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聖旨到

事後我問羊蹄,是否因元壽出言侮辱我,他才出手打人。羊蹄遲疑了一下,終是點頭承認。

我納悶道:“那你當日為何隻說與伯父聽?”羊蹄認真地說:“語涉宛娘名譽,羊蹄不願在眾人麵前講出來。”我聞後微愕,頗為動容道:“羊蹄小小年紀,已經這般懂事。你父母有子如你,真是好福氣。”

羊蹄嗬嗬一笑,靠在我懷中問道:“宛娘,你為何不生個孩子?若生兒子,羊蹄可以教他習武;若生女兒,羊蹄將來娶她為妻。”我鼻頭泛酸,強笑道:“傻孩子,宛娘若有一女,那便是你的妹妹,怎能結為夫妻?”

他拱來拱去,嘿嘿一笑,不再繼續此話題。

又過了半月,一切漸漸回歸平靜,不再有知情人提起當日之事。迪古乃雷厲風行,竟是無一人敢私下議論。而徒單氏那個老婦,亦深居簡出,不再過問兒女們的生活。

一場大雪過後,晴空朗朗,萬物純淨而空靈。我與迪古乃帶著羊蹄,坐車往兀術的陵墓去。

陵墓依山而建,卻並非想象中那樣宏偉巨大。守陵多日的孛迭與雨蓮,居住在附近一間樸素的宅子裏。孛迭稱兀術臨終交代,不準為他大修陵墓,連陪葬之物也是尋常寶器。

幾人一同前往祭拜,之後孛迭趁迪古乃與山民們交談時,遞給了我一封信。

我十分驚詫,用眼神詢問孛迭。他點點頭,低聲道:“父親讓我交給你的。”說完又添了一句:“當然,我不曾拆開看。”

我回頭望了望迪古乃,他正背對著我傾聽山民說話。我猶豫幾下,悄悄來到一偏僻處,緊張地展開信紙

內容不多,隻有幾句話,且字跡零亂,斷斷續續。看得出來。兀術在下筆時。已是病入膏肓:

人生匆匆,如夢如幻。吾心有卿,無悔無憾。唯有一事,心憂不安。吾觀已久,侄完顏亮,素有銳誌。行事低調,手腕淩厲,更兼籠絡人心,疑有謀反之相。今上雖失德。亦不可棄忠君之心。望歌兒,盡力規勸,萬不得助其奪位。否則日後,追悔莫及!

我心下大驚,渾身一冷一熱。兀術眼光犀利,竟然察覺出迪古乃心懷帝王之誌!

曾記得全鹿宴上,兀術稱迪古乃賢德兼備。而今思來,他是在警告迪古乃安分守己!

身後忽然有人喚道:“宛宛!”我一慌,急忙將信紙塞入袖中,平複了一下情緒,方才扯出一抹淺笑轉過身。

迪古乃問道:“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語氣頗帶幾分狐疑,似乎看出了我心神不定。

我走向他,強裝鎮定道:“看見了一隻鬆鼠,甚是可愛,便一路尋了過來。”

他雖疑色未退。卻不再繼續追問,“若喜歡,我親自抓一隻回來。山中不乏猛獸,你莫再一人亂跑。”我頷首一笑,低著頭隨他往回走。

夜已深,我抽出那封信,放入了火盆中。

火苗立即吞噬了信紙,突突地往上竄,仿佛吃掉了一頓美餐。

待信紙完全化為灰燼時。厚厚地氈毯一掀。迪古乃披著大氅走進,手中還端著一個瓷碗。

我一臉疑惑。起身問:“你餓了?”他笑著搖頭,將瓷碗置於案上,原來是一碗肉粥。

迪古乃拉著我坐下,笑歎道:“宛宛,今日是你壽辰,你忘了?”

我“啊”了一聲,掰指頭算了算。迪古乃刮一刮我鼻尖,笑道:“瞧你這記性。”說畢,他端起肉粥,舀了滿滿一勺,遞給我道:“來,張口,爺喂你吃。”

我未回過神,乖乖喝了一口

。感受到肉粥的暖意,方才訝然道:“該不會是你親手熬製的吧?”擱在嘴裏久了,方覺有幾分糊味。

他垂目一笑,頗為赧然,“跟秋蘭學了一晚上……山裏冷,我想讓你吃點牛肉,熱熱身子。不過,我也就隻能熬粥,其他複雜的,可學不來了……”

我竟無語,他望著我呆愣的模樣,急切地問道:“是不是難吃?若吃不下,我再去重做。”

我忙搖頭,笑容澀澀,“迪古乃,你何至於此?”他麵露不解,我壓抑著鼻腔湧起的酸意,望著別處道:“請你不要對我太好,我的心很軟很軟,禁不起你如此寵愛。”

迪古乃放下粥碗,握住我的手輕聲問:“宛宛,我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

我見他神色委屈,不由得心口一疼,撲進他懷裏哽咽道:“我隻是害怕……”他緊緊抱著我,深深呼氣道:“為何害怕?”我仰麵,泣聲回道:“你可知人為何心痛?那是因曾經擁有一切,卻最終失去了一切。不曾擁有過,便永遠不會心痛。擁有太多,失去時——”

他打斷我道:“宛宛,你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

我掩住他的口,否認道:“並非不信你,我隻是……隻是……”我喉嚨哽噎,收聲作罷。

迪古乃凝視我半晌,語氣裏飽含歉疚與頹喪,“今日方知,我太失敗!”

