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遼陽
氣呼呼地蹬靴下炕,衝出院門時,老王妃徒單氏正笑容可掬地和迪古乃說話。
我疾步上前,草草地施了一禮。迪古乃看我一眼,淡淡道:“張氏,本王另給你擇了一間院子,今日好好收拾收拾,明日便搬過去吧!”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徒單氏斜睨著我,儀態端莊地說:“張氏,你這是什麽表情?王妃誕育子嗣有功,你身為妾室——”
迪古乃打斷她道:“不必再說了,此事就這樣定下!”我火冒三丈,擰著脖子冷冷道:“張氏恐難從命,若王爺決意如此,那便賜妾身一紙休書吧!”
此話一出,四下安靜地落針可聞。迪古乃忽然扼住我下頜,語氣冷如寒冰,“張氏,你在要挾本王?”
我渾身一冷,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是,妾意已決!”
“放肆!”他暴喝一聲,用力鬆開我,“張氏恃寵而驕,有失婦德——”他停一停,望向東南方。眾人聞言,有人竊喜,有人震驚,一起等著他的下句話。
“為張氏收拾行裝,明日送她去遼陽,本王現在不想見到她!”說完,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拂袖離去。
“娘子,娘子!”秋蘭及時扶住我,帶著一絲哭音道:“王爺這是怎麽了?”
徒單氏冷笑一聲,“張氏,好好去遼陽靜靜心。王爺沒有休了你,已是寬宏大量,趕快回去收拾吧!”說罷揚長而去。
勉強走回了屋。我扶在梨木高幾旁,久久不能相信方才一幕。
“娘子,娘子先坐下吧!”
“王爺興許隻是怒氣上頭,說不定過會兒就來看娘子了!”
“哐啷!”我隨手抓起供在高幾上的玉如意。狠狠地摔在地上。茗兒驚呼道:“娘子,摔不得,這可是王爺昨兒才送來的!”
“不許撿!”我喝住她。又操起一個玉壺春瓶,遠遠地扔了出去。
一時間,瓷器落地的碎裂聲接連響起,屋內所有珍貴的瓶瓶杯杯,都在我的怒氣中化為了碎片。
摔累了,人無力地伏在炕頭,終是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秋蘭守在我身旁,心疼地說:“娘子不要太傷心……王爺到底是顧念著王妃生了孩子……”她輕柔地為我拭去淚,歎氣道:“王爺是何人,他怎能容忍……容忍娘子當眾忤逆他……”
我噙著淚,自嘲般地笑了笑。“是了,是我自不量力……”
雨滴夾著雪粒打在麵上,生出一股輕微的疼痛感。秋蘭扶著我,一步步踏出府門。茗兒撐著傘,不停地向後張望。我的心底,何嚐沒有一絲絲希冀。
直到上了馬車,這一點點希冀也破滅了。
我抱緊了懷中的蹙金手爐,卻聽秋蘭詫異道:“這麽多騎兵,是來護送我們的?”說著。她興奮地放下幃簾,搖了搖我的手臂笑道:“娘子,看來王爺還是很在乎娘子的嘛。”
我冷嗤一聲,淡淡道:“他是怕我逃了,丟了岐王府的臉麵。”
秋蘭默默不語,開始烹煮茶葉。我攏一攏鬥篷。闔上雙眸,倚靠在車廂中。
剛出了城門,忽有馬蹄聲急促傳來。秋蘭臉上一喜,忙叫停車。
原來是拓雅。
她的進入,給暖和和的車廂帶來一絲冷意。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更加抱緊了溫熱依舊的手爐。
“跟我回去!我要找他討個說法!”拓雅欲拉我起身,我推開她,“他是堂堂王爺,你跟他討什麽說法。你快回去吧,免得連累了木普爾。”
拓雅氣得臉都綠了,“難道就這樣被他欺負著?想要你的時候百般寵愛,生氣動怒了就把你打發走?”
我的語氣頗有幾分心灰意冷,“男人,不都是這樣……”
她緩一緩臉色,“這件事,他有錯,你也有錯……”她又拉一拉我的手,苦口婆心地說:“冬日寒冷,你可要仔細想想,從上京到遼陽,路程可不近。徒單桃萱今朝產下一女,迪古乃必然會眷顧於她,你若真為了一時意氣,就此遠離上京,豈不是給了她一個大好機會?來日再回來時,哪裏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低眉道:“來日?我可不想再有來日……”
拓雅愕然,我深呼一氣,望著她道:“行了,你快回吧,我們還得繼續趕路。”
她咬唇不依,我提高了音調,冷淡地說:“拓雅,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該拿什麽主意,也是由我自己決定……”
拓雅無法勸動我,終是下了車,騎馬回城。
秋蘭端給我一杯茶,說道:“奴婢覺得,拓雅娘子說的不無道理。若娘子肯回去認錯,王爺怎會再舍得讓娘子去那麽遠的地方?”
