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歐陽小冷卻一刻也不曾忘記過。那個夜晚,他正在生病,身體極其虛弱的他卻聽見了自己體內妖王之冠的召喚,它告訴他它需要力量,而能開啟它力量的血盟締約者就在不遠的地方。

他支撐著從床上爬起來,順著妖王之冠的指引走進永川森林中,卻被一群黑狐所襲擊,它們一定是被他的妖力吸引過來的。如果是平時,它們又怎麽會是他的對手,但那一時刻他是那樣的虛弱,甚至連人形都無法維持。變成小狐狸的他被黑狐們追趕著傷害著,漸漸退到那棵大榕樹下,就在他陷入絕望的時候,夏秋卻出現了。

幼小的她從黑狐底下救了他,並把他抱回家去為他包紮傷口,當他在她懷中恢複知覺之時,卻發現她正是他的血盟締約者。同樣幼小的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把她帶進自己的世界,那裏太危險了,於是他趁天亮前從她家逃了出去。

可就是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放不下她。她並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對魑魅魍魎本身就是種吸引,還經常會到他們可能出現的永川森林裏去,所以他必須保護她。他總是坐在那棵大榕樹上遠遠地守護著她,時間久了竟變成了一種思念,但他卻不能呆在她身旁,因為體內妖王之冠對血盟的渴望極有可能讓他失去理智。十年有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從不曾計算過,對她的思念又是否隻是為還她的恩情他也說不清楚,他隻是想如果可以就一直守護著她。

“我的爺爺初代妖王狐禮從千年前便開始掌管妖界,在他的管理下令妖界數百年都處於盛世之中,極其繁華。直到四百年前魔虎獸青雲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青雲帶領手下在妖界興風作浪、大肆破壞並向我的爺爺發出挑戰。在那場戰鬥中,爺爺的血盟締約者歐陽震海戰死,他與青雲也都身負重傷。不久後我的爺爺就死去了,臨終前他交代此後妖王狐的後人都要以歐陽作為姓氏以此來紀念他的血盟締約者。我的父親歐陽雪夜作為第二代妖王狐在爺爺死後繼承了王位,成為妖界之主並使妖界又重新進入輝煌的時期,他的血盟締約者正是我的母親然素素。他們在十六年前生下了我,但也就在一個月之後,消聲覓跡了四百年之久的青雲又一次出現了,他在新年夜利用內奸裏應外合突襲了王城,我的父母在同一個夜晚相繼死去,隻剩下我。經曆那次突襲後妖界便一蹶不振,各城各邦分崩離析辨不清是敵是友,王城也變得不再安全,不得已我父親的義弟赤發妖狐侯也就是紅葉便帶著還是嬰兒的我藏匿於人間,並住進歐陽震海家留下的老宅子。”

夏秋聽歐陽小冷將自己的身世娓娓道來,在他的語氣裏她聽不到任何的情緒,倒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但這樣的他卻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心疼,對殺害了他爺爺和父母的青雲他怎麽可能沒有仇恨呢?對那些背叛了他的人他又怎麽可能沒有埋怨呢?眼前的歐陽小冷和自己一樣還隻是個少年,卻承受了如此悲傷的宿命,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讓他變得麻木。

“你也同樣救了我吧?其實我記得那天在銀月湖邊發生了什麽,但我以為隻是個噩夢。”

“那天襲擊了你的很可能是羅刹母的鬼仆,而羅刹母過去一直是青雲手下的一員大將,羅刹母這種妖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食年輕女孩的肝髒,像你這樣擁有力量的女孩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你才告訴我天黑以後不要去那。”夏秋覺得千絲萬縷有關真相的碎片終於都被聯係起來了。

“你相信紅葉和我所說的話?”小冷追問道。

“嗯!”

“那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不!”

