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潛龍之邸

迪古乃握住我的手,“宛宛,你要相信我。”

我十指一緊,慢慢放開了他的胳膊。迪古乃笑一笑,卻招呼楊丘行上前,低聲向他說了幾句,又深深看我一眼,方才跨馬離開。

駐足許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後,我問楊丘行:“王爺與你說了什麽?”他猶豫幾下,開口道:“不瞞側妃,王爺交代老夫,若他三日內未歸,就讓老夫護送側妃前往芮王封地。”

我心一沉,原來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假如他真的出了事,即便送我離開,我一人能過得好麽?

正欲轉身進屋,忽有幾匹快馬飛奔而至。楊丘行大步上前,肅然道:“你們三人分三路,一人前往鬆峰山麵見芮王,其他二人分別前往北京和中京給留守大人遞消息。必須盡快,不容耽擱!”

三名騎兵紛紛應是,木普爾將幹糧水袋遞給他們。三人迅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我無奈苦笑,“這也是在為最壞的結果做準備麽?”楊丘行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決絕而又沉重。

徹夜未眠,枯坐至天亮,迪古乃依舊沒有消息。

隔日傍晚,勉強喝了幾口粥,正拿絹子擦拭嘴角,院外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茗兒快跑進來,大口喘氣道:“回來了!不過——”我彈起身,丟下絹子便往外去。

見到迪古乃,我雙眼瞳孔驟縮,撲上去叫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居然被人攙扶著!

家仆們將他扶回臥房。秋蘭早已將床榻鋪好。迪古乃趴在榻上,覆蓋著臀部的衣料隱隱滲出了血色。

氣急之下,我指著那些家仆們罵道:“王爺受傷,怎不抬回來?這一步步走回來。傷口豈不是裂得更開了!”

迪古乃忽然拉住我,擠眉弄眼笑道:“別怪他們,是我要走回來的。”我又氣又心疼。喉嚨堵的說不出話。

秋蘭道:“娘子放心,大夫很快就來了。”迪古乃亦勾著我的手指搖了搖,笑道:“宛宛,快坐下。”

我輕歎一氣,示意秋蘭下去。坐在榻邊,我伸手要檢查他傷勢,卻被他製止住。“宛宛,別看,別看。”

他一說,我更急了,“為什麽不看?難道傷得很嚴重?究竟杖責了多少棍?”方才阿律說。合剌召迪古乃等進宮後,沒有問出什麽實質性的話,也抓不出他們密謀造反的證據,便一人杖責了一頓,以示懲戒。

迪古乃笑而不答,我輕哼一聲,試圖給他脫下褲子。迪古乃再次拉住我,冷不防說了三個字:“別,羞。羞!”

我一怔,隻覺哭笑不得,“羞?你也有羞的時候?”他像小狗一樣,哼了哼鼻子,表示回應。

“不行!我又不是外人!”我抽出手,一副再攔我就生氣的架勢。可他表情忽然一沉。語氣頗為急迫,“不準脫!”我更納悶了,沒好氣地望著他。

心下一動,有個好笑的念頭蹦了出來。我俯身,捏一捏他臉頰,試問道:“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看見你結實的臀部被……”

我話未說完,衝他挑了挑眉。似乎讓我給說中,迪古乃麵色赧然,緊閉著唇不語。我哈哈大笑,他黑了黑臉,不滿道:“哪兒有你這麽狠心的婦人,本王受了傷,你居然還在這兒嘲笑本王!”

說完,他故作生氣,將臉埋在軟枕中不理我。

都說男人病中孩子氣,他可是勝過任何一個男人!

我輕輕抱住他,湊在他耳旁柔柔地吹氣,“好啦,我不笑話你了。可我必須看看傷勢如何,否則我放心不下。”

不等他回話,我直接坐起身,動手去脫,好在他沒有再阻攔。

然而下一瞬,眼淚卻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迪古乃歎道:“說了不讓你看,你偏要看……”他從枕邊拾起繡帕,拉一拉我,“過來,本王給你擦擦淚。”

我哽咽著輕哼一聲,依言湊了過去。

大夫來過後,留下幾瓶藥粉,便被迪古乃打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給他敷了傷口,又端著藥左哄右哄喂他喝下。待一切忙完,夜已經深了。

正給他換衣服,秋蘭掀簾進來,請示道:“王爺,王妃在外求見,說想進來看看王爺。”

我嘀咕道:“挺著肚子還到處亂跑。”秋蘭聞言,立即笑道:“那奴婢出去回了王妃。”說完,不等迪古乃話便下去了。

迪古乃笑看我一眼,我繼續手上的動作,邊道:“王爺若想見王妃,自己出去見,別在我這兒見!我不歡迎!”

