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威脅的承諾
合剌自從被確立為諳班勃極烈後，便從遼王府搬出，有了屬於自己的王府。今日天氣不錯，應合剌之邀，我和迪古乃一同前往他家玩。本是不想去的，但他說是為了讓我散散心，忘記前些日子的不愉快，如此我也不好多作推辭。
迪古乃過來接我，剛見麵就沒給我個好臉色，一直看著車窗外不和我講話。心想我是什麽時候得罪他了，真是莫名其妙。
馬車不知碾過了什麽，突然劇烈地顛了一下。我一個沒坐穩朝前栽去，正痛呼臉要著地了，迪古乃急忙擋在我身前，結果撞進了他懷裏，“怎麽回事？這樣冒冒失失的！”
車外忙傳來驚慌聲，“二爺饒命，方才一隻狗衝了過來，小的們躲得太急，剛好有一捆柴散落在街邊……”迪古乃扶我坐回去，伸手撫了撫我的背幫我順氣，“沒事，沒傷著，你們仔細著點，路上人多。”
“小的們知道了，多謝郡主。”我微微一愣，迪古乃側身看我一眼，這才反應過來，“上仙郡主，這封號取的還真好。”我無奈一笑，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就別打趣我了。”
迪古乃瞪著我氣呼呼道：“你知不知道這一個封號能束縛你很多事情？”我耷拉著臉苦笑道：“你以為我喜歡這個封號啊！”他沉默著盯了我一會，複又側身望著窗外，我踢了踢他問道：“你方才不會就是為了這個給我擺臉色看吧？”
他不答，我湊近笑道：“以後，我就有固定的收入來源了。萬一哪天被義父趕出門了，也不至於餓死啊。而且我受封的食邑很大，可以用來養活很多人。與其把那塊封地給旁人去斂財，讓百姓們叫苦不迭，每年上繳大量征稅。不如收到我手裏，我也不會虧待他們，還可以收養從前隨二帝北遷的漢民，分配良田給他們。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迪古乃側身瞟我一眼，輕嗤一聲道：“你還真是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我嘻嘻笑回：“也就是一個封號嘛，又不需要我付出什麽代價。”
他移開目光，淡淡道：“合剌受任為太子也有四五個月了，估摸著也是選太子妃的時候了。”娶妻？合剌才多大，不過在女真人看來正是時候。迪古乃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你今天要有心理準備。”他又補了一句，我怔怔道：“為什麽？”隨即有些明白，搖頭道：“這個不用操心，我不符合成為太子妃的條件，這一點他肯定知道。”
“成不了太子妃，側妃總是行的。況且你如今是陛下親封的郡主，若合剌執意要你為正妃，在九大部族裏隨意給你安一個母家，也不是不可能。”迪古乃所說的九大部族即九大姓氏，金國皇帝或是宗室們的正妻必須從這九大姓氏中選取。我所了解的有唐括氏、裴滿氏、徒單氏、蒲察氏，其餘五個不太清楚。像金太宗的皇後便是唐括氏，遼王宗幹的正妃是徒單氏。
“那也得我願意才行啊，再不濟還有三尺白綾呢。”我吟吟笑說，迪古乃冷冷的掃我一眼，“以後別再說這種話！”我見他表情認真，忙收住笑容，用力的點了點頭。
“怎麽來的這麽晚，我都等了好一會呢。”掀開簾子，合剌滿麵堆笑立在車外，一隻手正要伸過來扶我下車。率先跳下馬車的迪古乃搶先把我拽了下來，差點沒把我弄摔著，合剌笑斥道：“瞧你，這樣毛手毛腳，若是郡主有個什麽閃失可好？”
迪古乃也不作答，隻是依舊拉著我嗬嗬傻笑，我淡淡道：“迪古乃向來頑皮，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倒是你，可別再這麽稱呼我了，沒得聽著有些生分，敢情是當了太子就不與我們以朋友相稱了？”
合剌向來臉皮薄，被我這麽一說頓時漲紅了雙頰，急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說完又頓了頓，眼皮垂了下去，“再說了，這個什麽諳班勃極烈也不是我願意當的……”
我與迪古乃相視一眼，合剌居然不願意當皇帝，這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別人眼饞心熱著，他卻是這般態度，我微笑道：“你說什麽呢，這話以後可別再說了，會生亂子的。”
也不知他聽進去沒，隻是“嗯”了一聲，領著我們進府了。
