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姑娘與李曜等人剛下馬車,正好一名王府僚屬模樣打扮的男子走進院中看見,老遠便招呼道:“楊姑娘來得正好,王妃剛剛問過盈香妙坊的姑娘們何時能到……咦?這是何人?”
楊姑娘不慌不忙,微微一禮:“這位王郎君出身太原王氏,貴名曰照,表字當空,奉家中尊長之命遊學天下,這幾日蒞臨敝坊,於詩詞曲賦、墨寶丹青等雅事為敝坊教益頗多……王郎君久聞東平王妃賢名,今日聽聞王妃生辰,有心前來,卻苦於未獲請帖,隻好來與奴家說道……奴家也知節帥王府自有節帥王府的規矩,隻敢答應王郎君帶他進來,至於能否麵見王妃,隻能由張虞侯您說了算了。”
這張虞侯麵貌周正,頗見英氣,聞言朝李曜看來,見李曜身長八尺,俊朗翩然,不禁點了點頭,露出笑容,拱手一禮:“不意竟是太原王郎君當空兄當麵,在下姓張,名漢傑,忝為節帥王府牙兵虞侯。”他見李曜淡然一笑,看似正欲回禮,又補了一句:“家父今為左親隨軍指揮使。”
李曜果然被他後麵這句話一驚,宣武軍的所謂“親隨軍”,不就是後梁的精銳龍驤軍麽?
龍驤軍乃是後來後梁禁軍——即侍衛親軍——係統中非常重要的一軍,兵多將廣,轄有四軍之眾,設都指揮使以總之。在侍衛親軍中,它是馬軍的精銳部隊,其前身可追溯至宣武鎮的左右親隨軍,素為後梁帝王所重視,除鎮戍緊要地方外,多擔任野戰任務。後梁軍中,很多名將都從此軍出身。譬如後來威震河朔的“鐵槍將”王彥章,也統領過龍驤軍。
但是,此人姓張,他又特意提到他的父親,想必他父親在朱溫集團中定然也有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張漢傑,張漢傑……
李曜忽然心中一動,仔細打量了張漢傑一眼,心中忍不住搖頭:“竟然是他,後梁之滅亡,這位老兄功勞不小啊……那麽,他那老爸,自然便是張歸霸無疑。嗯,此時的張漢傑自己地位還不高,朱溫估計對他也沒啥特別的印象,他也隻好掛出老爸的名頭來在我這個‘王氏貴子’麵前找點存在感了。不過他老爸張歸霸,算起來倒也是個人物,又深得朱溫信任,想必在汴梁還是頗有臉麵的,我也不能裝高門貴第裝得過了分,萬一惹了張漢傑這種膏粱子弟,在汴梁估摸就不好混了。”
當下,他便哈哈一笑,正兒八經地拱手一禮:“原來是張虞侯當麵,久仰久仰。素聞汴帥麾下‘回馬箭’之大名,今雖不得見其人,卻已見其子,張將軍之武威,照深感矣。”
張漢傑聞言大喜,眼都笑得眯了起來,偏偏嘴上還要謙虛:“哪裏哪裏,某不肖家父遠矣,安敢得當空兄此讚?”
李曜馬上正色,甚至微顯不悅,道:“漢傑兄此言差矣!某之為人,曆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當初李並帥麾下,那回鶻兒張汙落——哦,也就是李存信——某便當並帥之麵,直言其非成事之輩!漢傑兄,某此言實出誠摯,切勿誤會。”
張漢傑聽得一愣,心道:“不想這姓王的居然還有在李克用麵前說話的份,看來他在王家地位不低。我雖然沒什麽要求他的,但王家千年名門,筆下能寫死人,可不要得罪了。”
當下也連忙笑道:“當空兄果然爽快……”然後話鋒一轉:“不知當空兄怎的有意麵見王妃?須知如今大王不在汴梁,此番王妃大壽,王妃曾經交代,切忌不可鋪張,我宣武軍中,就算留守重將,輕易也難得被王妃允許來節帥王府拜賀……當空兄高門名士,某也不必忌諱,王妃雖賢,畢竟女流,如今大王不在,若是頻繁接見將僚……這個,這個……恐有人言之畏啊。”
李曜笑道:“漢傑兄過慮了。今日王妃生辰,就算再怎麽忌諱張揚,總也來了些大王之親信僚屬,王妃勢必是要見他們一見的。而王妃與他們一見,以王妃之賢惠周全,必是安排在眾目睽睽之下,以絕人言。某今日來,無非是久聞王妃大名,欲遠瞻而敬之也,又不是來向王妃請教學問,難道還要單獨與王妃交談麽?若是漢傑兄方便,隻須隨意安排一處位置,使某可以遙聆王妃教益,足矣!倘使漢傑兄實有不便,某雖心有遺憾,也當理解漢傑兄之為難,必不會叫漢傑兄難做。”
張漢傑心道:“我是王府牙兵虞侯,管的就是王府綱紀,今日之慶,王妃雖不欲鋪張,可畢竟連盈香妙坊的姑娘們都請來了,鶯歌燕舞那是必不可少,屆時,這排場又能小到哪去?安排你遠遠的看一眼,聽一會兒,有什麽大不了?不過話說回來,這王照畢竟是太原王氏的子弟,說起話來就是聽得人心裏舒坦!”
人心裏舒坦了,說話也就好聽,當時就拍著胸脯道:“若隻是如此,張某敢不應承?”他略一沉吟,問道:“當空兄既是望門子弟,琴棋書畫,那必然是樣樣精通的了。不瞞當空兄,某家大王有一習慣,每年王妃生辰,都會找來畫師為王妃畫像,然後選出佳作,用以收藏。今年大王雖然不在,這習慣可沒變,甚至特意傳令回來,叫我等親信之輩切勿把此事忘了……如今畫師有三位,不如再加當空兄你一位,去為王妃畫像。這樣,不僅當空兄可以近觀王妃,某也最好安排,天下間無人可以挑出半點毛病,不知當空兄意下以為如何?”
李曜見他目光一閃,心中一動,暗道:“此人雖是紈絝子弟,心思卻也不差。他雖然從我言行舉止的表現上基本相信了我的王家子弟身份,但卻仍然要試探一番。這為王妃畫畫,倒也不失為一個試探的辦法,王家子弟,經史子集、琴棋書畫,豈有一樣可以落下?我若說不會畫畫,必然被他懷疑……問題是老子是真的不會畫水墨畫和國畫啊!泥煤……不如……”
李曜眼珠一轉,忽然麵色一喜,欣然道:“既然有這等機會,某雖淺薄,不敢推辭。不瞞漢傑兄,某有一門畫技,乃是幼時自創,自問不同於各派。今既有緣,不如便以此技作畫,日後未必不是一樁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