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奈何
“迪古乃——”我輕輕出聲，心中一陣酸澀，終是忍不住，咬唇問道：“長大後，你想得到什麽？”他愣了片刻，嘴角溢出一絲微笑，熱烈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我的麵上，“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噝——”我倒抽一口冷氣，出現了！出現了！海陵王最著名的三言之一！原來在他十一歲的年紀，就說出了這句驚世之語。我側臉避開他的視線，強笑幾聲，“天下永遠沒有唯一的絕色。弱水三千，靚女如雲，何況紅顏易老、芳華易逝。你豈不是要窮盡一生時光，尋遍天下美女，才能實現此願，怕是有些困難了。”
他兀自微笑，眸光閃閃，“縱然弱水三千，我想要的，隻有那一瓢。”說著加重了手上的力氣，他掌心的溫熱瞬間點了我全身，短暫的對視，仿佛有千年之久。一片深紅色的桃花瓣旋轉著落在我的鼻尖，也讓頓時我清醒過來……那對清澈的黑眸裏，分明湧動著絲絲深情……
我一咬牙，趁這團星火還未成燎原之勢，必須將它徹徹底底撲滅！猛地抽出自己的右手，換上一副漠然的表情，轉身朝馬車走去，身後一句驚問：“哪裏去！”
“回去吧，義父怕是在找我了。”我揚聲說了一句，不帶一絲感情。迪古乃追上來拽住我，眼神滑過一絲狠戾，我下意識的往後一退，他冷冷笑道：“義父？這個詞可真夠曖昧的！”
我驚住，曖昧——他似乎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
“你不要亂說……”我撇開臉，心頭湧上一絲羞憤。他目光迫人，不依不撓道：“你喜歡粘罕？是不是？”我咬唇不語，想要掙脫掉他拉住我的雙手，“你認不認識秉德？他與你差不了幾歲，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粘罕——”
“迪古乃！”我大叫一聲，目光冷冷的瞪向他，“我喜不喜歡粘罕，我喜歡誰，這都與你無關！”他猛地收緊雙手，我吃痛一聲，眉心緊緊擰在一起，“與我無關？若是與我無關，你方才為何流淚？若是與我無關，你為何眼中帶痛！”
“住嘴！你不過是個小屁孩！你什麽都不懂！”
“我不是個小孩！”
他大吼一聲，黑眸裏翻滾著憤怒的火焰，那懾人的氣勢如同孛迭和我說這句話時一模一樣！我一時無語，心口有一瞬間的疼痛，可終究是不能心軟，隻奢求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我迎上他悲憤的目光，含著三分笑意問道：“你曾說我早已把你看透，那你現在實話告訴我——你是想做一輩子的富貴閑散宗室，不爭不鬥，明哲保身。還是……想做到那個最高的位置，去爭去鬥，即使輸了也不後悔？”
片刻的沉默，他雙眉緊鎖，表情凝重。我好想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心，天知道我說這番話時拚了多大的氣力。我不想看著這麽一個可愛的孩子踏上劍戟森森的奪權之路，不願他被權力和**蒙蔽了原本清亮的雙眼，不敢想象他以後會成為一個寡冷的嗜血君王。他將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會擁有佳麗三千的**……
可曆史就是曆史，完顏迪古乃的一生早已注定。我再有幾千個幾萬個不情願，也是無能無力。何況，迪古乃心裏，是向往著走上這條險途的。完顏阿骨打的子孫有誰不渴望成為萬民之主，父輩們逐鹿中原的赫赫戰功，早已在他們每個人心裏埋下了征服天下的**，這是他們畢生的抱負和誌向，又有誰甘於屈居人下！
半晌，迪古乃移開視線，望著遠處的花海低聲道：“我心裏想著什麽，你知道不是嗎？”我心底一沉，強笑了幾聲，“總是要你親口說出來的才真實。”
他側臉盯我一會，突然淡淡的笑了幾聲，“我以為沒人猜得透我的心思，沒想到姐姐如此會猜度人心。”我不說話，他又道：“不錯，從小我便有三個誌向：國家大事，皆自我出，這是一也；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這是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這是三也。”
我啞然失笑，這著名的三言全都出來了，清晰響亮的灌入我耳中，帶著一點點刺痛，“這些話，你以前跟別人說過嗎？”他搖搖頭，道：“你是第一個。不過即使我不說，你也懂我的心思，也就不怕告訴你了。”
我費力吐出一句話：“你有此誌，姐姐……支持你……”他雙眸一亮，似乎感覺很意外，“顏歌你真這樣想？你不責備我嗎？我知道，我們女真庶出的孩子幾乎沒有希望問鼎皇位，隻能靠自己去爭。我以為姐姐會罵我妄蓄大誌、或是野心不軌……”
怎麽舍得罵你！
我沉思了片刻，緩緩道：“合剌會繼承皇位已是定局，但你不是沒有機會的。雖說皇位的繼承是嫡係之間的兄終弟及，可在眾多弟弟裏，就屬你、常勝與他最親近。倘若他不把皇位傳給他兒子，你還是有五分機會的。所以最要緊的是，你一定要和他處好關係——”
“終於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了！”他冷冷的截斷我，青澀的臉孔上布滿烏雲，“合剌威脅你了？我就知道，他被你拒絕了哪能輕易死心。”我搖搖頭，他視而不見，繼續道：“我沒奢望著他會傳位給我，你以為他當真與我親厚？天家無父子、無兄弟，何況我和他隻是堂兄弟而已，他繼位後能容得下我們這些弟弟就算是仁慈的了。”
我緊跟著道：“你既然明白天家無情，同室操戈，就更要小心翼翼。你雖不情願討好他，但也得清楚自尊與性命孰輕孰重。何況他和你相處長久，你有什麽本事他最了解——啊！你做什麽？”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電流竄遍全身，我雙眼大睜如銅鈴一般。唇上一片柔軟溫熱，整個人都麻掉了……竟是被迪古乃吻住了……
這……這是什麽情況！我大腦瞬時停止了思維，身子軟綿綿的，若不是有隻胳膊托著我的腰，估計早摔倒了。心口“砰砰”亂跳，他身上獨有的氣息離我是那麽的近，近的足以讓我迷醉……
淺淺的吻，隻是停留在唇瓣上。他鬆開我的一刹，露出了一個綿長而又滿足的笑容。我臉上通紅，迅速轉身背對著他。天呐，我怎麽會羞成這樣，一顆心仍舊跳個不停，伴著隱隱的無奈和不安，從前和完顏宗翰在一起時也不會這樣——
真難過。
迪古乃拉起我的手笑問：“你為什麽不躲開？”我定了定神側臉道：“胡鬧夠了，該回去了。”他臉色一暗，語氣強硬的喊道：“顏歌！”
我深深吸了一氣，答非所問道：“以後，咱們還是少見麵吧，反正遲早要漸行漸遠的。你十一歲了，即便是不娶妻也該定親了，選正室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周全了——”
“顏歌！你在說什麽！”他怒喝一聲，目露凶光，“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卻說這樣的話來刺我，你怎麽忍心說得出口！”
強忍住心頭的傷痛，我冷聲道：“姐姐說的不過都是事實，你遲早都要娶妻成家的，無論娶得是誰，都不會是姐姐。你若還在乎你最想要的東西，就不要再發瘋了！”
他眼瞼一抬，似乎在問自己，“我最想要的東西？”我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朝馬車去，清淩淩的聲音留在空中，“等你得到了最想要的，若姐姐還在這裏，若你尚未忘記姐姐，一切都是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