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大喪
我忙放下書,問秋蘭:“是不是王爺病又犯了?”她點點頭,我低歎一聲,欲跟上去看看。卻不想方出帳,便被阿律攔住,“此時陛下也在王爺榻前,娘子不宜前去。”
此話一出,我心下了然,隻好又退了回去。便是不怕被合剌認出,如今身為人妾,這等身份,大抵是不夠資格麵聖。
如此枯坐至夜晚,迪古乃回來時,麵『色』陰沉,眸光黯然。我心下了然,不知如何安慰。恰時秋蘭端來熱水,我將手巾浸泡在水中,欲幫他擦擦臉。
迪古乃吩咐道:“都下去。”秋蘭看我一眼,帶著鋪完床的紫月退了出去。
我低著頭道:“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他“嗯”了一聲,卻從身後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頸脖處,輕輕蹭著我的臉,喚道:“宛宛……”我回應了一聲,握住他放在我腰間的手,試問道:“你父王……”他默了一瞬,答道:“醫官說……不到一個月……”?? 帝王歌192
身子不由得僵住,我屏息半會,轉過身子,欲言又止,隻抱著他,安撫的摩挲著他的脊背。
夜裏,等我睡下後,迪古乃披上鬥篷,準備出門。我拉住他說:“你父王定不願見你這副模樣。”他回頭,拍了拍我的手,“我明白,你快睡,別凍著了。”說罷轉身大步離開。
第二日中午,大隊伍拔營啟程回京。合剌發布萬兩黃金懸賞,欲尋名醫為宗幹醫治。迪古乃倒並不指望於此,他大概心裏有數。宗幹年事已高,又患足疾多年。去年曾大病一場,當時還以為無法回天,後來雖漸漸好轉。卻是反反複複。此前因希尹一事。宗幹動氣傷身,隻怕更加重了病情。
馬車中,秋蘭溫了一壺酒為我暖身。我舀了半杯,卻不料馬車顛了一下,酒杯從手裏滑落。濺了一地。秋蘭忙幫我擦拭。外頭忽然傳來一片喧嘩聲,馬車亦隨之停下。我掀開幃簾,隻見數名侍衛四處奔走相告。我心一沉,目光投向前方明黃『色』的儀仗車隊。
秋蘭小心問道:“王爺——”我放下幃簾。輕聲道:“幫我卸了釵環吧,該換一身衣服了。”
禦仗先行回京,合剌為表傷心,輟朝七日。舉國同哀。我隨迪古乃稍後而行,扶靈隊伍十分龐大,全卸甲戴白。將士們恭肅嚴整如此,可想而知宗幹在女真人心中地位甚高。我多少亦是難過,畢竟宗幹是迪古乃的父親,為人寬和剛正。此時,除了感歎生命的消逝,心中更多的是對迪古乃的擔憂……
午飯時分,桌上全是清一『色』的素食。迪古乃本不是嗜酒之人,現下卻喝了不少,麵上醉意漸顯,雙頰也微微紅了起來。
雖然我不願他喝醉,畢竟他這幾日忙於喪事,身體勞累不堪,不宜過多飲酒。但此情此景,實在不好出聲相勸。父親去世,就讓他暫時把悲痛沉溺在酒盅裏吧。
當年完顏宗翰離世,我何嚐不是這樣,自然可以感受這一切無法抗拒的痛楚……
終是醉了。我扶他上床休息,拿錦帕給他擦了擦唇邊的酒漬。迪古乃雙眸微眯,一直看著我做這一番動作。待我欲起身時,他才出聲,拉著我說:“別走……”我麵『露』不解,旋即低頭親了親他,“我不走,我就在外麵坐著。”他不依,眼神『迷』離,瞳『色』深暗,一言不發的望著我。
我無奈一笑,脫下了鞋子和外袍。他掀開錦被,將我拉了上去。
腰間是他熱乎乎的大掌,胸前枕著他微微發燙的臉頰。我像抱小孩般,把他輕輕攬在懷中。迪古乃聲音含糊,如夢囈般,從錦被下傳出:“宛宛……不要離開我……”我心口一疼,緊緊抱著他回應道:“我一直都在……”
回到上京那日,天空中飄著如絲細雨,陰陰沉沉,綿綿如愁,倒像是江南的煙雨,全無北地的清冽與豪氣。
坐久了,不覺有些悶氣。我道:“把簾子掀開一點點,透透氣。”秋蘭照做,卻緊跟著“呀”了一聲。我納悶道:“怎麽?”說完順著她的目光,從簾縫裏望了出去。
難以相信,街道兩側的房屋建築,白綾高懸,無一絲亮『色』。平日裏常見的各種幌子、招牌,也一應消失不見。隻餘白『色』的燈籠,在風雨中輕輕搖『蕩』。
秋蘭怔怔道:“如此情景,堪比國喪,王爺當真如此得民心。”我亦十分驚訝,但很快回過神,提醒她道:“方才那句話,可別再說出來了。”秋蘭麵『色』惶恐,忙垂頭道:“奴婢失言。”
行了一會兒,大約快至遼王府,所有人下車下馬,跟在扶靈隊伍後慢慢行走。
