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成了紅娘
窗外是一片沉甸甸的綠色，清潭裏的荷花在明珠閣落成後第一次絢麗綻開。隻是許久未出門的我，怕是已沒有了賞花的心情。坐在窗下聞著荷香，雖然很淡，卻也足夠了。
秀娥手捧藥碗，靜靜地立在我身後，那是一碗清火藥。我最近得了口瘡，就是口腔潰瘍，大夫說我心火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上火，因為這些日子吃得很少，也沒曬到毒日頭。所以我覺得他在胡說，我明明是心神俱冷。
完顏宗翰，已經有大半月未踏足明珠閣，而他並沒離開會寧，隻是不願意來這裏罷了。
“小娘子，把這碗藥喝了吧。”秀娥終是忍不住問我，她一定也明白我在想什麽吧。我側身看她一眼，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遇到了秀娥和花漣這樣真心對我好的人。我如今的處境，說得現實點就是失寵了，卻還是得到了她們一如既往的關懷。若是換了旁人，想必我隻能在這裏感歎世態炎涼了。
“好。”我微笑點頭，接過藥碗，一張毫無生氣的臉倒映在烏黑的藥汁裏，眉心透著淡淡的愁意。心中無奈，我這是何苦，話是從我口裏說出來的，已經是覆水難收了，而我也不後悔和他袒露心聲。隻是此情此景，原是我意料之外的，他的逃避，是對我的懲罰，還是他自己……也迷惘了。
喝了藥，秀娥陪我一起下樓。經過玲巧房間時，卻聽見裏麵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秀娥和我相視一眼，低聲道：“要不要進去看一看？”
我未答，想著她前些日子的話，會不會是和完顏宗翰有關？難不成她自己……主動去表白了？
“篤篤……”我示意秀娥叩門，裏麵的抽泣聲即刻消失，秀娥問：“小娘子下樓賞花，一起去吧。”裏麵靜了一會，玲巧略帶哽咽的聲音響起：“奴婢身子不舒服，不能陪著一起去了，姑姑要好生照顧著。”
心中發急，我揚聲道：“快開門！”
“哐當”一聲，像是有瓷器落在了地上，秀娥緊張道：“怎麽回事？玲巧你快把門打開！”
等了半晌，她才開門，臉上雖然沒有淚痕，但雙眼卻是紅腫著。我頗有些生氣，上前拉住她道：“誰給你氣受了？怎麽連我們都不想見了？”她委屈的看我一眼，忽地轉身跑進屋子，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秀娥和我趕緊追進去，屋子裏一片狼藉，能扔的東西被她扔了一大半，桌角碎了一地的瓷片。秀娥走過去收拾，我坐在床邊默默無語的看著她，想等她哭夠了再來細問。
“可是哭完了？”玲巧哭聲漸止，秀臉埋在被褥裏輕泣。我扭頭朝秀娥遞了個眼色，她頷首，掩門而出。
我強行把她拉了起來，將她的身子扳正，厲聲道：“有心事就要說出來，你這樣哭哭啼啼的，我們聽著不煩嗎？”說罷抽出袖中的絹子，給她擦幹眼淚。
玲巧垂著頭，發絲掉在額前，我幫她抿在了耳後，放柔了聲音說：“咱們相識這麽多年，如今身在異鄉，若是還有心事秘密相對，那豈不是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把自己給孤立了？”
她猛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咬唇哽咽道：“玲巧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小娘子……”
我被她這一句話說的糊裏糊塗，抓著她的手問：“你說明白點，發生什麽事了？”心中卻莫名蹦出一個念頭，我驚詫的看著她，難不成這傻丫頭……
“前些日子，小娘子生病那天，我們在屋外聽見你和元帥在爭吵，還摔了東西……之後他就再也沒來咱們明珠閣了……我見你整日神思恍惚，藥不離口，而元帥始終沒來看你……便自作主張，私自跑去找他，求他過來看看你……”
“什麽？你居然跑去找他？”我睜大眼睛，愈發看不透眼前這個模樣秀美的少女了，緊接著又聞得她說：“我當時去了元帥書房，卻發現元帥獨自一人在屋裏喝酒……幾乎是亂醉如泥，嘴裏還念著你的名字……你不知道，他一個大將軍，卻也有那麽傷心的時候……我看著心裏好疼……然後我就闖進去了……然後……”話已至此，接下來的事情我也猜出來了，心中驀然一抽，我閉上眼哀歎道：“你怎麽那麽傻……”
“我不是傻，我是心甘情願的……”玲巧雖還在流著淚，但眼裏分明閃著一抹羞澀，甚至還夾著幾分滿足和喜悅。我心裏不知是何滋味，隻是覺得好澀，好澀。
“你真的很想嫁給他？”我側臉，眼帶憐憫的看著這個淚人，我不知該不該勸她，畢竟我不是她，我無法感受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我不願亂出主意。
玲巧擦了擦眼淚，用力點了點頭，眼神卻黯了下去，“可是郎君……之後他什麽也沒說，隻跟玲巧說會找個好人家讓我風光出嫁，還不讓……不讓我跟你說……”
我無奈閉眼，女真人並沒有漢人那種極其嚴苛的貞操觀念，女子嫁人時不是處子也不是什麽大事。很多女人都是在丈夫死後又嫁給丈夫的兄弟，甚至是兒子。也難怪完顏宗翰可以如此輕鬆地說出這樣的話，隻是玲巧，偏偏對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死心塌地！我真是，又憐又恨！恨她這莫名其妙的死心塌地！離開完顏宗翰就不能活了嗎？世上就他一個男人嗎！