歐陽小冷覺得眼前的人類女孩遠比他想象的要堅強,也難怪六歲的她就敢與黑狐搏鬥。聽了他的話她的目光裏沒有恐懼倒有幾分悲傷,她也並沒把他當成是多麽了不起的怪物,而單純隻是為他的身世而難過。他似乎更加明白她為什麽是最適合與他簽訂血盟的人類了,她纖細的身體裏也許住著比他更強大的靈魂。

如果他請求她成為他的力量她會答應嗎?血盟雖然會讓他和她一起變得強大,但它同時也會改變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她將隨時可能身處險境甚至失去生命,而這其中的痛苦卻無法和家人以及朋友說明。這本就是屬於他世界的戰爭,卻要把無辜的她卷入其中會不會太過自私了?這已困擾了他十年的難題到現在依然困擾著他,而這份困擾隨著他對她思念的累積而愈加強烈了。

“血盟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會和紅葉商量其他辦法的。”

“可你的養父說我是最適合你的血盟締約者,如果……”夏秋不假思索地說,盡管她還不是很理解血盟的真正含義。

卻被歐陽小冷很堅決地打斷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歐陽紅葉早就料到一時半會想改變歐陽小冷的想法很難,但能把真相告訴夏秋對於他來說就等於成功了第一步,至於第二步在見過夏秋本人以後他似乎也有了計劃。

簽訂血盟是歐陽小冷能否成為妖界之主的先決條件,而獲得銀狐神君的力量除了可以讓他得到能與青雲抗衡的力量,同時也能夠震懾住那些對王位以及妖王之冠蠢蠢欲動的人們,可謂一箭雙雕。

歐陽紅葉在第二代妖王狐歐陽雪夜在位時所擁有的權利已遠超過任何一位王侯,他願放下妖界的一切榮華和權利在歐陽古宅獨自帶大歐陽小冷就是為了輔佐他成為第三代妖王狐,這是他對小冷父母比千金還重的承諾,為了這個承諾他必須處心積慮,即使不擇手段也在所不惜。

學校裏的一切乍看之下和往常沒什麽分別,開學幾天以後課業也步入了正軌,每天在學校的時間都是忙忙碌碌的。放學後的時光夏秋大都和劉玲美還有杜鶴一起度過,有時去商業街上轉轉,有時去各自的家裏做客。她漸漸習慣了自己周圍會時不時出現歐陽小冷那關注的目光,在和她坦白了自己的秘密以後,他對她的守護變得更加理所當然了。

但也有疏忽的時候,周六下了一天大雨後,周日的天空終於放晴了。夏秋和劉玲美約好先到公園的旱冰場溜旱冰,再去商業街上新開的西式快餐店吃飯。雖然杜鶴之前提醒過她們最近公園周圍有時會聚集起一些不良青年,所以盡量不要往人少的地方走。但既是周末又是大白天,她們不免就放鬆了警惕。

離旱冰場最近的是公園的一個側門,從那個門走出去雖然是一條稍顯偏僻的小路,但那條路正好與通往商業街的大路相連,正因為這樣,夏秋和劉玲美離開旱冰場後就選擇了走那個門。那條小路一麵是公園的圍牆,一麵則種著一排榆樹,下午時分陽光從枝葉的縫隙裏投射下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樹影。

機車發動機的聲音從小路的兩端傳來,她們還未來得及反應,幾輛摩托車就已經橫在了她們的前後使她們進退兩難。摩托車上竟是些打扮得很社會的小青年,他們穿著破爛的牛仔褲,手套和背心上還帶有柳釘。

夏秋下意識地拉起劉玲美的手,才發現她的掌心有多冰涼。劉玲美顯然是被嚇壞了,越是這個時候夏秋越明白她必須要冷靜。

“不好意思,能讓我們過去嗎?”她對離她們最近的一個頭發染成黃色的青年問道。

那個黃毛卻並沒有理會她,當她仔細的打量起眼前的這些人才發覺他們看起來有些不對勁,他們的眼神如同犯了毒癮的人一樣,針尖狀的瞳孔裏空洞而迷茫。他們並沒有開口說話,但她卻能聽見回蕩在空氣中的聲音,那些聲音如同毒蛇般啃噬著她的神經。

“這就是母親要我們找的人類嗎?”

