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汴軍丟棄輜重,奪路而逃!部分士兵違令搶奪,致使敵軍走脫,未能成功攔截!鐵林軍使鎮遠公(指周德威,因李落落身死,他已被李克用擢為鐵林軍使。)連殺二十餘人,仍未能阻止搶奪!”
李曜麵沉如水,聲音卻無半分波瀾:“再探,並命諸將暫且不管違令士卒,仍率本部人馬進行追擊!”
臨時客串李曜牙兵主將的李嗣昭臉色難看起來,在一邊焦慮地踱步轉圈,偷偷看了李曜一眼,卻見李曜臉色雖然不好,但仍然端坐不動,絲毫未曾露出怒意。
又過片刻,傳令兵又來:“報!——汴軍丟棄鹽車,奪路而逃……”
李曜悶哼一聲,麵帶嘲諷地問:“然後呢?”
傳令兵麵色尷尬,支吾道:“各軍……各軍紛紛搶奪鹽巴,未曾追擊,諸位將軍阻攔不住,隻好盡量維持秩序……”
“嘭!”一張橫案忽然斷成兩截,卻不是李曜一掌拍斷,而是李嗣昭怒而一腳踏斷。隻見他一臉驚怒:“各軍都參與搶掠?都去搶鹽車?他們是想做什麽!”
軍中自有階級法,那傳令兵跟李嗣昭的身份差距何止千裏,見李嗣昭忽然震怒,哪敢多說半句,慌不迭跪倒磕頭。
李曜不喜歡遷怒他人,當下便道:“他們想做什麽?搶鹽罷了,還能想什麽?有件事,九兄怕是不清楚,今年的鹽價是去年的兩倍還高。”
李嗣昭微微一呆:“這個……某倒的確不知,可鹽價為何會漲這麽多?”
李曜淡淡道:“清口大戰,周邊都受影響,原本淮南煮海製鹽,可供周邊,可今年因為那一場大戰,如今僅能自足;兗、鄆初定,煮海暫廢,無鹽可產,朱溫轄地今年所需鹽巴,除了掃倉之外,大多都是外購;幽州新定,也與兗、鄆一般。如此一來,整個海鹽產出,便隻得江南一隅,豈能足供?於是這些地區隻好從河中、兩川購入池鹽和井鹽……然而河中生變之後,王珂不肯將池鹽賣給朱溫以及依附朱溫的那些地方,井鹽又是蜀中‘賊王八’所有,他擔心李茂貞南侵,不肯讓井鹽北過劍門關,以免資敵,於是隻賣荊湘一帶。另外,朝廷仍要靠這鹽鐵之利維持中樞運轉,若不提高價格,如何能成?……這產出少了大半,對鹽的控製卻越嚴,那這價格若是不漲,才是真個見鬼。”
李嗣昭愕然道:“可違抗軍令哄搶財貨,他們都不怕軍法了麽?”
李曜微微一歎:“法不責眾啊……九兄,更何況此番我軍出戰前,大王就曾說了,這一戰,但凡是從汴軍身上拔下來的東西,誰拔的算誰的。這句話雖然激勵士氣十分好使,卻讓某如今為難了……”
李嗣昭明白過來,張口欲言,又停住,過了片刻,才終於歎道:“所以當時你非要在解州之東將朱溫圍困堵截,也是考慮到了這一層,是麽?正因如此,你此前才會說,朱溫一到解州,你就留不住他了……是麽?”
李曜再歎一聲,苦笑道:“若非如此,某何必將堵截點定得這般苛刻?”
李嗣昭也是一夜未睡的人,聽了不覺一陣頭疼,捏了捏眉心,搖頭道:“倘是這般情形,此番如何是好?”
李曜輕歎一聲:“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李嗣昭抱著最後一點希望道:“開山軍還堵在前頭,朱溫未必便能走脫……”
李曜閉上眼,道:“但願如此吧。”
李嗣昭麵帶憂色,道:“既是這般,某也出去看看,多少能彈壓則個。”
李曜點點頭:“有勞九兄。”
李嗣昭拱手告辭而出。憨娃兒突然在一邊道:“郎君,阿蠻說,留在你身邊沒仗打,想到下麵去當兵。”
李曜微微詫異:“今日便是一場大戰,說什麽沒仗打?”