我冷冷瞥她一眼,秋蘭無奈一笑,低頭不再多言。
遼陽到底是落後於上京。
馬車通暢無阻地行駛在主幹道上,秋蘭朝外望一望,問道:“高將軍,王爺可有說,將側妃安置在何處?”
高懷貞是護送我的騎兵首領,這一路下來,對我倒是畢恭畢敬,沒有因為我的失寵,有半分失禮之處。
高懷貞回道:“王爺在遼陽置有莊園,當然是安排側妃去莊園住下。”
莊園?他倒是處處都有私產。
忽然想起一事,我揚聲問道:“高懷貞,這遼陽可有一座靜虛觀?”
高懷貞微笑答道:“回側妃,再往前行兩百步便是。”
我笑道:“不必送我去莊園,我倒是想去靜虛觀住著。”
高懷貞為難道:“這……”我掀開幃簾,“王爺讓我來靜靜心,住在莊園裏怎能靜心,理應念佛誦經才是……”
片刻之後,馬車停在一座小山丘下。秋蘭扶我下車,遠遠望去,可見一片房屋瓦舍,掩映在鬆林之中。
秋蘭勸道:“娘子,這觀中全是姑子,您去那兒做什麽呀?再說天氣這麽冷——”我截道:“再囉嗦,過會兒我就把你頭發剃了!”
她委屈地看我一眼,不情不願地扶著我上山。
行至觀前,我轉身,望著跟在我身後的數十名騎兵,頓時哭笑不得。高懷貞看出我的心思,上前道:“側妃,王爺交代過,不管側妃身在何處,我等必須護在左右。”
我指一指靜虛觀,“你們若緊隨左右,那些姑子還肯放我進去麽?”
高懷貞笑一笑,“既然如此,側妃就隨我等去莊園住下吧!”
我道:“我若偏不肯呢?”他也指一指靜虛觀,認真道:“靜虛觀乃佛門清淨之處,側妃六根未淨,又帶著我等生殺之徒,難道不怕驚擾了神靈?”
秋蘭“撲哧”一笑,我則頭疼不已,真真是遇上了一個能言會道的武夫!
我放軟了語氣道:“當真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鄭重地點點頭,眼神毋庸置疑,態度十分強硬。
我隻好妥協,“罷了罷了,我就依了你們。但我有位故人在此,我今日必須進去見她一麵,將軍可同意?”
高懷貞笑說:“豈能不同意?”說完,他點了五名扈從,隨我進觀。
或許是我們這一行人太過招眼,已有三個小姑子推門而出,主動詢問道:“敢問貴人,是從上京而來?”說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略施一禮,輕輕頷首,含著一縷疑惑,踏入觀中。
小姑子請我進了一間廂房,淺笑道:“貴人稍坐片刻,靜秋師太隨後便來。”
秋蘭小聲問我:“娘子,靜秋師太是誰?”
我仿佛知曉,卻又不敢確定,隻道:“你們先出去,讓我一人靜一靜。”
半晌,房門被輕輕推開,我下意識地抬頭,不覺欣喜叫道:“玲巧,果真是你!”
她著一身灰袍,淺淺而笑,真如世外之人。當年嬌俏的眉眼,也在日日念佛誦經中,漸漸變得圓潤溫和。
她一本正經道:“貧尼法號靜秋,並非貴人口中的玲巧。”我刮一刮她臉龐,拉著她坐下炕沿兒,“得了得了,你再這樣,我可就賴在這兒不走了!”
玲巧搖搖頭,雙手合掌,絮絮叨叨地說:“不入紅塵,焉能看破紅塵……”
我“哇”地一聲哭出來,她這才停下來,無奈地望著我。
我啜泣道:“你個沒良心的……”
她抽出我袖中的錦帕,遞給我道:“你是在說我還是說王爺?”
我胡亂地擦一擦,困惑道:“你怎知……”說畢,我放下錦帕,追問道:“這觀中的姑子,怎麽像是早知我要來似的?”
玲巧道:“前些日子,有人從京中過來,捐了一大筆香火錢。還說近日娘子會來遼陽,讓我們提前打點打點,沒想到娘子真的來了!”
難道是迪古乃派的人?
玲巧給我理一理雙鬢,問道:“娘子為何會來這兒?便是來,也可擇春夏溫暖時節,這天寒地凍的,也不怕凍壞身子。”
我默然不語,她握住我的手,柔聲問:“跟王爺鬧別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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