“就是她。”

……

“抓住她獻給母親一定會得到獎賞。”

“抓住她。”

……

“另外一個人怎麽處理?”

“殺了她!”

……

“玲美,你能聽見他們說的話嗎?”

夏秋問身邊的劉玲美,當聽到殺這個字眼的時候連她也感覺到了恐懼,眼前這些人的怪異行為讓她聯想起在永川森林中襲擊過她的羅刹母的鬼仆。

“我……我什麽也沒聽見,小秋,他們看起來不正常!”劉玲美的聲音在顫抖著,腿腳也開始發軟。

劉玲美的回答讓夏秋更加確定攔住她們的這些家夥很可能並不是人類,如果隻有一個兩個她們也許還有逃生的機會,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們現在的處境已經相當危險。

那些“青年”幾乎同時從摩托車上跨下向她們靠過來,有的掏出匕首,有的則從背後抽出棒球棍。夏秋用雙臂緊緊摟住嬌小的劉玲美,無論如何她都想盡最大的可能保護她的好友。劉玲美似乎昏了過去,夏秋能感到她的身體軟軟的躺在自己的懷抱裏。突然幾隻手伸過來將她抓住想把她們分開,她除了知道不能鬆開手以外大腦一片空白。

“風停焰起。”

伴隨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銀色的光芒在眼前一閃而過帶起一陣龍卷風似的劍氣將圍在她們身邊的“青年”卷入半空中又重重的摔向地麵。

“他們被羅刹母控製了。”歐陽小冷說道。

“他們是人類?”夏秋長舒了一口氣,就在她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他卻又在最危機的時刻出現了在她麵前。

“對,他們應該是被死水潭之水控製了,這是羅刹母對意誌薄弱的人慣用的伎倆。被控製住的人會把她當成母親,成為她的傀儡並聽從她的任何命令。”

歐陽小冷警惕的望著躺在地上的那些羅刹母的傀儡,此時的他們根本沒有痛感,所以很快就都紛紛爬起來。

那些青年的聲音又再度在夏秋的耳朵裏回蕩起來。

“母親說他是敵人。”

“連他一起殺掉。”

“殺掉。”

……

“他們說母親說你是敵人,要連你一起殺掉。”夏秋對歐陽小冷說。

“你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歐陽小冷不免覺得驚訝,他早就聽說被死水潭之水控製後的人會通過腦電波交流,就如同是開設了一個專屬於他們的收音機頻道,而他們的頻道顯然是被夏秋的大腦捕捉到了。但在和夏秋探討她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些的之前,他必須先解決眼前這群蓄勢待發的敵人。

“有什麽辦法能喚回他們的意誌嗎?”夏秋問。

在歐陽小冷看來直接把這群傀儡打倒甚至殺死似乎更加可取,因為他雖然繼承了他的母親作為除妖師的血統,也看過關於驅魔的一些咒文,但卻從未真正使用過。如果他無法成功的一下子將羅刹母注入這些人體內的死水潭之水消除,他們隨時可能攻擊夏秋和劉玲美,或者在逃跑後藏匿起來成為隱患,但他從夏秋的眼神裏看出了她對於同為人類的他們的憐憫,即使這幫遊手好閑的青年本來就是這社會的蛀蟲。

“我試試吧!”他還是決定為她的請求搏一下,於是收起本已舉在手中的劍。他用手指在空中飛快畫出一個圓圈並在圓圈內連上五芒星,口中念念有詞,“Ergo,dracomaledicteetomnislegiodiabolica,adjuramuste。”

隨著他不斷重複咒文,他剛剛在空中所畫的圖案漸漸具象起來,慢慢上升並在他的頭頂水平旋轉了180度,然後逐漸擴大,所有的咒文在圓圈中沿著五芒星而遊走,最後向著地麵罩下來,將圍著他們的那些傀儡們壓住。

起初傀儡們還掙紮幾下,後來就都跪向地麵,黑色的**從他們的口鼻眼中不斷流出來,當**流盡他們便都倒了下去。

“他們沒事吧?”夏秋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隻是暫時失去知覺罷了,那些黑色的**就是死水潭之水,沒有了它,他們很快就會恢複本身的意識了,我們快離開這吧!”歐陽小冷提醒道。

