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擊壤歌,擊壤歌
?“你說什麽!”覡子羽忽然暴怒,“你是說……你故意輸給我的?是不想我死在南荒故意輸給我的?啊呸——就憑你?就憑你這些戰士,能攔得住我麽??
他哈哈大笑,修煉了這麽久的精神力,平素恒定如山,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他的精神狀態卻極度不穩定,隨時都會有暴怒的情緒出現。?
“你要走,誰也攔不住你。”少丘淡淡地道,“我不是要故意輸給你,我隻是想在生死之間,逼迫自己問出一句話!因為我活著,我就永遠不敢問出口。”?
覡子羽愕然:“什麽話?”?
“空桑島,究竟是不是毀在你的手裏?五百族人,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說完這句話,少丘看也不看頸邊的吳刀,緩緩轉回身,背對著他。?
覡子羽渾身一顫,臉色慘白如紙,恒定如山的精神力刹那崩潰,他倒退幾步,手提吳刀,喃喃地道:“你……你怎麽知道?”?
“果然是你……”少丘心如刀割,熱淚奔流而下,卻不轉身,語氣無比平靜,“我在南來的路上,遇到了許地。”?
“他竟然背叛我!”覡子羽嘶聲大吼。?
“是他背叛了你麽?他視你為兄弟,和白苗二人隨著你來到大荒,隻望兄弟同心,創下赫赫功勳。這麽多年來,他和白苗隱身暗處,為你積蓄實力,東征西討,可是誰能想得到他們心中的苦?他們視若天人的老大,居然是一個喪盡天良的惡棍……你說,空桑島到底有何對不住你?艾族君、寇長老……我的父母,他們待你有如子侄,視你為空桑島上未來的希望……”?
“啊呸——”覡子羽怒不可遏,雙臂揮舞道,“他們視我為希望?我他媽是什麽希望?是看管囚犯的獄卒中最有天分的那個人?你看看我如今,在大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受到萬方朝拜,萬民供奉,可是他們……卻把我當作一個最有前途的獄卒?在空桑島上,我他媽算什麽?連那個囚犯的都不如!我愛了桑兒多少年?我為她付出了多少代價?可是他們根本就視我如無物,居然要把桑兒許配給你這個最低賤、最無能的囚徒……”?
“你知道麽?”覡子羽忽然微笑起來,這兩種極端的情緒突然轉換,在他臉上顯得極為詭異,“這個世上,除了桑兒,我對每一個人都恨之入骨。”?
少丘不再說話,撩起衣袍,伸指輕輕一劃,一幅衣襟裂開。他緩緩將衣襟蒙在了雙眼之上,這才慢慢轉回身,平淡地道:“從此之後,我不願再看見你。”?
覡子羽愕然片刻,心中忽地湧出一股酸楚,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湧上心頭。白苗死了,許地走了,少丘遮起了雙目,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帶有他往昔記憶的人了。?
從此他孤寡一人,站在絕峰之上,麵對整個世界了。?
“哈哈哈——”覡子羽桀驁地長笑,撕下一縷錦袍蒙住了雙眼,“哪怕眾叛親離到最後一人,我也要站在這大荒的巔峰!”?
兩個昔日的玩伴相隔數丈,遮蔽著雙眼,沉默不語。?
“還記得咱們從前在空桑島上做的那首歌麽?”少丘道。?
“哈哈,怎麽不記得?咱們在空桑之林裏開荒時,一起做的。采用祭辭的曲子。”覡子羽笑道。?
“擊壤歌,擊壤歌,仰觀俯察如吾何。?
西海摩月鏡,東海弄日珠。?
一聲長嘯天地老,請君聽我歌何如。?
君不見三萬歲前開天地,眸化日月足成泥。?
又不見大荒洪茫未開時,蟻聚巢居生哀哀。?
高人一去世運傾,或者附勢類饑鷹。?
況是東方天未白,非雞之鳴蒼蠅聲。?
朝來暮去如螻蛄,蠛蠓鏡裏寄死生。?
犀渠象弧啖人食,古來英雄埋塵土。?
失固不足悲,得亦不足驚。?
秋花落後春花發,世間何物無枯榮。?
十年漂泊到如今,一窮殆盡猿投林。?
平生舒卷雲無心,銅劍掛壁亦喑喑。?