他輕嗤一聲,笑了笑未語。

背著他睡下後,迪古乃在被窩裏拱來拱去,戳了戳我脊背,“宛宛,你不要欺負我不能動。”我心暗笑,忽生頑皮之意,便翻過身子,麵對他一個勁兒的笑。

迪古乃本欲往我懷中蹭,見我一直笑,不禁有些納悶,問道:“一個人傻笑什麽呢?”我眨一眨眼,小手往他身下探索。迪古乃微微一僵,握住我的手低笑道:“宛宛,是不是想要了?”

我揚起下頜,毫不掩飾道“是呀是呀,可是王爺這樣子——”

話未完,迪古乃已出聲截斷我:“無妨無妨,難得宛宛主動說要,本王怎忍心不給她?”

我繼續逗他,一麵撫上他胸膛,一麵欣喜問道:“真的?”

迪古乃“唔”一聲,居然真準備爬起身,我急忙按住他胳膊,嗔笑道:“行了行了,你個傻瓜,逞什麽強呢。”

他刮一刮我鼻頭,哼笑道:“過幾日,定好好收拾你。”

我咯咯一笑,伸手將他攬入懷中,脆脆道:“宛宛等著!”

五日後,蕭裕派人來了上京。迪古乃很是興奮,我拗不過他,隻好扶他下榻出去見客。

十日後,河南生叛亂之事。迪古乃已正常上朝,合剌則常留他在寢宮裏下棋,仿佛迪古乃從未被他杖責過一樣。

真真是打一巴掌又給顆糖!

這一日,合剌稱病沒有上朝,迪古乃在家中休息,正好趁此計劃,與幕僚商討未來的計劃。

因著上回的事,不便再請完顏烏帶等朝臣過來,以免又被人拿住把柄做文章,一切還是需小心為好。

正倚在榻上看書,秋蘭與茗兒說笑著走了進來。我頭也不抬道:“聽見什麽趣事兒了?聊得這樣開心。”

秋蘭道:“還不是河南士兵叛亂一事。方才聽阿律說,前幾日有個叫孫進的士兵,自稱“皇弟按察大王”,並以此為名號到處招募士兵。”

我“咦”了一聲,“皇帝?怎麽又是皇帝又是大王?”茗兒糾正道:“不是那個皇帝,而是皇帝的弟弟,皇弟。”

皇弟?奇怪了,按理說不少民間造反者,都會打著自己是某代皇室後裔的名號,顯得名正言順,可輕易唬弄無知小民,吸引更多人來為自己助力。

我又問:“此事朝廷知道了麽?”秋蘭遞給我一杯茶,回道:“當然知道,現在大街小巷的孩童都知道了。”

茗兒接話道:“而且最近,京中孩童們經常傳唱曹植的七步詩,連才會說話的孩子都能唱上幾句呢!”

曹植的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秋蘭又道:“奴婢還聽說,京中出現了幾名道士,在街頭開壇設法。”

我訝然道:“道士?”

茗兒點點頭,指著西南方,笑道:“那些道士還說,幾日前,京城西南方向百裏處,空中有祥雲飄浮半日,且四周環繞紫光九道,說得神神叨叨,弄得孩子們都要嚷著去看呢。”

祥雲?紫光?九道?

往京城西南方百裏,那不就是常勝的封地麽?

心頭陡然一亮,我似乎隱隱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秋蘭見我若有所思,問道:“娘子,你在想什麽?”

我擱下書卷,微微笑道:“看來西南方向,有天子龍氣呢。”說畢,我彎腰穿鞋,下榻更衣。

剛走出院門,阿律正領著魯國王完顏勖往書房去。我緊走幾步,屈膝行禮道:“妾張氏見過魯國王。”

完顏勖大約很急,匆匆揮了揮手,笑容可掬地說:“快起來吧,你可是要去書房?”

我乖巧點頭,狀若無意地說:“因近日京中流言飛飛,岐王府裏的人也愛議論此事。妾難以管住下人們的口,遂想去與王爺說說此事。”

完顏勖臉色微沉,大抵也聽說了不少,卻還是裝作不知,低聲問:“流言?什麽流言?”我左右張望幾下,走近惶恐道:“京中的百姓都在傳,胙王府……乃潛龍之邸……”

“一派胡言!”完顏勖麵現怒容,氣呼呼地說:“聖上春秋尚健,儲君之位尚未定下,什麽潛龍不潛龍的!”

我嚇得連忙跪地,迭聲道:“是是是,叔祖教訓的是,妾也是聽人如此說……”我漸漸沒了聲音,紅著眼圈低了低頭。

他緩了緩氣,說道:“行了,此事要好好管一管,若有人再私下議論,一律割去舌頭!”

話音甫落,迪古乃快步從遠處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