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歌

轎輦一路疾行,待來到步春宮時,恰巧遇見皇後出來。

迪古乃略一抬手,淡淡道:“光英怎麽樣了?”

皇後微露喜色,忙答道:“太醫來過了,清理包紮了傷口,現在已經睡下了。”

迪古乃沉吟片刻,又道:“沒事就好,皇後身子弱,早些回宮休息吧。日後若無要事,還是盡量少與光英接觸,安心撫養公主便是。”

皇後秀臉一白,眼神犀利地瞟我一眼,頷首應是。

宸妃早已聞得動靜,匆匆出門接駕,緊隨其後的還有唐括定哥與重節。我心納悶,待她施禮之後,上前問:“光英怎麽會受傷?”

宸妃麵色為難,似乎有難言之隱。重節突然跪地,語氣愧疚地說:“都是臣妾的錯,請郎主責罰。”唐括定哥一聽,顯得有些惴惴不安。宸妃尷尬一笑,說道:“郎主、娘娘先進來吧。”

坐定後,我方才知曉,原來今日在瓊林苑,重節紮了個花藤秋千,光英瞧見後,便想坐上去蕩秋千。宸妃擔心他年幼,自己亦不便抱著他玩,遂百般不允。這時唐括定哥路過,二話不說抱起光英就往秋千上坐。可重節卻說秋千是她紮的,要抱也得由她來抱著光英玩,二人便爭起了嘴。宸妃見狀不好,急忙上去好言勸說,並想抱回光英。豈知唐括定哥一時忘了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氣急之下猛地站起身去打重節的臉,光英就從她懷中摔了下去,碰著了地上的石頭……

敘說完畢,重節低垂著粉臉,一臉愧疚與懼怕。唐括定哥雖麵有愧色,卻並不擔心迪古乃會罰她。神情自若,表情輕鬆。宸妃望一望我,含笑道:“好在光英並無大礙,二位妹妹也已經知錯,郎主和娘娘就饒了她們吧。

我小飲一口茶,淡淡道:“你二人今日之舉,不僅有失後妃之德,更傷及太子安康。念在你們主動認錯,本宮就罰你們坐在太液池邊,抄寫三十遍《女則》。”

重節恭順領罰。唐括定哥卻瞪大眼道:“我又不會寫漢字!”

我皺眉道:“大字不識還好意思嚷嚷,不會寫就專門請人去教,本宮就不信你笨的連孩子都不如!”

她雙頰漲紅。杏眸漸漸濕潤,可憐兮兮地望著迪古乃,嬌滴滴地喚道:“郎主……”

迪古乃避開她目光,不耐煩地說:“元妃叫你抄你就抄,還不快謝恩領罰!”說罷站起身。招來梁珫,沒好氣地道:“擺駕昭明宮。”

唐括定哥輕咬紅唇,不甘心地又喚了一聲。迪古乃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嘀咕了一句:“娘們真煩,整天折騰事情。”

我心下嗤笑,跟著起身。向宸妃道:“我進去瞧瞧光英。”她點點頭,吩咐道:“茯苓,給娘娘帶路。”

光英額頭上纏著軟布。仰麵躺在床榻上,胸脯一起一伏,睡得很是安穩。我摸一摸他小手,問宮女茯苓:“這唐括貴妃和郕國夫人,以前就曾有過節嗎。為何互不順眼?”

茯苓道:“娘娘有所不知,這貴妃仗著出身好。又得兩宮太後喜歡,經常聚眾欺侮嘲笑郕國夫人,說她和她母親昭妃身份低賤,心腸歹毒,還說她們母女是……蕩婦……”

我冷笑道:“蕩婦?她自己難道不是嗎。”

茯苓見我認同,更加賣力地八卦:“聽說前陣子昭妃染了風寒,太醫們誰都不肯去治,畢竟昭妃身處冷宮,那種地方,去了豈不是晦氣。郕國夫人著急呀,就親自去太醫院請,還真就有一位姓秦的太醫願意隨她走一趟。可哪知半路,貴妃也差人來請秦太醫。秦太醫左右為難,隻好先去了貴妃宮中,去了才知貴妃根本沒事,說白了就是想給郕國夫人使絆子……”

宸妃掀簾進來,嗔怪道:“茯苓,你又在嚼舌頭了。”

我微笑道:“沒事,當作故事來聽,倒也打發打發時間。我宮裏的茗兒,也喜歡四處打聽,她們可是知道不少事,不像咱們耳目閉塞,一問三不知。”

說完,我向外探一探目光,問道:“她二人走了?”

宸妃拉著我坐下,笑道:“可不是,往瓊林苑去了,茗兒還指了幾個女官去監督她們呢。”

我撲哧笑道:“茗兒的性子隨我,賊壞賊壞的。”

宸妃輕笑道:“妹妹還說呢,你叫她們坐著抄寫,聽著倒像是仁慈。可誰不知大中午的日頭毒,女子又珍惜自己的容貌,生怕被曬黑。估摸待她們回去後,十天半月都不敢再出門了!”

我嘿嘿一笑,心想我要的就是個效果!