太子府不算大，但規劃的很好。合剌熱愛漢化，府宅的一切布置裝飾都透著濃濃的中原風格。像那些女真人家裏常有的沒怎麽加工過的獸皮褥子，在他這裏幾乎絕跡。可以說是一切粗獷的、原始的東西都沒有，茶具、棋盤、香爐、雕花屏風、丹青字畫倒是應有盡有。
已是秋末，會寧天寒，自然是沒什麽可賞的花花草草。三人一同吃了午飯，在暖閣裏談談詩書、下下棋，一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趁著合剌去方便，迪古乃問我回不回去，我“嗯”了一聲，準備收拾棋盤。門外傳來小廝的通報聲，我微感驚訝，烏祿和孛迭怎麽來了？
從雲中回來後，我就沒再見著他倆，此時忽然有些不敢麵對他們，尤其是那個混世小魔王孛迭，要不要偷偷從後門溜出去呢。迪古乃見我麵色為難，扯住我的辮子說：“怎麽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怕孛迭？”
“沒有。”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迪古乃跟著下了炕。隨即便聽見合剌在門外說話，孛迭和烏祿已經進來了。我帶著笑容走了出去，竟發現烏林荅香也跟著烏祿來了。她見到我後立即蹦蹦跳跳的奔了過來，甜甜的喊了聲：“姐姐！”
我喜道：“你什麽時候進京的？”她挽著我笑眯眯道：“爹爹今兒進京麵聖，我便跟著來了，中午還去粘罕府裏找姐姐了的。結果秀娥姑姑說姐姐來了太子這裏，原本正遺憾呢，在街上遇見了烏祿和孛迭，他們就帶我來了。”說完朝後瞄了一眼，問道：“這個小哥哥是誰？”
未等我回答，孛迭輕哼一聲，臉色不悅。我將迪古乃拉到身邊笑道：“這是迪古乃，遼王的次子，和姐姐也是朋友。”迪古乃禮貌的笑了笑，不再看她，隻是拽著我的手不放。
“既然都來了，就一同在我府裏用晚飯吧。”烏林荅香看我一眼道：“我就不必了，隻是來看看姐姐，爹爹過會子就要走了。”我朝烏祿遞了個眼色，示意他留烏林荅香在京中玩幾天，可是他卻視而不見。烏林荅香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明顯是期盼烏祿能開口留她，烏祿怎麽跟個木頭似的，那就隻好由我來說這話了，“這有何難，你難得進京，姐姐豈會這麽快放你回去，就去姐姐那裏住個十天半月的再回去。烏祿最近還在念叨你呢，你可得好好陪他玩玩，不然他都快成書呆子了。”
她本來透著失望的麵上瞬即露出一抹嬌羞的喜色，烏祿看我一眼，似乎有幾分無奈，孛迭突然笑道：“顏歌你記性也太好了吧，我們上一次見你還是一年多前呢。你離開會寧時沒跟我們說，幾時回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你這個‘最近’是指的什麽時候啊？”
我麵色微窘，孛迭還真是會拆台，烏林荅香看向我的眼神已多了幾分疑惑。還是烏祿懂事，解圍道：“我前幾日在街上遇到過歌兒姐姐，說過幾句話。”
合剌迎他們進門，“你們都別站著了，快進去坐著，前幾日陛下賞了珍玩，你們一同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我想了想道：“你們留下來玩吧，我得回去了，義父今晚在府裏。”孛迭正好路過我身邊，聽見後一把拉住我胳膊，眉心含怒，“粘罕在府裏就在府裏，他老婆孩子一大堆，少了你會死嗎？”
他真是越來越無理取鬧了，我忍不住斥道：“說什麽呢你！許久未見，你這破脾氣怎麽還沒改掉！若再這樣，姐姐以後就不和你玩了！”
估摸著都沒見我如此厲聲說過話，他們全都有些怔怔。半晌，孛迭幽幽地說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很久沒見著你了啊。”說著烏靈的黑眸裏竟漸漸浮上一層霧氣，小臉委屈的垮了下來。我一時有些慌了，忙鬆開迪古乃的手，將孛迭拉了出去，頭也不回道：“你們先進去，我過會再來。”
帶著孛迭轉到假山背後，他這才“嗚嗚”的大哭起來。我心一揪，最見不得小孩哭了，總會讓我想到小時候被大孩子欺負過的歌弘。他也是這樣人前極力忍住，隻有在我麵前才會嚎啕大哭，“好了好了，是姐姐話說重了，你別哭了好不好？”我摸摸他的腦袋，伸手將他的眼淚抹幹，可這孩子眼淚太旺盛了，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噴湧不止。
片刻之後，孛迭逐漸轉為輕聲抽泣。我暗自舒了一氣，隨知他又撲進我懷裏，牢牢的將我抱住。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是該推開他還是也伸手抱住他，兩隻手就那樣懸在空中，還有點累，“怎麽了？不是不哭了嗎？”
