱溫報告韓偓與人結盟,欲控製朝政。朱溫立即進宮,正逢韓偓也在帝傍,朱溫頓時指著韓偓鼻子大聲斥責,昭宗急忙大聲將韓偓叱出,以平息朱溫之怒。第二天,即下詔貶韓偓為濮州司馬。昭宗暗召韓偓進宮,與之相別,又流下淚來說:“朕身邊再也沒有可說話的人了。”

韓偓道:“陛下保重,汴人已經不是鳳翔城下的那個人了。我得以被貶出京,乃是幸事,不忍親眼見到日後將要發生的事情。”

這濮州正是朱溫轄下地盤。朱溫知韓偓才氣,欲韓偓屈服而用之,故沒有當時殺他,反而又諷喻朝廷起用韓偓。韓偓怎肯在朱溫手中取富貴,便在赴任途中躲過官驛,經襄荊到了湘中,一路盤桓回到閩南,被王審知接到福州,做了一名幕府上客,今後我們還會碰上他。

昭宗思念韓偓,想到臨別警戒之語,對朱溫感到害怕,又想起韓偓所講代宗對待郭子儀故事,欲攏絡朱溫以求安,遂將崔胤召來,商議道:“東平王功高德望,朕欲按郭子儀官位予之,任為天下兵馬付元帥,卿可先征求其意。”崔曰:“陛下既有此念,便當速決,何必如俚語所說問客殺雞!”昭宗日:“如此,卿便擬旨。”

第二日,中書上章,乃是以輝王作為天下兵馬元帥。任朱全忠為副元帥。昭宗道:“輝王衝動,不若濮王聰惠年長!”崔胤日:“陛下莫拘泥,當年代宗江山如磐石,因以太子為元帥,借郭子儀三朝元老身份以烘托太子,如今形勢,聖上真以為親王能任事嗎!”

昭宗悶了半響,方道:“若東平王遲疑,可取消此議。”崔胤日:“東平王已聞知矣!臣還有一說,當年郭子儀以尚書令晉爵汾陽王,為朝臣中最高爵位。東平王如今大功,可晉爵梁王,再錫以副元帥,方可震攝天下諸侯。保朝廷平安!”昭宗暗自後悔不迭,隻得外表高興,照此下旨,並特開禦宴慶祝朱全忠榮任天下兵馬副元帥之職。不久,又接到中書省奏章,因輝王尚未出閣,朱全忠以副元帥判元帥府事,輝王連進元帥府的儀式也免了,大元帥府成了朱溫專設衙門。

朱溫上表謝恩,昭宗在內殿召見,心想既然決計籠絡,不如搞點感情投資,便從容談起後宮瑣事,提及何皇後因思念女兒,茶飯漸減。朱溫道:“這有何難,我明日去信一封,頓教茂貞將平原公主送回長安。”朱溫說到做到,派汴府專使至岐王府,坐等公主回京。李茂貞隻好眼巴巴地看著這金枝玉葉的兒媳婦坐進驕車。不禁暗中咬牙咒罵瘟豬。

當時平原公主是哭哭啼啼進岐王府,現在出岐王府該是喜笑顏開了?但內眷們看到平原公主又是淚眼婆娑,原來平原公主已經習慣了婚後生活,小兩口日漸親密,現在要與夫君突然分手,不免依依難舍,且又聽說是由汴軍前來護行,感覺到又是一種被強迫,但又不能表白自己不願回長安,隻得含悲上轎,心怨無能的父皇,如何連兒女也不能保護!平原公主當年還隻十五歲,按當時習俗,再嫁是平常之事,但平原公主卻一直不嫁。幾年後唐祚終絕,平原公主受盡磨難,二十年後竟與李繼儼破鏡重圓,此是他話,在現在這個世界怕是不會再現,也不必多言。

此時的情況則是崔胤與神策勾結,南衙新編了四軍近三萬人馬,神策也擴軍兩萬。不料神策與崔胤並非一條心,很快便相爭起來,最後突然殺出個原左羽林大將軍李筠,從前線帶兵返回長安,不僅神奇的控製了南衙新軍,還一舉鎮壓了蠢蠢欲動的神策,借著崔胤的名頭,將宦官勢力從神策軍中徹底清除。

如果事情果然如此,則這位李筠大將軍,真乃是天生梟雄。

為何這般說?如今右相李曜遠征在外,據長安的消息說,他很有可能被困在山東回不來了,而他的河中軍另一部分大軍則出征在鳳翔、興元一線,雖然如今戰事占優,鳳翔隨時可能出降,但興元尚未平靖,這支大軍仍然無法抽身返回長安。至於李嗣昭等三鎮,也同樣被牽扯進這場關中西南地區的大戰當中,誰也無法立刻脫身去奪回京師長安。更何況長安的全部兵力,似乎已經全部被李筠大將軍整合:以左羽林軍為核心,南衙四軍為羽翼,以及最近得到擴充的神策軍為爪牙。控製在李筠之手的大軍,已經足有八萬人。