宸妃慢慢收了笑容,繼續道:“可瞧貴妃的臉色,大抵把你給恨上了,日後……”

我滿不在乎地說:“姐姐放心,唐括氏愚笨魯莽,更是大字不識。她要真想和我鬥,我不介意陪她玩一玩,反正深宮寂寞無聊,多個樂趣也並非壞事,拿她打發打發日子罷了。”

茯苓附和道:“何況她樹敵過多,郕國夫人也是個有心氣兒的,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任由她欺負。”

重節……

當初的那個無知少女,倒是漸漸變得聰明內斂了……

傍晚時分,宸妃送我出步春宮,桂花香氣遠遠撲來,漫天漫地,聞者無不神清氣爽。

茗兒扶我上肩輿,問道:“娘娘,咱們直接回未央宮嗎?”

我扶一扶額頭,倦倦地說:“嗯,回去吧。”她嘻嘻笑道:“這太陽快下山了,也不知貴妃她們抄完了沒有。”

我笑睨她一眼,說道:“要不派你去瞧瞧?”她吐舌笑一笑說:“奴婢可不想去,貴妃會吃人的。”

我但笑不言,微微闔上眼,閉目養神。

約莫行了數十步,忽然響起一把恭敬溫婉的嗓音:“臣妾參見元妃娘娘。”

肩輿停下,我睜眼一瞧,卻是重節。

她依舊穿著中午的衣裳,發髻被風吹得略微淩亂,姣好的麵龐因日光的照射生出了少許油光。我睥睨她一眼,淡淡笑問:“可是抄完了?”

重節點點頭,示意宮女將紙卷奉上,低眉道:“娘娘請查看。”

我微笑道:“不必了,本宮曉得你不會敷衍了事。眼見天色已晚,快回宮好好休息吧。”

重節靦腆地笑道:“多謝娘娘信任,臣妾心有愧疚,自然不敢敷衍了事。”說完,她抬頭望一望我,漲紅著臉說:“以前是臣妾年輕不懂事,若有冒犯娘娘之處,還望娘娘寬恕。”

我含笑道:“年輕時,誰沒有犯過錯,隻要能早早回頭,不失為明智之舉。本宮並非小肚雞腸之人,又豈會和你斤斤計較。”

重節微微一喜,又道:“娘娘麵賽天仙,溫柔大方,冰雪聰慧,難怪郎主十多年來一直傾心娘娘。臣妾當初年幼無知,試圖與娘娘爭寵,如今思來,簡直是愚不可及,癡心妄想,自不量力。如若娘娘不棄,臣妾願為娘娘鞍馬前後,在所不惜。”

我嗬嗬一笑,說道:“重節年輕貌美,何必妄自菲薄,瞧瞧唐括貴妃的行事作風,倒是比你更有個性。不瞞你說,郎主就喜歡個性鮮明的女子。”

重節唇邊冷笑,語氣依然溫婉如水,“貴妃娘娘嘛,不止是有個性,更是膽大包天呢……”

我微一思索,掐了話茬,笑道:“本宮有些乏了,改日再和你閑話,快回去休息吧。”

她欲言又止,微笑頷首,屈膝道:“恭送娘娘。”

用過晚膳,迪古乃牽著我信步廊前,長歎道:“好久不曾賞月,今晚月色甚好,不如月下飲酒對詩如何?”

我咬唇道:“不好,郎主才情滿腹,出口成章,臣妾如何也贏不了郎主,肯定會被笑話。”

他捏一捏我手心,柔聲斥道:“不是最驕矜的嗎,現在又和朕謙虛起來。”

我聞著淡淡的桂花香,心緒一轉,笑道:“郎主,還記得多年前你題在扇麵上的那首詩嗎?”

他指著桂花問:“綠葉枝頭金縷裝?”

我頷首,喟然歎道:“不知不覺,郎主已披上龍袍,實現了畢生所願。”

迪古乃眼神一凝,伸手攬我入懷,抱緊我歎道:“宛宛,朕的畢生所願,可不止這一個。朕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和你恩愛到老,永不分離。”

我幸福微笑,環住他魁梧的身體,閉上眼呼吸道:“金縷披香,熏得滿庭芳。”

迪古乃抬起我下頜,狡黠笑道:“皓月出雲,映得龐兒媚;錦帳低垂,羞得嬌兒醉!”

我“哎”一聲,紅著臉捶他幾下,嗔道:“你真壞。”迪古乃握住我的手,低笑道:“可是你先開始的。”說罷拉著我往屋裏走。

我驚問:“不賞月了?”

他駐足回頭,一把將我攔腰抱起,呼哧呼哧地喘氣道:“賞月哪有賞你有趣。”我聞後雙頰飛紅,將頭埋在他肩窩裏,臊得不敢抬眼。

雲布四更,雨灑半夜,直到我哭泣求饒,迪古乃方才滿足地睡下,徐徐雲散雨收。來不及擦洗,我困倦地閉上眼,枕著他的胸膛很快沉入夢鄉……

“走水啦!雲福宮走水啦!”

“快!快點!”

迷迷糊糊間,我聽得外頭一片喧嘩,睡意堪堪消散了大半。緩緩睜眼,隻見錦帳外杵著兩個身影,有低低的說話聲傳來,仿佛是秀娥與茗兒。

前幾章出了個錯誤,梧桐的妻子不是蒲察氏,而是烏延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