遼王府正門依舊是那麽奢華,讓人心中不由得回想起了當年的情景。火辣辣的日光,熱氣灼灼的石磚,還有那疼痛麻木的膝蓋,以及無邊無際的絕望與悲痛……
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克製住了即將湧出的淚水。?? 帝王歌192
然而此時此刻,再如何富麗堂皇,也掩映在了滿目的白『色』之中。
一片片哭聲由遠及近,舉眸望去,遼王妃徒單氏帶著闔府家眷,一身素服,滿麵淚光,齊刷刷的跪在府門前。
細雨漸漸轉大,變成黃豆般的雨點急促落下。秋蘭撐開了黑傘為我遮雨。思緒,卻再次離開了現實,帶走了我的心神。這座恢弘的遼王府,與完顏宗翰的府邸是那麽相似。眼前這片情景,和當年那個夜晚又有何分別……
眼下闔府正忙著宗幹的喪事,也無暇顧及我這個新進門的側室,這倒讓我小小的鬆了一口氣。隻是看著迪古乃日漸消瘦的雙頰,心疼之餘又無法勸他好好休息。便和秋蘭商量著,以後每晚熬一鍋補湯,等他晚上回來時喝上一碗,方能緩解我的擔心。
出殯之日定在三日後。而這三日裏,合剌下令請來百多位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有眾多女真貴族,陸陸續續前來吊唁。一時間,王府前車如流水馬如龍。
天明前,迪古乃便起床穿衣,準備出殯之事。我跟著坐起身,歎氣道:“你才睡了兩個時辰。”他抱了抱我說:“沒事。”我無奈一笑,欲掀開錦被下床。迪古乃按住我道:“你今日在屋裏呆著,不用去。”我回道:“今日出殯,怎能不去?”
他親了親我額頭,道:“有心便好。你這幾日受了寒,禁不起折騰。況且今日人多雜『亂』,我放心不下你。”我隻好道:“那你別太累著自己了。”他“唔”了一聲,簡單洗了一把臉便出去了。
府中一片寂靜無聲,大抵能走動的全去送殯了。我坐在窗下的大炕上,望著小小的院門發呆。秋蘭輕腳進來,放下一杯熱茶,道:“娘子,喝茶暖暖身吧。”我收回目光,捧起茶杯,淡淡問道:“懷著身孕的大氏有沒有去送殯?”她道:“聽說就在這幾日生產,大概留在屋裏,沒有去。”
生產——
我喉嚨堵的十分難受,忍不住掩口咳了幾聲,秋蘭見狀問道:“娘子怎麽了?”我擺了擺手,又把目光投向院門,不再言語。
如此又過了兩日,送殯的隊伍方才返回城內。
迪古乃一進屋,我便拉著他坐下,左右打量了許久。秋蘭適時把補湯端了過來,我一手接來,邊問道:“熱水準備好了嗎?”她笑道:“備下了。”迪古乃被紫月伺候著淨完手,扭頭道:“你別忙,晚飯後我還要出去。”
我聞後微一變『色』,“又出去?這麽晚了。”他『揉』了『揉』鬢角,道:“要商議一些事情。”說完湊過來嗅了嗅,讚道:“好香。”我幫他吹了吹,舀起一勺喂給他,“這是人參烏雞湯,我燉了一下午呢。”
他喝下一口,蹙眉道:“你親自做的?”我微笑點頭,他卻臉『色』一暗,喚來秋蘭道:“怎麽讓娘子進了廚房?”秋蘭不知所措的看向我,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我示意她先退下,秋蘭見迪古乃未反駁,便低頭出去了。
我又好笑又好氣的說:“你責怪她做什麽,是我要進去的,她怎敢攔我?”迪古乃握住我的手道:“你不老實。”我嘿嘿一笑,轉了話題,問道:“怎麽樣?好不好喝?”他橫我一眼,卻終是微一頷首,把剩下的全喝了進去。
前世常有女人說,看著心愛之人津津有味的吃著自己親手做的飯菜,那種充實而又甜蜜的感覺讓人比收了玫瑰鑽戒還要興奮。亦有句話道:“付出往往比索取更幸福。”此情此景,我心裏何嚐不是這樣。
他放下青釉瓷碗,我將帕子遞給他擦嘴,笑問:“以後還想不想喝我親手做的湯?”迪古乃笑歎一聲,抱著我坐在他膝上,“宛宛,我雖然喜歡,卻不願你做這些,以後還是讓秋蘭來吧。”我隻一味笑著,攬著他的頭,感歎道:“你大約不懂,不懂我親手熬湯的心情。旁人熬出來的,如何能與自己親手熬製的相比。”
迪古乃凝視著我說:“如何不懂。隻是不願你累著。”我吃吃笑道:“累便累吧,至少看你喝的那麽香,心裏總是歡喜的。”他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緊緊摟著我,不斷重複道:“你這般愛我……”
我撲哧笑道:“不過一樁小事。”他沒有接話,愈發加重了手臂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