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自入河東,屢立殊功,但他深知若無軍械監在手,這些功勞至少有一大半可能拿不下,或者說無法這般輕易拿下。軍械監,實乃李曜手中最為隱蔽的一張王牌,非到萬不得已,不能棄之。
不過對於自己地位逐漸顯要,軍械監掌監之職久任或有不便之事,李曜也算早有準備,隻是那辦法是否能得李克用應允,卻是難料。然而事已至此,李曜也隻能將之提出。
當下他便道:“河東河中,原是一家,兒今雖為節帥,仍是大王僚屬,軍械監新定法規,初見成效,卻尚有許多未臻完善之處……倘若此時兒因持節河中而使軍械監之壯大陷入停頓,則此前數年所為,便有前功盡棄之憂,兒以為不妥。至於軍械監品銜難入上流,此亦成法,不宜擅改,以免貽人口實。不過大王卻也不必為此多慮,兒有一策,或可為大王分憂。”
李克用覺得自己現在最喜歡聽李曜說的四個字,恐怕便是“兒有一策”——但凡李曜說了這四個字,他李克用可從來都是轉憂為喜啊!是以,聞得此言之後,李克用雖不知李曜要如何應對,卻已然喜在頭前,忙問:“吾兒計將安出?”
李曜正色道:“大王如今所轄,西起天德(無風注:指天德軍,詳見附文注①。),東至山海(無風注:指山海關,這是算了幽州在內了。),北連大漠,南及蒲、澤。這般控疆萬裏,軍需、後勤之事,日漸繁雜,僅一河東軍械監,已是不足。因如是故,兒以為可另設一衙門,專司其職,今後諸鎮軍需、後勤之務,由此衙門統一打理。如此一來,好處明顯:一則是,此衙地位特殊,可上表天子,經台閣而立,如此這般,則品銜便好安置;二則是,有此衙門專司後勤、軍械,則如劉仁恭之流,今後便被困鎖一臂,得兵卻未必得械,得械也未必得糧,如此即便各地節帥手握兵權,也難興大浪,請大王三思。”
李克用麵色一喜,但卻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此計雖好,可如今能出任這新衙門首腦者,非正陽莫屬,然則正陽本身便是河中節帥,手握兵權,若然再將諸鎮軍需後勤全交他統一掌握,則日後各鎮勢必隻能看他眼色行事,屆時,則我李克用被置何處?”
不過,李克用久居上位,縱然有時候有些大大咧咧,此時既然想明白這點,也不會立刻點穿,反倒笑得歡快起來,裝作毫不經意地問道:“正陽此計,大合我意,正是一箭雙雕之妙策。不過這衙門若果然得立,我意也隻有正陽可以擔當得了,不知正陽可願為我分憂?”
李克用說話間,心中已然在想:“若正陽說‘願為大王分憂’,我便隻好不顧他的顏麵,強行將軍械監收回了,至於這衙門……哼哼。”
誰知李曜聞得此言,卻反而麵色一肅,果斷搖頭,拱手道:“大王此言差矣!大王,此衙門若然成立,其首長隻能是大王您本人,兒與其餘河東任何一將,皆不可以替代,否則於我河東而言,這衙門就是禍不是福,兒乞大王慎重。”
李克用一怔,錯愕滿臉:“這……這是為何?”
李曜肅然坐好,沉聲正色道:“大王,此衙若然設立,當為諸鎮所忌,然則因掌事權,偏又為諸鎮所需,如此則地位特別,分量極重。若兒或我河東任何一人出任此衙主官,哪怕諸鎮節帥,亦隻能唯唯以奉,倘若此人忠誠無二,或許暫無大事,但若此人稍有疏忽,或者心思不純,則河東必生大患!因此,兒以為無論何時,此衙主官,隻能由大王身兼。其餘人等,或有天縱之才,縱或邀天之功,至多也隻能偏居大王之副。”
李克用恍然大悟,他也忽然轉過彎來,暗道:“不錯,正陽這話才是妥當!如正陽方才所言,可見這衙門確有創立之必要,但這主官除了孤王本人,卻絕不能使其餘人染指,否則那人掌握這般大的權力,若是稍有不忠之心,暗中圖謀不軌,我如何得知?他又可以手中軍械糧草來要挾諸鎮,長此以往,諸鎮攝於其淫-威,便要視我為無物,一舉一動,隻認此人了,那豈非大禍臨頭?難得正陽忠直,獻上此策之後,先說明其中關要,使我不誤。”
李克用這般一想,麵色立刻和善起來,對李曜剛才的表現極為滿意,笑著讚道:“正陽果是吾家千裏駒,此計甚妙!不過,這新衙門,卻喚作什麽名兒才好?”