憨娃兒笑道:“他被俺下了命令,拚死護衛郎君安全,但今個郎君身邊不僅有我牙兵旅,還有嗣昭郎君麾下,前方戰事又進展順利,阿蠻哪裏能撈到什麽仗打?”
李曜瞥了他一眼,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看不僅他想外放,就連你也想獨領一軍,是麽?”
憨娃兒微微一呆,下意識點頭道:“俺是眼饞得緊,不過郎君身邊沒人守著,俺又不放心,所以俺琢磨,還是自個留在郎君身邊,才免得掛記。”
李曜見他隨口回答,根本不假思索,知道是肺腑之言,不禁心中一暖,道:“憨娃兒……謝謝。”
“啊?”憨娃兒有些莫名其妙:“什麽?”
李曜哈哈一笑,擺手道:“沒什麽,你說阿蠻想下去鍛煉,依你之見,以他現在的能力,能做到什麽位置?”
憨娃兒微微抬起下巴:“俺教出來的徒弟,功夫自然差不了,這小子馬上功夫眼下隻能算中上,但馬下功夫,不是俺誇口,開山軍中除郎君和俺之外,隻有國寶能穩壓他一頭!這麽說來,他也能幹個旅帥!”
李曜心道:“倘若隻有憨娃兒和史建瑭能在馬下勝他,連李承嗣、史儼等都不行的話,那我多半也是不行的,想不到憨娃兒現在說話也會講究點策略了……”其實他不知道,憨娃兒對他的實力一貫是高估了的,因為在憨娃兒眼裏,郎君能教會他金剛棍法的精髓,那本事肯定比他自己大……所以在憨娃兒心中,李曜大概是跟李存孝一個檔次的戰鬥力。這實在是個美麗的誤會。
李曜笑了笑,心中暗道:“阿蠻的身世我已查探清楚,此兒卻是曆史上的一位名人,元行欽是也。若不然,我怎會對他格外關注,同意他跟你學藝,又將他留在身邊為我捧槍?不過,就算他是元行欽,我也不能這麽輕易地就將他安排旅帥高位,玉不琢,不成器啊……”於是對憨娃兒道:“為將帥軍官,雖要勇武無畏,但也要熟知兵法,還要能安撫士卒、獎懲有度等等,這些都不是阿蠻現在就已經具備的。如你所言,阿蠻如今不過是空有一身勇力罷了,所需要學到之事物,還有很多,因此,旅帥是全無可能的。”
李曜原本以為憨娃兒聽了會有些不樂意,哪知道憨娃兒對自己判斷問題的信任程度遠不如對李曜判斷問題的信任程度高,所以聽得他這般說,反而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原來是這麽回事……那郎君覺得阿蠻現在能做個什麽?”
李曜微微沉吟,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再過一個月,我開山軍中又要舉行新年大比武,若他能拿到新兵第一,我便許他任意一旅之火長,若是能拿全軍第一……我便給他一個隊正。”
憨娃兒哈哈一笑:“這次俺不下場動手,史都虞候又是‘總裁判’,得須避嫌,也不能下場,阿蠻這個全軍第一是拿定了!”
李曜撇撇嘴:“哦?那可未必,就算步戰他拿了第一,可騎戰……怕是未必吧?”
憨娃兒拍拍胸口:“還有一個月呢,郎君你就好好等著,看俺朱八戒教徒弟的本事!”
李曜又是一笑,卻忽然一挑眉頭:“不過有一點要告訴你……這次大比,要加入新的項目。”
憨娃兒一愣:“什麽項目?”