“嗯。”夏秋點點頭,雖然吃力還是想把懷中的劉玲美抱起來。

歐陽小冷看見並沒說話,隻是走過來一下子把劉玲美背起,然後向大路的方向走去。

等劉玲美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枕著夏秋的肩坐在商業街邊的長椅上,她揉了揉眼睛抬起頭,突然想起他們剛剛被一群社會青年圍住,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小秋,那群人呢?”她恍惚地問。

“正好有警察經過,那群人就跑了。”夏秋微笑著回答,和她剛剛與歐陽小冷約定的那樣,她隻能對好友撒謊了。

“哦,是你把我背過來的?”

“是啊,你還挺重的,還去吃快餐嗎?”

“嗯嗯,突然覺得特別餓,我得吃點東西壓壓驚。”

歐陽小冷把夏秋和劉玲美送到商業街上以後就離開了,因為他一直堅定的反對夏秋成為他的血盟締約者,歐陽紅葉才不得不答應借助董穆雅等人的力量在歐陽家的後人中尋找其他適合的人。表麵上看一切似乎合了他的心願,但經曆了剛才那一幕,他必須重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他一直排斥的是將她卷入屬於他的戰爭中,但現在看來她已被羅刹母鎖定為獵物,躲在暗處的羅刹母為了得到她隨時可能使出新的手段,但以他現在的權利無法大規模的派遣其他人去搜尋羅刹母的下落。雖然他可以盡可能的保護夏秋,但也總有疏忽的時候,就像今天隻差一點她就會被那些傀儡抓走。

血盟是把雙刃劍,它除了會將夏秋的命運與自己和自己世界的命運相連以外,也可以讓她獲得前所未有的力量。獲得力量就意味著她可以保護自己,關鍵的時刻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力量也很可能會讓她逃過一劫。他在想自己的父親當年是如何下定決心與母親簽訂血盟的,母親作為除妖師又是如何會選擇與父親結合的,答案好像就在那裏隻差一步就能揭曉。

歐陽紅葉雖然表麵上答應了歐陽小冷的要求,也確實求助於董穆雅尋找歐陽家後人的下落,但其實打心底裏仍然堅定著讓夏秋成為血盟締約者的念頭,而董穆雅的調查結果讓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董穆雅表麵上是永川中學的語文老師,但這隻是她麵對社會的保護衣,她的真正身份是歐陽古宅地下資料庫的管理者。這個資料庫早在千年前歐陽古宅剛剛建成之時就存在了,在近代的幾百年一直由世代服務於歐陽家的李氏家族管理著,在資料庫中存放著曆任管理者所搜集和整理的有關於妖界的知識和信息,可謂是妖界的大百科。

資料庫的上一任管理者李勳臨終前將資料庫的鑰匙交給了這個與自己並無血緣關係的女孩,那時候的董穆雅才剛剛十六歲。但從她八歲認識歐陽紅葉起,她就被他的世界的一切所吸引著,而且她在搜索和管理資料方麵的天賦也是在童年起就表現出來了。

她和歐陽紅葉的相識也很有趣,被惡鬼所襲擊的人類小女孩被風流韻致的美麗男子所救,到後來才發現那男子竟是個不折不扣的妖怪。他為了安慰受了驚嚇的她而把她帶到了如同仙境的歐陽古宅,她卻為那裏的地下資料庫所深深著迷,起初她隻是單純的想了解他和他世界的一切,到後來她的想法則變成如果能繼承這個資料庫也就有了陪伴在他身邊的理由。隻是二十多年的歲月過去,她已成為了三十幾歲的中年女子,即使她比同齡人看著小些但也仍被歲月留下了痕跡,而他卻仍容顏不老。

作為資料庫的管理者,董穆雅隸屬於歐陽紅葉和妖界大長老歐陽勇的管理下並為他們服務著,這是一份沒有薪水的工作,還時常要她自己搭錢去購買書籍和信息,但她卻從不曾埋怨什麽。近來她受歐陽紅葉之托尋找歐陽家後人的下落,但隨著尋找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可怕的事實卻擺在她的麵前。她將自己的想法在第一時間告訴了歐陽紅葉,他聽後除了震驚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其他情緒。