“我不想風光嫁給誰，我隻想嫁給他……”
“你確定嗎？你要好好思量了，若是嫁給他……以後的日子會很艱難，你要麵對眾多妻妾，麵對他暴戾的脾氣，麵對老夫少妻的悲哀……”
“我確定。”
傻丫頭！我起身，輕歎道：“先睡一覺，睡醒了，你再做最後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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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二次去完顏宗翰的書房了。還記得，第一次去他書房時，聽見他和蕭氏的歡好聲。
如今這第二次去，也是和別的女人有關。
玲巧那丫頭……居然鐵了心要嫁他……
“元帥在嗎？”我走近，門口的小廝迎了上來，“在和幾位郎君商量事情，小娘子若是有事，小的先進去通傳一聲。”我搖頭道：“不必了，我在亭子裏等著他，你待會直接和他說一聲。”
“小的遵命。”
六月時節，花紅柳綠，本該快活的日子，卻聞不得一絲歡樂。滿心滿肺皆是煩惱，她怎麽就如此固執，還是說古代女子，都是這樣的性子？想著那麽多曆史上忠貞不渝的名妓們，為了那些薄情之人，一個個愛的死去活來。當愛情沒了的時候，全都一股腦的為愛自盡、為愛頹傷，難道日子非得有了那些男人才活得下去嗎？
“找我有事？”身後傳來腳步聲，他低沉的嗓音驀然響起，帶著一點點晦澀，一絲絲暗啞。
我心一緊，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身子竟僵住了。真是為難人啊，從前，我哪兒想到有一日我會跑來求他娶一個女人，還是我的親近之人……
“啊——”身子突然被他擁住，我本能的掙紮，“你做什麽？放開，我有話和你說……”
“說什麽？說你終於想我了嗎？”他對著我的耳朵吹氣，身子一陣酥麻，我忍住想發笑的衝動，大聲道：“你自己幹的好事，就沒想過要收拾一下嗎？”
完顏宗翰身子一震，猛地鬆開我，眼神驟然一寒，“這個丫頭……心還真是高，膽子也不小……跟著你久了，連我的話也敢不聽了。”
我氣得不可抑製，“你這是人話嗎？你糟蹋了她，還不許她說，你還是不是男人！”
他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強行往上扳，黑眸裏冒著熊熊怒火，“糟蹋？你要不要回去好好問問她，是誰主動爬上我的床，是誰主動當著我麵的把衣襟扯開？怎麽以為我喝醉了，眼睛就花了嗎？你這樣劈頭蓋臉的來責問我，可有半點在意我的心情？糟蹋？被我完顏宗翰睡過的女人，哪個不是心花怒放？你那小丫鬟，可有說是被我糟蹋了？”
我頓時目瞪口呆，玲……玲巧……居然……他說的是真是假，這怎麽可能呢？但，完顏宗翰也沒必要說謊，可是，可是……我瞬間茫然了。
她被愛情衝昏了頭嗎？竟然這般輕賤自己的身子……
完顏宗翰見我如此表情，嘴裏冷哼一聲，鬆開我欲離開，我急忙抓住他的手，結結巴巴的說：“再怎麽說，她也已經是你的女人了，她是因為喜歡你……你得負起責任來……”
“放手！”他突然胳膊一甩，大吼一聲，我整個人被那力道甩在了地上，屁股摔得生疼。還來不及叫出聲，完顏宗翰已經彎下腰把我抱了起來，臉上有懊悔、有緊張，“你怎麽就……我恨不得殺了你……”他咬著牙低聲說，黑眸裏有股巨大的漩渦，倒映著我慌張失措的臉。想著他方才將我甩開，心底頓時生出幾分委屈，忍不住落下幾滴眼淚來。
“是我不好，疼不疼？”他一麵哄著我，一麵抱著我朝書房疾步而去。路上有下人好奇的看了過來，都被他出聲怒吼趕了下去。我在他懷裏瑟瑟發抖，心中一片茫然……
“歌兒，你別哭了……”書房裏間，他抱著我坐在榻上。我擦了擦眼淚，環顧四周一圈，心底湧上幾絲厭惡，開口道：“這裏，睡過不少女人吧。”他身子一僵，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緩了緩勁兒，閉眼淡淡道：“不管怎樣，你多收一個老婆也不是什麽大事。她要這麽喜歡你，我也沒法子。我有勸過她，可路是她選的，我也不想再說什麽了。隻求你以後能好好待她，別辜負了她的一片癡心……”
“一片癡心？”完顏宗翰喃喃自念幾聲，扭頭盯著我道：“你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來和我說這一番話的？歌兒，這麽多年，你當真對我毫無一絲感情？跑到我這兒來求我娶別的女人，你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我心口微微泛疼，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對你不是沒有感情，但我自己也不明白，這究竟是不是愛情？還是長久之下形成的依戀之情，一旦出現裂痕了，我才會感到難受。譬如方才那一摔，摔得我心裏好疼！
“罷了，我也不想再問你這個問題了。”完顏宗翰歎了一氣，眸光黯然，“我可以收了她，隻是……”
“隻是什麽？”我抬頭問，心裏卻在想，真的要讓玲巧嫁給他嗎？從此和那些女人們一樣，整日圍著一個男人的瞎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