噫籲嘻!豪豬靴,青兕裘,一談笑頃即封侯。?
後魚才得泣前魚,予之非恩奪非讎。?
休休休,俯視八尺軀,滄海渺一粟。?
憶昔垂髫時,牽衣覓李栗。?
回頭華發何蕭蕭,百年光陰如轉燭……”?
兩人唱和多時,一起大笑,同聲歌道:?
“不編茅兮住白雲,不脫蓑兮臥黃犢。?
仰天拊缶兮呼烏烏,手持鴟夷兮薦醽醁。”?
“殺——”?
“殺——”?
一曲歌畢,激越的狂吼同時從口中呼嘯而出,吳刀劃破長空,天地撕裂,虛空撕裂,心中的最後一抹情誼也撕裂。黑洞漫卷,滿天滿地都是這無所不在的吞噬之力。?
與此同時,少丘的身前湧出了一顆浩大的金色星球!那星球夾雜著五彩之色,神秘悠遠,竟把明月都遮蔽了。從山下望去,一道巨大的黑色裂隙剖開了天地,而天地盡頭,孤峰之上,卻湧出一顆巨大無匹的金色星球!?
敵對雙方的數萬大軍目眩神馳,在驚懼與渴盼中凝望著這一場冠絕大荒的巔峰之戰。這一戰,雙方實力盡出,再無留手。?
無聲無息中,黑洞虛空剖裂了星球,仿佛一張黑色的紙,從星球正中一剖而過,漫天忽然煙花璀璨,這一刻,八萬人的眼中喪失了一切,空間不在,時間凝滯,山峰化作一縷霧氣,他們仿佛置身於宇宙空間,無數的星球從這一顆母體中爆炸而出,白熾、碧藍、土黃、深黑、橙黃、紅棕,它們彼此糾結、旋轉、吸引,仿佛掙脫了混沌的束縛,爭先恐後朝著無窮無盡的宇宙深處逃逸而去。?
黑洞裂隙橫亙宇宙,無數的星球被吞噬其中,又有無數的星球逃逸而去,射向宇宙的最深處——那是一個凡人的身體。?
奇異的宇宙空間景象隻是一瞬,有如波紋般一閃,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天還是天,地還是地,山峰依舊聳立,明月依舊照耀,自己也依舊站在原地。仿佛方才的一瞬,數萬人同時做了一個夢。?
夢醒之後,那兩個孤獨桀驁的少年依舊麵對麵站著。少丘衣衫盡裂,從額頭到小腹,現出了一道黑森森的裂痕。裂痕上,金屬之色與漆黑之色相互交織糾纏。?
而覡子羽,卻是渾身上下布滿了孔洞,那些孔洞穿透了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覡袍。?
唯一未曾變化的,是兩人眼上的布條,仍舊遮著雙眼,看不見對方。?
“你敗了。”少丘淡淡地道。?
覡子羽心中苦澀,雖然看不見對方的傷勢,但他精神力通神,對自己的傷勢卻是了如指掌。這一戰,摧毀了他所有的生機,若非吳刀在手,提供著源源不斷的能量,他早已倒下。?
吳刀的恐怖,就在於它擁有著天地最初始的能量,它不會讓自己的宿主死去,除非他想死,或者說他的精神已經無法再與吳刀聯係。?
“我沒有敗……”覡子羽臉上似哭似笑,他緩緩地伸出手,摸著懷中的玉盒。所幸那玉盒不曾損毀,那裏麵藏著一滴靈水,隻要他願意,他隨時都可以吸納靈水,與精神之精相結合,成為人間之神。?
可是……?
“少丘,你說,大敗所有的對手踏上大荒的巔峰,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哪一個更重要?”覡子羽平靜地道。?
“你我贏得天下,最終是為了贏得什麽?”少丘道。?
覡子羽忽然嗬嗬苦笑:“你說的不錯,十年奮鬥,連我都不知道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少丘,若是我死了,你活著,幫我評判一下吧!”?
少丘沉默不語。?
覡子羽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嘻嘻地一笑:“少丘,你信不信,我終會贏你一樁的!”?
說完長嘯一聲,身子化作一道火焰,裹著烏蒙之氣猛地躍入千萬丈高的懸崖之下。明月之下,那道火焰仿若流星般在夜空中禦風飛行,在北方的天際劃過一道火線,消失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