董穆雅的調查結果讓歐陽紅葉覺得有必要召集望月來歐陽古宅一趟商量對策,然而除了歐陽小冷以外他希望夏秋也能夠到場,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歐陽小冷竟沒有立即反駁,而是主動提出想先帶夏秋去妖界看看再讓她自己來決定。

周一午休時,夏秋一回頭就看見歐陽小冷正在本子上畫畫,他畫的是她不曾見過的一種花,紅色而卷曲的花瓣與向四周和天空伸展的花蕊有著攝人心魄的美麗。

“這是什麽花?”夏秋不禁問道。

“曼珠沙華,也叫彼岸花。”歐陽小冷抬起頭,眼睛因正午照進來的陽光而眯成兩條線,卻也因此看起來比以往多了些溫柔。

“太美了!”夏秋被那躍然紙上的美麗花朵所吸引了。

“想去看看真正的曼珠沙華嗎?”歐陽小冷問。

“想!”夏秋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在前一天歐陽小冷又一次救了她,她也變得更加地信任他了,他那冰塊一樣的外表下也許藏著一顆比誰都溫暖的心也說不定。

這時候劉玲美和杜鶴拎著便當盒圍了過來,也為歐陽小冷筆下的曼珠沙華而讚歎不已。但歐陽小冷顯然還是不太習慣和夏秋以外的其他人交流,起身就向著教室外麵走去。

“這人真的挺奇怪的。”劉玲美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對了,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他吃午飯,你們見過嗎?”杜鶴問。

“還真沒有!”劉玲美被杜鶴這麽一說便更覺得蹊蹺了。

“不過那哥們籃球打的真的挺棒的,我還想約他再打一場呢。”董浩凡不知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

“我估計你是沒戲了,夏秋約他的話還有可能。”劉玲美不屑的瞥了董浩凡一眼。

“怎麽就扯上我了?”夏秋終於插上了話,心裏卻還在為歐陽小冷許諾要帶她去看曼珠沙華而興奮著。

放學後歐陽小冷如約定帶她前往曼珠沙華的所在地,他們又走到了通向歐陽古宅的那條小路上,同樣是越走越窄的那條路卻在快接近路尾時出現了一個岔路口。

“那天我好像沒注意這裏還能轉彎。”夏秋覺得順著那個岔路口向前走時周圍的空間也變得和之前不同起來。

“這條路是我爺爺所創造的‘迷徑’,它的作用和結界相同,一般人是不會找到它的所在的。它隻會在完全熟悉它的人麵前展現出正確的路線和形態,如果不是紅葉那天有意引你通過,它在你麵前不過是一堵牆或是一棵樹,又或者是通往其他地方的完全不同的一條路,這條‘迷徑’除了通往歐陽古宅還通往另一個地方。”

“另一個地方?”

“對,妖界王城。”

如果不是夏秋對曼珠沙華如此感興趣,歐陽小冷也許還下不了這樣的決心。但他覺得這未嚐不失為一次好機會,可以帶著她去親眼看看屬於他的世界,在那以後再由她自己決定是否要成為他的血盟締約者。

夏秋跟隨歐陽小冷來到妖界的入口處,霧氣從另一端彌漫出來,越往前走便越重讓她的視線也變得模糊。又走了一會兒,霧氣漸漸向四周散去,她發現她已被引到一條寬闊的長廊上,由黑色大理石所砌成長廊兩邊被高大的立柱一根接一根地支撐著。

“這裏叫做兩生玄廊,是人間和妖界相連的必經之路。”

歐陽小冷說著指引夏秋向長廊外望去,兩生玄廊外漫無邊際的紅色曼珠沙華花海,如一團團跳動的火焰肆無忌憚的盛開著,與之相接的是絢麗的紫色天空。

“啊,這就是……”夏秋一時間被眼前的奇景驚得語塞。

“嗯,它們還有個名字叫做彼岸花,是唯一可以同時生長在神界、人間和妖界的花朵。”

正說著從遠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兩個貌似人偶的紅衣少女手牽著手翩翩而至,雙腳並不是在行走而是由花海之上劃過。她們有著永夜般漆黑的長發和齊齊的劉海,身材玲瓏嬌小,除了瞳孔的顏色不同看起來別無二致。白色瞳孔的少女似乎看不見,總是在問著她身邊黑色瞳孔的少女。

“曼珠,誰來了?”

