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舍我其誰

完顏烏帶一走,楊丘行從屏風後走出,向迪古乃道:“王爺,事已至此,形勢迫人,您該早下決斷,否則皇位就要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迪古乃靠在椅背上,沉重地閉了閉眼,緩緩道:“先生,不是本王優柔寡斷,隻是……”他收了聲,未再說下去。

我輕腳走近,替他說道:“先生,王爺與陛下,到底是堂兄弟,早年積有手足之情。倘若要趁早下手,陛下的性命勢必不能留,否則一旦落入第三方勢力手中——”

楊丘行微微歎息,“老夫明白,挾天子以令諸侯啊!”他話鋒一轉,急勸道:“可陛下始終對王爺心存猜忌……難說陛下會不會,再度上演醉酒殺人的戲碼!”

這些年來,也不知合剌是真醉還是假醉,殺了不少宮女後妃大臣。他的二子道濟,便是他酒後所殺。

迪古乃頷首道:“先生所言甚是,本王的確應早早計劃一番,以備不測。”他凝神,起身道:“宮內有數名護衛長,乃是父王昔日舊部,如今已為我所用。但這還遠遠不夠,至少得有一名禁衛軍統領,肯為本王效力。”

楊丘行想了想,說道:“老夫以為,符寶郎耶律元宜乃最佳人選。”

我眉心微動,回憶起耶律元宜的詭異笑容,隻覺渾身不舒服。

迪古乃來回踱步,嘴裏自言自語地念了幾遍,“此人劍眉過重,鼻如刀翼。目角帶有刀斧之氣。”楊丘行接話道:“愈是麵相殺氣過重之人,愈發不會安分地守著一位昏庸之君。何況陛下屢屢誅殺近身侍衛,難說耶律元宜心中沒有陰影與恐懼。老夫以為,王爺應當一試!”

迪古乃默了一瞬。笑道:“那好,本王明日就去試探試探他。”

不料這耶律元宜,竟然未等迪古乃的試探之言說完。便向迪古乃起誓表忠心,真真是令人大吃一驚!

我隻能說,此人好殺戮,也許十分熱衷參與謀反或政變。畢竟在皇位更替時,會有不少人因擁立之功,從此前途一片光明燦爛。

迪古乃顯然很高興,楊丘行亦是大感意外。他感歎道:“早就聽說耶律元宜為人孤僻,最不耐煩與朝臣相交,如今卻輕輕鬆鬆被王爺收為己用,看來王爺……實乃天命所歸!”

我此時正在喝茶,聞言突然嗆住。劇烈地咳了起來。迪古乃一麵幫我順氣,一麵笑道:“先生此言尚早,亮可不敢承受!”

話音甫落,門外傳來阿律的聲音:“王爺,駙馬與大理寺卿來了!”楊丘行起身,輕輕道:“王爺,容老夫先回避。”我亦隨楊丘行繞至屏風後,頗有些緊張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隻聽“吱呀”一聲,唐括辯哈哈大笑道:“岐王。最近怎足不出戶,可別是被你那愛妃張氏給纏住了!”我臉有些燒,低了低眉,不敢看楊丘行。

完顏烏帶輕嗤一聲,“你以為誰都與你一樣,是個天天被杖責的妻管嚴?”唐括辯氣道:“你怎麽又說起這事!”

迪古乃笑道:“行了。快坐下,嚐嚐我新釀的美酒!”

那二人果然不客氣,端起酒盅仰頭就喝,儼然兩個不懂品酒的牛飲之士!

迪古乃也跟著坐下,加入了豪飲陣營。

我目瞪口呆,唐括辯不知迪古乃請他來的真正用意便罷,怎麽完顏烏帶與迪古乃也隻顧著喝起了酒?

我扭頭望向楊丘行,用眼神問:這幾人是不是忘了正事?

楊丘行微微一笑,示意我稍安勿躁。

待屋內飄滿了酒香時,三個男人已是薄醉之態。唐括辯打了酒嗝,正欲開口,迪古乃已率先說道:“陛下喜怒無常,屢殺宗室,箠辱大臣,群臣危懼,我輩不能匡救,早晚是禍。”

迪古乃冷不防說起正事,唐括辯與完顏烏帶渾身一震,就像是被救起來的落水狗,左右甩了甩頭。

隻見唐括辯轉了轉眼珠,遲疑幾下,小心翼翼道:“確是如此,昏君無道,要他何用,豈非禍國殃民?”言語間,頗有試探迪古乃之意。

迪古乃又問:“若舉大事,誰可立者?”

唐括辯又轉了轉眼珠,“無外乎胙王常勝?”說畢,他又補充道:“雖然常勝與你我二人皆有積怨,但究其根源,還是因我們自成一黨,未歸順他。倘若我們主動示好,擁他上位,那些昔日仇怨,自然不複存在。”

完顏烏帶若有所思道:“常勝血脈正統,若陛下傳位於弟,十有八九就是他。而我們擁立他,不過是讓那一日提前了而已,算不得謀反,算不得謀反……”

迪古乃未表態,繼續問:“其次可立誰?”

唐括辯支支吾吾道:“你的侄兒完顏阿懶。”

迪古乃搖頭笑了笑,“阿懶是旁支,怎麽也得選太祖之孫吧?”他停一停,眸中鋒芒乍現,猛地逼近唐括辯,似笑非笑道:“你們真會挑人,盡挑與我不和之人!”

唐括辯素來貪生怕死,見迪古乃突然有此一說,忙解釋道:“這不還在商量麽。”迪古乃未語,端起酒盅,深深地瞟了眼唐括辯。

唐括辯夢若初醒,結結巴巴道:“岐王……豈有意?”

我不禁蹙眉,他問得如此直接,不知迪古乃會不會承認。

隻見迪古乃將酒盅重重一放,悠悠然站起身,負手行至窗下,氣定神閑地說了句:“果不得已,舍我其誰!”

我呼吸一窒,好一句“果不得已,舍我其誰”!

簡單八字,似驚濤拍岸,似風過草原,似鷹擊長空,更似龍耀九天!

或許當年,我並不去反對他踏上這條路,根源就在於——我愛這個男人,愛他的一切,愛他的勃勃野心,愛他擁有指點江山的霸氣。這世上,每個人不是隻有單純一麵,每一麵組合在一起,才構成了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無論是溫柔,還是殘忍狠毒,都是屬於他的一麵,若去掉某一麵,他還是他麽?

下意識地側身,楊丘行亦淡淡含笑,眼角眉梢俱是讚歎與欽佩。

外麵那二人,亦是怔了好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唐括辯笑了笑,笑得很是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