李曜麵帶微笑:“這個項目名叫……小隊戰術協同。”
憨娃兒張嘴結舌:“這……是個啥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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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在書評區回複了一位書友的評論,後來想想,這位書友的疑惑,可能其他書友也可能會有,而書評區的回答,這些朋友未必能看得到,因此本章末尾將無風昨天的回複在此附錄,對書中相關內容有疑惑的朋友不妨看看。
第一,女扮男裝問題。在我的設計中,王嫣然本身並不是格外“中性”的長相,但她長得比較英氣,又因為現實需要,多作男裝,這使她可以較好地以男子的口吻、行為展現人前。而有一個很關鍵的地方,在於喉結,這一點的解答,在目前寫到的這一卷中將會提及,與此同時,那也是她以女兒身現身李曜麵前之時。
第二,介紹問題。這其中大部分我是知曉的,但不一定知道得比較仔細,我說的仔細是詳細到事件發生在某年某月、曆史記載出自何處這種,所以寫到具體地方的時候,我是要查資料的。這些資料,我已經在作品相關中特別提及並感謝。此處再次感謝。
第三,所謂武功的問題。武功這種東西,就目前書中提到的最強者李存孝,再包括顯得比較神奇的憨娃兒來論。細心的讀者會發現,他們的特色未必是招式如何精妙,也根本沒有武俠小說裏的“內力”概念,至於“真氣”,就更不必提了。他們的戰鬥力強大,體現有兩點:一是力大,二是急速。比如憨娃兒的金剛棍法,其精髓實際上就是“力的運用”;而李存孝在力大的同時,還擁有極高的速度,這從書中他對戰白馬銀槍高思繼時施展的“斷魂刺”可以看出。
勢大力沉則不可擋,出手如電則無法擋,這才是本書中武將戰鬥力的關鍵——我相信這也是現實中搏鬥競技的關鍵,代表人物:李小龍。因此個人感覺本書中的各武將的武力值並未爆表,包括李存孝和今後巔峰期的憨娃兒在內,都還在“人”的範疇之類,不會成神。至於有部分讀者看到鍾離權這個人物,就直接聯想到修仙,對此我實在抱歉,因為其實這裏隻是為了找一個“基本符合曆史時間段”的“著名道教人物”來做李曜的師父,教他調理,教他練身、養心,為他的身體素質做一個必要的鋪墊。在我的設計大綱中,李曜的個人能力雖然不是巔峰武將,但全盛時期好歹也要勉強擠進一流武將行列。這是為了日後的一次重要劇情所安排的,當然這個暫時不好透露太多。
第四,敵人好壞問題。敵人未必壞,比如汴軍陣營的葛從周,我從頭到尾沒說過他的壞話,因為這個人從史書上來看,沒有劣跡。朋友也未必好,比如李存孝,不論理由如何,他不聽李曜的勸告,最後終於還是如史實一般造反,結果失敗,這難道不算劣跡嗎?又比如最重要的配角人物之一的*用,諸位可以仔細想想我所刻畫的他的性格,他對唐王朝是有感激之情不假,但如果皇帝要滅他,他絕對不會做嶽飛;同時他是性情中人,怒氣來得快,但消得也快,非到萬不得已,他不忍亂殺屬下。然而對敵人,譬如朱溫,他就永遠不肯諒解。所以*用其實是個中性人物,如果用金庸先生書裏的人物對比,他在某種程度上有些類似任我行、謝遜這一類,算作“亦正亦邪”或許更恰當。
當然,壞的肯定有,譬如李晡,這是水平較差的反麵配角,各種小醜一般的劇情都在他這種人身上;也有水平略高的反麵配角,比如李存信、李暄,這種配角至少看起來智商要高不少;還有一種純屬尊重史實的配角,比如朱溫,本書中對他的陰暗麵刻畫,應該沒有超過史實,甚至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直接刻畫出他嗜殺的一麵,這將在今後的劇情中呈現。
至於說,為何總感覺主角的朋友都是“好人”,這個有句老話叫“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李曜本人品行端正,自然不太可能去跟奸邪陰毒之輩為伍,曆史上李嗣昭、李嗣源二人,包括李存審等將領,在史書中得到的評價本來也就基本是都是正麵的。因此這種誌同道合之輩,在本書中,我就將他們安排成了朋友,因為至少這在理性上是分析得通的。
最後,感謝縱橫書友“欲望的傀儡”的長篇評論,正是有了你和如你一樣的諸位讀者,時不時提出一些質疑,才使無風在自辯的同時更加清楚的反思書中的某些安排是否合理、某些安排尚未達到預期效果,等等。
因為你們,東唐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