李曜對名字不怎麽在乎,隨口道:“哦……喚作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監便是。”
“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監?”李克用念了兩遍,搖頭道:“喚作‘監’,未免格局太小,不如喚作行台,嗯……不,喚作大行台!”他哈哈一笑,似乎很滿意,又念了一遍:“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不錯,不錯,便是這般了。”
李曜對行台製度雖然了解不是很多,但他多少知道一些,這一製度起源較早,不必上溯太遠,隻說隋唐。隋文帝開皇二年(582年)於並、洛、益三州各置河北道、河南道、西南道行台尚書省,隋文帝以其子楊廣、楊俊、楊秀各為行台尚書令。後廢洛州行台,又於襄州、壽春兩地設置山南道、淮南道行台。這兩處“行台”都因為討伐南陳而設置,統一以後就被廢除了。文帝開皇九年(589年)後,“行台”全部被廢除,而置並、揚、益、荊四大總管府,各統十餘州至數十州。隋煬帝大業元年(605年)各總管府也被廢除。
唐初複置“大行台”。“陝東道大行台”置於洛陽,以秦王李世民為尚書令,地位在其餘“行台”之上。其餘“行台”如益州道、襄州道、東南道、河東道、河北道,均以宗室親王或親信大將任尚書左仆射,為“行台主”。武德九年(626年),諸道“行台”也都廢除。
隋唐兩代的“行台尚書省”則以“行台尚書令”為最高長官,若不置令,即以左仆射為首。置官大略同中台而人數較少。“行台”主要為處理軍務而設,故以兵部居首,又兼綜民事,故吏、戶、禮、刑、工並置,卻往往一人兼兩職或三職。“行台”的統轄地區既廣,位重權大,不利於中央集權,所以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就予以廢除。
此時李克用忽然提出新衙門以行台命名,李曜心中不禁一動。
-----
附:注①:天德軍,初名大安軍(一作天安軍),隸屬於唐關內道豐州,其兩處治所皆位於今內蒙古巴彥淖爾市陰山山脈南麓,與前套地區的振武軍為中晚唐時期(755年—907年)唐朝北方邊疆的重要軍事機構。安史之亂後,回鶻汗國一直未能對唐朝造成較大威脅,故而天德軍與振武軍的防禦任務不重,駐軍量也較西北地區的西套銀川平原少,主要是回鶻對唐朝威脅遠不如吐蕃嚴重。天德軍置有都防禦使之職,因駐軍量是唐朝河套軍鎮中最少的一個軍鎮,實力也比河套東部平原的振武軍弱,一直也未能像振武軍一樣升格為節度。最早的天德軍節度使,始見於911年的後梁時期。唐朝前期,河套內外駐防城群體盡歸朔方節度使統管,後期駐防城群體分別劃歸於靈鹽、夏州、天德軍和振武軍四個方鎮統轄,成為區域社會穩定的基石。
天德軍最初治所在北城(內蒙古烏梁素海土城子),749年張齊丘於可敦城(今內蒙古烏拉特中旗溫根鎮南狼山山區)置橫寨軍,同年,自中受降城遷安北都護府治所於此城,可敦城乃可賀敦城之誤,為突厥語皇後城之意。753年安思順與郭子儀奏棄橫塞軍,請於大同川以西築一城置軍為朔方根本,並擬以中受降、東受降城連振武軍為左翼,以西受降城連天德軍、定遠軍為右臂,作為東西一線的河套防禦體係,755年築畢置軍,唐玄宗賜名大安軍,為其軍鎮治所,即故天德軍城。不久因安史之亂,郭子儀奉調征討,隻留老弱守此城,為燕將宋星星攻破,縱火焚毀,故將天德軍都防禦使遷駐西受降城,改名天德軍,臨時安置軍馬於永清柵(一作永濟柵,今內蒙古烏梁素海南岸),北城遂廢棄。
796年,唐朝將三受降城分隸於天德軍和振武軍,振武軍初領中受降、東受降城,於813年再次分配時,將振武軍所轄之中受降城轉隸於天德軍。812年東受降城為黃河河水所毀,振武軍節度使李光進上表修城兼理河防,此時,西受降城亦為烏加河因黃河泛濫所毀,修複東受降城似未有它議,而西受降城則引起爭端。813年,振武軍節度使李進賢遺牙將楊遵憲率500騎兵趨東受降城備回鶻,至鳴沙發生兵變被殺,李進賢棄鎮出逃,其家遭屠,振武軍大亂,唐朝遺夏州、河東二鎮出兵4千順利平叛。830年李泳為振武軍節度使,又在軍鎮內修整工事,加強防守。黃巢之亂時期,李克用在奉詔討叛軍沿途中掠糧,河東節度使鄭從讜向振武軍節度使契苾璋求援,李克用遂為契苾璋所敗,882年契苾璋擬同天德軍及大同軍共討李克用。李克用擊敗赫連鐸之後,逐漸掌控振武、天德二軍,此後振武、天德軍鎮為晉王李克用為首的河東方鎮所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