“沙華,那是妖王狐歐陽小冷大人。”

“在他身邊的又是誰?”

“是個人類。”

“難怪有股奇怪的味道把我們的香氣都攪了,我不喜歡人類。”

“噓!”

她們又說了幾句悄悄話,然後銀鈴般的笑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她們是?”夏秋問歐陽小冷。

“她們就是這曼珠沙華的花妖姐妹,一個的眼睛在白天就會全盲,而另一個到了晚上就會全盲,所以她們從出生起就一刻也不能分離。不必理會她們,我們走吧!”歐陽小冷不屑一顧的說完就打算拉著夏秋離開。

“妖王狐就是喜歡這些又臭又醜的人類呢。”

“是啊,明明有這麽美麗的我們他卻連看也不看一眼。”

“慢些走,讓我們為您跳支舞吧。”

“就跳一支花魂舞吧。”

兩個少女說著便舞蹈起來,身上的衣衫瞬間變出輕柔的水袖,她們在空中飛舞如蝶,翻轉如燕,那奇炫而曼妙的舞姿看得夏秋有些暈眩。

“夏秋!夏秋!”

“我是怎麽了?”

再回過神來卻發現歐陽小冷正在呼喚著她的名字,他的雙手重重的在她的兩頰拍了幾下讓她臉上一陣陣火辣辣的。

“你被她們的妖術暫時迷了心竅,這些花妖就喜歡靠惡作劇作弄人。”歐陽小冷邊說著邊轉向曼珠沙華姐妹,“小心我把你們的花魂打散!”

“我們再不敢了,求您饒了我們吧!”花妖姐妹倆顯然被歐陽小冷的話嚇壞了,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你不是也說她們是在開玩笑嗎,而且她們跳的那麽美才把我看傻了。”夏秋拉了拉歐陽小冷的袖子,“我們走吧!”

歐陽小冷見夏秋這樣說也隻得隨她離去了。他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妖界的等級森嚴,這裏不同於人間信仰生命的平等,作為地位與人魚族和鬼仆一樣低微的花妖來說,如此大膽的戲弄夏秋是對他這個第三代妖王狐的大不敬。

“首先妖界的王位是世襲製的,爵位也大多如此。接下來也可以通過自身的力量得到相應的地位和權力,可如果不是從父母那繼承強大的力量,靠自身的修煉或許要百年甚至千年之久。人魚族由於壽命和人類相似所以很難修得力量;鬼仆因某些原因而永遠出賣了自己的全部自由和權力;而花妖卻和他們不同,他們因無法離開根莖生存雖能幻成人形卻無法進行什麽實質性的戰鬥。他們作為低等的妖怪,可以被輕而易舉的奪取生命甚至灰飛煙滅。”

他盡力向夏秋說明,卻讓她陷入了沉思。人間又何嚐不是如此呢?雖然表麵上宣講著平等卻又處處存在著矛盾的地方,比起妖的坦誠人類倒顯得虛偽。

走出兩生玄廊以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巨大的廣場,由青磚鋪成的地麵好像要無限的延伸下去。當視線變得寬闊夏秋才更體會到這裏的天空之美,繁星在幕布似的深紫色天空上閃爍出璀璨的光芒。

“這裏的天空……”夏秋不知道自己今天還要多少次被妖界的景色所震撼。

“紫空是這個世界的標誌之一,白天的時候會是淡紫色的。”歐陽小冷口中又輕聲默念了一句,“喚,暗夜精靈,疾風之獸,麒麟。”

