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搖頭道:“正要請教姑娘。”

楊姑娘不知他是真不明白,還道他是故意這般說法,便幹脆直言:“原先賞賜功臣的一半金珠,早已星散四處,如今事隔百年,哪裏還能尋找?但那放入天家內庫的另一半金珠,卻是十年前才得啟用……那批金珠,在戡平巢賊之亂後,賞賜給了三大功臣:戡亂定邦擊滅巢賊之河東飛虎李克用;首倡勤王之河北王處存;將黃巢傳首京師之徐州時溥。也就是說,這三大功臣手中,方有這批金珠。”

李曜這才知道楊姑娘此言何意,顯然她的意思是問:你“王郎君”是跟這三大功臣的哪一家有關呢?

李曜哈哈一笑,道:“原來姑娘是疑此事。姑娘何不想想,某家世居太原,這金珠自然是從河東節度使府而來。”

楊姑娘似乎對李曜與河東節度使府的關係頗有興趣,淺淺一笑,道:“奴家嚐聽人言,太原王氏名門貴第,對李河東並不如何上心,如今看來,倒是……嗬嗬。”

李曜也嗬嗬一笑,裝作世家大族子弟的語氣,道:“姑娘何出此言?李鴉兒欲久鎮河東,自然要與我王家有所接洽,至於這金珠麽……姑娘冰雪聰明,想來無須某再多言。”

楊姑娘淡淡一笑,接過話題輕輕一轉:“王郎君所說的接洽,莫非便是……便是那‘建功未必狼居胥,報國豈止玉門關’的李正陽李使君?”

李曜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的身份被這位楊姑娘看破,要知道他也隻是有些懷疑這位楊姑娘的身份,難道對方比自己的眼光還毒,一眼就將自己的身份看了出來?此處乃是汴州,是朱溫的大本營,縱然朱溫此刻本人出征在外,可萬一要是被這位楊姑娘看出來,弄個扭送司法機關,那就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更何況以自己的身份被朱溫抓獲,隻怕是凶多吉少。

李曜有些不確定,便試探著問:“李正陽頗受我王家尊長看重,這一點是無須再說的了,不過姑娘這話的意思,某卻有些聽不明白。”

楊姑娘道:“李正陽乃李河東螟蛉假子,其自入河東軍以來,素無敗績,戰果輝煌,以冠弱之年而為一府之尊,如今麾下兵員近萬,飛騰軍名揚河北諸鎮,實乃河東軍中有數的重將。而與此同時,尊府太原王氏又極力為其彰揚文名,如今士林文壇誰不知道這位後起之秀?且不說他詩文傳世,就算那一手上承書聖遺風的行書,也是有價無市。不說別處,便是奴家這盈香妙坊之中,便曾有一豪客,願出三萬貫巨資,從另一位客人手中購得李正陽墨寶一幅,但卻仍遭拒絕。王郎君,李正陽這偌大名頭,固然有他自己的才幹,可你就可敢說這不是王家一手捧出來的?”

李曜笑道:“李正陽運氣好,曾救過我家老家主,又與我家郎君交往密切,能得這些讚譽,也不足為奇。不過據某所知,李正陽並不外贈墨寶,卻不知貴坊這位客人,是如何拿到的?莫不是被人蒙了吧?”

那楊姑娘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悅,道:“那幅李正陽的墨寶現世之時,貴府太原王氏有兩位尊長也在,他們親自查驗過,的確是李正陽的親筆。隻是那墨寶看似並非精心寫就,僅僅以鬆煙墨隨意寫在一張白麻紙上,而且有被搓揉成團的痕跡……”

李曜心道:莫非是我的草稿?可是能在我房中出入之人,誰會把我的字拿出去?難道是被丫鬟拿去賣掉了不成?回去之後倒要叫穎兒查上一查。

心裏想著,嘴上卻問:“哦,竟有此事?卻不知那副墨寶,寫的是什麽?”

楊姑娘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道:“說來也怪,李正陽文名遠揚,那墨寶上寫的卻是一句話,一句大白話。”

李曜一愣,便聽見楊姑娘道:“他寫道: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此言一出,李曜頓時滿頭黑線,暗道:“這是哪次手賤練字的時候隨便寫下的?”

哪知道那楊姑娘噗嗤一笑,又道:“不過,這雖然是句大白話,卻也頗有韻味。”

李曜微窘,幹笑道:“啊……是是是,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李正陽這話雖然直白,倒也有這等意蘊。”

誰知此言一出,楊姑娘麵色一正,喃喃念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好句!王郎君,這可是你的大作?”

李曜一愣,才想起來這句似乎不是詩,而是一句不知出處何在的警句,他不敢專古人之美,搖頭道:“姑娘高看了,這句……哦,這句乃是家中一位尊長教某讀書時,贈與某的警言,某時刻謹記,因而方才隨口道出。”

楊姑娘聽了,這才釋然,頜首讚道:“千年文家,果是不凡。”然後正了正麵色,道:“言歸正傳吧,李正陽李使君在河東節帥王府與貴府之間左右逢源,他手中又有河東軍械監這個雖被許多人忽視,但實際上擁有巨大的力量的衙門,有人說:河東財貨,無他不通!如此說來,王郎君手中這金珠,定是通過李使君而來的,是麽?”

李曜一笑:“楊姑娘對河東的事很是了解,也很是關心啊。”

那楊姑娘早有說辭,淺笑道:“誰不知並帥汴帥,其仇不共戴天?若是哪日並帥撫寧河北,南下汴州……奴家這小小青樓,也不知要靠誰保全呢。”

李曜聽了這句,才發現她的話裏每次都稱“奴家這青樓”、“奴家這盈香妙坊”,不禁奇道:“聽姑娘口氣,原來竟是這盈香妙坊的主人?”

那楊姑娘淺笑道:“盈香妙坊的確是奴家出資興建的。”

李曜恍然道:“原來如此,姑娘小小年紀便能在這汴州城中置下如此產業,當真是令人驚歎。”

楊姑娘微微一笑:“王郎君其實是想問,姑娘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這許多錢,建成這盈香妙坊?”

李曜笑了笑,沒答話,也算是默認。

楊姑娘嫣然一笑,美目一轉,看著李曜道:“李使君若是願意,隻怕新築一座汴州城的錢都不缺,又何必來問奴家?”

李曜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