他鼻子吸了幾下，哽咽道：“你可知你走後我有多難過嗎？我每天都會去粘罕府外溜達，想著若你哪天回來了，我就可以馬上見到你。爹爹在和尚原受了箭傷，你也不在身邊，我害怕極了，怕他回不來了，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孛迭他……居然這麽在乎我，真是造孽。正想拍拍他的背安慰幾下，卻瞥見迪古乃站在假山附近，黑眸一動不動的盯著我。心中頓時一驚，他什麽時候來的。
我本能的推開孛迭，強笑道：“姐姐不走了好不好，你爹爹是有福之人，武功高強，即使受了傷也不會有大礙的。你要勇敢些，以後也別再哭鼻子了。”他笑了起來，狠狠地點了點頭，脖子卻突然上揚。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我迅速往後一躲，避開他的偷吻，孛迭又氣又笑道：“姐姐是跟孛迭生分了呢。”
“不是姐姐生分了，是孛迭長大了，不能再這樣了。”說完不自覺的將目光投向迪古乃，心中滋味奇怪。孛迭也發現了迪古乃，橫我一眼道：“怪不得姐姐生分了呢。”說完便轉身走了。
我懶得去追他了，尷尬的走近迪古乃。他抬眼望著天空，淡淡的說了一句：“你不想解釋一下嗎？”我驚奇地看他一眼，明知他這句話問得莫名奇妙，卻還是老實的回了三個字：“他還小。”
“還小？那你覺得我小嗎？”他拉起我往回走，手心冰涼，沒有一絲溫度。我嚇了一跳，忙給他暖起手來，“怎麽這麽涼，出來也不帶件披風。如今秋末了，晚上更是冷，你別仗著自己身子好就這樣不上心。”
迪古乃輕笑道：“隻是給你一個機會罷了。”我見他笑了，心裏也舒服多了，笑嗔道：“跟誰學的，也會貧嘴了。”
他但笑不言，我也不再說話，兩人沿著池塘走了一會。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空氣也愈發冷了，我側身問：“回去吧，不然著涼了。合剌也在等我們呢。”他應了一聲，卻不挪動步子。夜色裏，迪古乃的臉在皎潔的月光下尤為俊朗，劍眉英挺更勝從前。隻是不知為何，那雙黑眸子卻不如初見時有神，灰蒙蒙的像是罩上了一層烏紗，人道‘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他是想埋藏自己的內心嗎？
“你放心，若宗磐有福氣活得久，我一定親手殺了他！”
我一驚，迪古乃怎麽突然說起了這個。見他眼神凜然冰冷，嘴唇緊抿，額頭上青筋鼓動，麵上是毫不掩飾的恨意與殺機。我不由得擔心起來，這麽可愛的孩子，竟然有如此表情，本是純真的年紀，卻能對那些知曉內情的侍衛們痛下毒手，隻為了保我清譽，如今又生出對完顏宗磐的殺心。我愈想愈是心驚，難道迪古乃心中的戾氣是自小就埋藏在了心底，不會正是由此而生的吧！
迪古乃見我不說話，以為勾起了我的傷痛，望著我低聲道：“是我失言了，不該惹你傷心。”我摸著他的臉淺笑道：“沒事，倒是你，不要一直記著那件事。姐姐都已經忘了，你還沒忘嗎？”他不言，目光卻放軟了許多，握住我手貼在他臉上，笑道：“好暖。”
我微微一笑，正想拉著他往回走。卻突然被他拽住，不解道：“還有事？”迪古乃又氣又笑，捏著我的手咬牙道：“以後你若再敢不吱聲就離開……”
怔了一下，方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我幹笑幾聲，但見他臉色嚴肅起來，便沒頭沒腦地說道：“我本是漢人，被粘罕帶來你們金國，這一切都是我沒有預料的。所以日後，無法預料的事情很多，你得適應——”
“那你會離開我嗎？”他盯住我，猛然截道。
我微感驚訝，這是什麽話，不曾在一起何談離開之說。心中猛地一驚，難道迪古乃對我……
“我在不在這裏，對你很重要嗎？你會長大，你會想擁有更多的東西。到那個時候，你就會忘了我，忘了兒時的一切，自然也不會再問這個問題了。”我緩緩吐氣，欲離開，卻被迪古乃緊緊握住右手。我強笑道：“要回去了。”
他清俊的小臉上浮起一抹我看不透的笑容，語氣卻煞有其事的冷了起來，“顏歌，你若是敢離開我，即便是要花一生時間，我完顏亮也會把你找出來。”
我愕然的抬眼看他，完顏亮……完顏亮……金海陵王完顏亮，你這句似威脅似承諾的話，我萬萬不敢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