急促的馬蹄聲帶起一陣颶風,在風中一匹高大的青色駿馬破塵而來停在歐陽小冷和夏秋的麵前。歐陽小冷翻身上馬向夏秋伸出一隻手,夏秋剛一抓緊就被拉上馬來坐在他的前麵,突然被他的雙臂環繞其中讓她的內心如小鹿亂撞,一抹朝霞飛上臉龐。

遠處高聳的牌樓後麵是一條盤山而上的路,牌樓上除了雕花並無牌無字。

“這條路叫傍山路,能直通到王城最頂端的觀望台。它就好比是王城的商業街,店鋪,旅館,酒家都在這條路上,而且王城裏的其他道路也都與它相通。”

歐陽小冷帶著夏秋沿傍山路一路向上,特意放慢速度以向她介紹兩邊那些畫著奇怪文字和符號的房子分別都是些什麽地方。

“這裏不是商業街嗎?怎麽沒人呢?”夏秋好奇街上怎麽沒半個行人,房子也都門窗緊閉。

“現在已不比妖界最繁華的時候了,因為太過蕭條許多店鋪都關了,即使仍開放的每天也都早早關門。”

歐陽小冷的聲音裏略帶落寞,如果父親還在這裏必然不會是現在這番情景。也正因為父親不在了,直到幾年前他還無法像現在這樣自由地在王城裏行走。由於繼承了妖王狐的力量和歐陽紅葉嚴格的磨練,才得以讓他在短短的十六年後已強大到令一般妖無法輕易傷他,否則他又怎麽能大搖大擺的走在本應屬於他的城中,這樣一想更覺淒涼。不一會兒麒麟便帶著他們來到觀望台上,然後歐陽小冷便命它隱去了。

“為什麽要把他們叫做暗夜精靈和疾風之獸呢?”夏秋這才想起問歐陽小冷。

“麒麟是匹妖馬,妖馬來自暗夜森林是妖界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至於它們為什麽叫疾風之獸,它們雖然看起來和人間的馬匹沒什麽區別但卻有著驚人的速度和耐力,來去如風。它們兼具智慧和忠誠,它們按照自己的意誌選擇主人並立下在同一時期隻會忠於這位主人的契約,直到主人死去。”

觀望台上立著一座青銅大鍾,從這裏憑欄眺望可以將王城的全景盡收眼底。夏秋撐在欄杆上深深的吸了幾口比人間清新得多的空氣,頓時感覺整個身體都變得輕鬆許多。

“那就是宸極宮,我出生的地方,也是妖界的權利中心。我的爺爺和父親都曾在那裏統領整個妖界,總有一天我會將一切恢複成過去的樣子!”歐陽小冷指向遠處山腰上的七個金色屋頂。

七個金色屋頂中最大的一個被其他六個不規則的環繞著,雖然夏秋無法看見宸極宮內的情景可對那裏的富麗堂皇卻也能想象出幾分,她開始在腦海中勾勒起曾在那裏君臨天下的王者……突然被歐陽小冷打斷了。

“時間到了,快看!”

她放眼望去,觀望台下的街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將整座城籠罩在晶瑩而柔美的白色燈光中。

“仔細看看那是什麽圖案?”歐陽小冷問。

夏秋細心一瞧整座山上的街燈恰好組成了一朵蓮花的圖案,那山坡上盛開的雪蓮仿佛在用花瓣迎接紫色的夜空與鑽石一樣的星辰,而宸極宮金色的屋頂就好似它的花蕊。在這鬼斧神工的設計麵前一切都顯得那樣渺小,看著它除了讓她的心中充滿崇敬,就連眼眶也噙著淚水。她不知該如何向歐陽小冷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在她眼裏這裏不似妖界倒像是天堂,

“啊……太美了……我喜歡這……”她大聲的朝著山下喊去讓自己的聲音在這個世界回響。

歐陽小冷先是為她出乎意料的舉動愣了一下,緊接著就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那微笑雖然很淺卻帶著溫暖由心底而發。