我驚愕,他鬆開我,欲往外行去。高大的背影,顯得無力而又彷徨。

室內燭火漸漸昏暗,我望著那碗依舊冒著熱氣的肉粥,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流滿麵。

擦了擦淚水,我重新坐下,一口一口細品,直到露出了碗底。

我咬咬牙,鑽進被窩,忍不住呲牙一聲,太冷了!

正欲閉眼,忽有一身影靠近,我怔怔道:“回來了?”心下酸楚,本以為迪古乃心中有氣,今晚不會再回來。此時乍然見他,隻覺心暖如春,全無之前瞬間生出的害怕與不安!

他神色無異,迅速脫去衣物,掀開棉被躺了進來

。我立刻蹭進他懷中,緊緊纏著他。

半晌,他才啞著嗓音道:“天冷,我怕你一人睡不好。”我強忍住淚意,枕在他溫熱的胸前囁嚅道:“是我不好,你忘了我說的話吧。”迪古乃摩挲著我雙手,回道:“宛宛不必寬慰我。”

我一聽頓時急了,從被窩中爬出來。俯身望著他道:“我沒有!”說完。我委屈地撇下唇,眸中已聚起水花。迪古乃輕歎一聲,抬頭吻了吻我眉心,“此生,你真是我最大的難題!”

我擠出笑容,貼上他冰冷的雙唇。輾轉吮吸,直至它開始變得暖和起來。

他靜靜地回應我,仿佛有些不敢親近。我微微離開一絲縫隙,呢喃道:“我發誓。我再也不給你出難題。若有為誓言,任你處置可好?”說著,我又樂滋滋地砸了一下嘴,“你熬的肉粥,我可是十分賞臉的吃光了!”

他摸一摸我下巴,忽地笑出聲:“宛宛,吃完了也不知擦一擦嘴?”我嘿嘿一笑。握住他的手道:“舍不得擦嘛。”

迪古乃夾一夾我鼻頭,示意我好好躺著,“行了,夜深了,早些睡,明日一早還要回城。”

我“嗯”了一聲,在他唇邊啄了啄,含著笑意閉上了眼。

兀術,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追悔莫及何所懼?我隻怕留下遺憾。

我愛他,我隻想盡力幫他實現壯誌。若真有悔時,我也笑得坦然,笑得滿足。

悄然歎了歎氣,心神終於安定下來。額頭卻忽然一暖,他的唇柔軟水潤,“宛宛,相信我……勿要再害怕……”

我裝作未聞,隻將身子更加貼近於他。

這一年。便在迭起的煩憂和驚痛中。緩緩走過。

正月十六,依舊雪花紛飛。闔府人齊聚一堂,為迪古乃慶賀壽辰。

如今的他,已經官至相位,並進封為岐王。在朝中的名望,亦一日高過一日。族中長輩稱頌他生活節儉,不沉溺於女色,為官公正清廉

。朝中漢官,則讚他文采斐然,乃弈中高手,實有名士之風。

而最近,我稍有發覺,迪古乃微微有幾分飄飄然。

此次壽辰,他更是破天荒地收下了來自各處的賀禮。一時間,家中珠光璀璨,連庫房都有些堆不下了。

徒單桃萱她們,自然是一派喜孜孜的模樣,元壽脖子上的飾物,幾乎一刻鍾換一樣,恨不得把所有飾物全部戴上。

眼前種種,無一不讓我感覺到憂慮。

他今日心情大好,一向不為他喜歡的元壽,也被他拉至身側,親近了幾番。

此時,他正高舉金樽,與幕僚楊丘行喝酒談天。

楊丘行乃金國名儒,迪古乃任中京留守時,結識了此人一家。他有二子,楊伯英與楊伯雄,皆是才華蓋世之人。

迪古乃飲完酒,雙眸微微眯起,“楊先生,為何今日隻有伯英隨你為本王賀壽?伯雄那小子哪兒風流去了?”

楊丘行起身拱手道:“岐王有所不知,伯雄自幼體弱多病——”

話未完,迪古乃已截道:“不行不行,快請人把他接過來,本王要與他喝幾杯!”

楊丘行麵色為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楊伯英亦是冷汗涔涔,跟著起身道:“岐王千歲,我弟弟身染風寒,若將他接來,恐怕會擾了喜氣。”

迪古乃突然撐起身,大喝道:“休得多言!別以為本王不知,他楊伯雄也不是頭一次不給本王麵子!”說著,他身體晃了一晃,我忙起身扶住他,低聲道:“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他摟著我的腰,吹氣道:“回房回房,好久不曾與宛宛親熱了。”我羞得瞪他一眼,又趕緊向楊家父子道:“王爺醉了,方才所言,還請楊先生勿要放在心上。”

楊丘行正欲回話,隻聞得外麵忽然響起一聲高唱:“聖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