長安,似已易主。

這日,大唐天子李曄正在借酒澆愁,韓偓前來麵聖,見皇帝滿麵頹色,心中歎息,仍上前勸道:“陛下何必如此自苦?李筠乃是當日石門扈從首功之臣,如今雖握大權,卻也未必不能爭取……他如今手頭雖有八萬兵馬,可所謂右相無法返回關中之說隻怕未必當真,鳳翔興元之戰也漸至尾聲,一旦河中兵馬抽身得空,他便要麵對生死存亡之戰。若他不能得陛下諒解,此戰敗率十有八九,若能得陛下照拂,則可得大義之名,號召天下諸侯勤王靖難,勝負便在五五之數。李筠非是愚笨之輩,否則為何近來新掌大權,卻連續兩次婉拒陛下拜相之敕?”

李曄聞言,仰頭長笑,笑聲中卻無半點歡喜,隻有落寞和悲涼,最後長歎一聲:“韓卿啊韓卿,朕知你忠心,但此事你卻是想錯了,大錯特錯!”

韓偓不解,問是何故。李曄道:“你以為李筠不肯接受拜相封侯之賞,是因為危機就在眼前,因此無心領受?哈,豈是如此!韓卿啊,朕現在算是想明白了這其中道理!”

韓偓皺眉道:“微臣愚鈍,還請官家示下。”

李曄歎道:“朕可料定,李筠早已投靠右相,此番之事,全是右相示意他這般處置。”

韓偓麵色大變,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李曄見了,語氣越發悲涼,苦笑道:“韓卿還不相信?那你且想想,他原本隻是左羽林大將軍,正在前線作戰,而且並非主將,若無史建瑭示意,如何忽然便能提兵返回長安?你總不會說這史國寶也背叛了右相吧?那麽此事隻能是右相授意而為。”

“再者,他這左羽林大將軍縱然麾下之軍精銳,可為何能一仗不打就讓南衙四軍乖乖聽命?”

韓偓對此也一直沒想通,聞言隻能支吾,無法作答。

李曄也不怪罪,隻是解釋道:“無他,因為崔胤這廝雖權欲極重,可畢竟隻是文人書生,未曾帶兵練兵,半點經驗、防備也無。他所征募而來的那些南衙新軍,其中佼佼者全是河中軍中挑選出來,刻意混入的。這些人訓練有素、曆經戰陣,皆是軍中精銳,一入南衙四軍,很快便掌握實權。因此李筠領兵一到,這些人立刻倒戈擁護……崔胤這次是辛辛苦苦白忙乎,全為他人做嫁衣,費盡心力卻竟然隻是為右相新編了四軍之眾!”

韓偓大吃一驚,愕然道:“右相若是連這都能料到,微臣自是無話可說。可若真是如此,右相為何會被困山東?”

李曄冷笑道:“李正陽被困山東之事,原本就隻是傳言,甚至多半是崔胤欲要複起,隨便編織而來。偌,韓卿且看這個。”說著遞出一份奏文。

韓偓一看,竟是李曜兗州大勝的奏報,當時心中又是震驚,又是疑惑不減,問道:“兗州之戰,右相竟獲如此大勝,真是令人始料未及。然則卻並不能說明他就能夠平安歸來,畢竟朱溫已在黃河上鐵索沉江,就算此前損失了部分兵力,卻也未必不能死守此處。一旦時間拖了下去,右相糧草不濟,什麽事就都有可能發生。”

他微微一頓,又想到一個道理,接著道:“就算李筠曾經投靠了右相,但如果右相不能按時返回,隻怕他便會心生自立之心,此事拖的時間越久,可能性就越大,陛下,陛下!”

李曄卻似乎真的失去了信心,也有可能有些喝醉了,搖起頭、大著舌頭道:“沒,沒用了,右相既然連崔胤也設計進去,並且以他為刀,順帶還將整個神策軍一網打盡,可見其……其用心多深!李筠,不過是右相手中的一把刀,以右相之算計,焉能沒有對這把刀的控製之法?韓……卿,你且細想,李筠之所以能掌握南衙四軍,是因為什麽?因為四軍中的骨幹全是河中將校!你再想想,那個如今統領這南衙四軍、名叫元行欽的年輕將領是誰?哈哈,朕已經查清楚了,此子正是右相弟子馮道的發小、右相親信悍將朱八戒的徒弟……小名叫做阿蠻!……如此,韓卿還以為爭取到李筠,朕便有回天之力麽?”

韓偓聽得這番話,心中頓時一片冰涼。種種怪異,頓時全部變得合情合理起來:譬如王摶在朝中任憑崔胤、神策等人翻雲覆雨而不作一字之評;譬如長安變亂之後,李曜明明是在兗州大勝卻沒有一道奏章上表……等等這一切,原來都不過是早有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