“我聽過關於人類來到這裏就不願再離去的傳說,現在我終於明白是為什麽了。”夏秋一回頭正撞見他嘴角的那抹微笑,心又被觸動了一下,那是他不常有的表情就好像冰山融化了一角。

“近一千年中來到這裏的人類屈指可數,一個是曾經和我爺爺簽訂了血盟的歐陽震海,一個是妖界第一大長老歐陽勇,一個是我父親的好友琥珀龍王之妻丹公主,另外兩個就是我的母親然素素和你,他們還真的都沒能離開這裏。”

“看來那些傳說也並不都是空穴來風,其實我從小就相信它們中的許多都是真實的,這就是我為什麽總喜歡去永川森林的原因,我想找到傳說中通往妖界的那條路。”

“敢不敢把自己交給我?”歐陽小冷突然從地麵上升起來隻以腳尖站在欄杆上,然後斜過臉對站在欄杆後的夏秋說。

這一句話讓夏秋的心跳亂了好幾個拍子,她思考著他話中的含義,什麽叫敢不敢把自己交給他?這麽大膽的話實在不像是歐陽小冷能說出來的。

“我的意思是問你相信我嗎?”歐陽小冷反應過來他的表達不那麽妥當,尷尬的把臉轉向一邊解釋道。

“嗯!”夏秋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

“那把你的手給我,然後閉上眼睛,等我叫你睜開你再睜開。”

夏秋按歐陽小冷說的把手遞給他然後閉上了雙眼,她隻感到手剛一被他握緊就有一種力量把她向上拉去。

“睜開眼吧!”

她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翱翔在華燈初上的王城的空中,雖然那次在歐陽古宅的時候也曾被歐陽紅葉帶到高空,但卻無法和此時的感受相提並論。她的手被歐陽小冷緊緊握著,心裏沒有一絲恐懼就好像可以隨他去任何地方。

歐陽小冷帶夏秋在天空盤旋了一會兒,最後降落在兩生玄廊外。玄廊裏不知是誰正在彈奏古琴,時而婉轉時而悠揚。走進一看是歐陽紅葉正倚著立柱而坐,身邊圍繞著曼珠沙華姐妹倆癡癡地望著彈奏的他出神。

“你怎麽來了?”歐陽小冷走上前問。

“來向老朋友打聽一些事情,正好聽說你們也在,就在這裏等你們了。”歐陽紅葉收住琴音說。

“我們這就離開了。”歐陽小冷發現歐陽紅葉看著他和夏秋的眼神有點奇怪,才注意到自己忘了鬆開握著夏秋的手。

“我也走了,下次給你們彈我另一個保留曲目。”歐陽紅葉起身將古琴抱在胸前對曼珠和啥話擠了下眼睛。

“謝謝紅葉大人!要常來看我們呀!”銀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兩姐妹手牽著手消失在花海之中。

歐陽紅葉來找曼珠和沙華的目的是想跟她們打探近來從兩生玄廊經過的都是些什麽人,而這些人中又是否有不尋常之處。據她們所說前一段曾有穿著黑色鬥篷的人出現在兩生長廊上,因為看不清臉所以也不確定究竟是誰。

從時間上來看似乎是以死水潭之水控製襲擊夏秋的那群青年的羅刹母,她應該注意到了最近因夏秋在永川森林遇襲和歐陽家後人的離奇死亡,森林周圍的結界被加強了,並且在結界上還多了許多能起到報警作用的符,所以並沒有破壞結界而是選擇利用那幾個正好進入森林的青年。歐陽紅葉還不能確定造成歐陽家後人離奇死亡的是否也是她,但自十六年前那場大戰之後就隨青雲一起銷聲匿跡的她如今卻突然變得如此活躍,更讓他確定青雲再度卷土重來絕不是無端的猜想。

“你願意試著去了解一些關於血盟的事嗎?”歐陽小冷在送夏秋回家的路上問她。

“願意。”夏秋堅定的回答。

“紅葉想再請你來一次歐陽古宅,我希望你到時不會因為受到任何人的煽動而做出令自己後悔的決定,而隻是單純的聽從你自己的內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