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陰謀詭計
間依然還是觥籌交錯,但周學熙一直想著李維格剛才心思早就飄到了九天雲外,即便麵對最負盛名的武昌魚,他提起筷子也遲遲不下箸。
這李維格看來是個有膽有識的人物,解決漢廠問題的突破口應該在他這裏,可這又涉及到方方麵麵的關係,如果貿然行事,會不會引起湖北方麵的反彈?既要積極,又要穩妥,這個契機倒是有些難以把握,周學熙遲疑了半天,還是沒有想到什麽絕妙的招數,而眼前總浮現起動身來湖北之前皇帝單獨召見的場景:
“漢冶萍公司極其要緊,張南皮雖然走了不少彎路,但唯有他才有魄力和毅力開風氣之先,朕之所以不願意翻舊賬,就是念著他這份功勞。”
“皇上明鑒。”周學熙對這份胸襟氣度一直都非常欽佩,“就臣所知,漢冶萍公司投資遠較開要大,虧空亦嚴重的多,頗有積重難返之勢,湖北方麵已數次來電要求工商部和財政部迅即撥款維係,否則倒閉雲雲,信心既然不足,臣隻怕繼續讓其經營太過勉強。”
“地方既然管理不善,便不要再勉為其難,由朝廷直接控製便可。你去後要務必弄清楚還要追加多少資本,購買多少設備,生產需作何改進,一並寫成條陳報於朕。但有一條,不管湖北方麵怎麽辯解,漢冶萍都不準招收洋股,也不準再將礦石售於他國,現已出售的合同要逐步予以縮減。”這一條林廣宇說的是斬釘截鐵,絲毫不容置疑。
周學熙嘴角動了一下。強忍著沒問出口。但問號明顯掛在他地臉上。
林廣宇笑著解釋:“鋼鐵為國家實業振興之基礎,朕從來不曾聽說有哪國是將本國興旺產業建設在他國煤鐵興旺基礎之上。英國最早興起煤鐵,德國有魯爾煤鐵工業區。美國有鋼鐵城、鋼鐵大王,即便日本、比利時這樣地小國其鋼鐵產量亦勝過我國多亦。海關每年進口諸多鋼鐵製品,漢冶萍猶要出口礦石,是拱手將利權讓之他人……”
一想起這一番諄諄告誡,周學熙感覺身上壓力重大,回下榻地後。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事情的棘手,便準備連夜去找岑春煊請教。
哪知剛剛見到岑春煊,對方就大笑:“輯之,你來得正好,你要是不來,我也要使人來喚你了。”
一邊說,一邊指著地上跪著的一人告訴他:“喏。此人自稱知曉漢陽鐵廠內幕,特來檢舉。”
“哦?”周學熙仔細打量了地上那人一眼,不是李維格,便有些好奇。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臉諂媚之色。恭恭敬敬地磕了頭後說道:“小人是陳大人手下。”
“哪位陳大人?”周學熙奇了,陳夔龍要檢舉不過就是知會一聲地事情,哪用得著如此隆重?
“鐵廠會辦陳念礽。”
“陳念礽?”周學熙一邊念叨著這個名字,一邊疑惑地說道,“這名字我怎麽有些熟悉。”
“輯之,他是張南皮的女婿。”岑春煊被這麽一提醒,想起來了。
“原來如此。”周學熙冷冷地問道,“汝夜行至此作甚?”
“小人鬥膽,是來檢舉漢陽鐵廠總辦李維格的……”
“啊?”周學熙大驚,眼裏布滿了疑惑,急忙問道,“他有何劣跡?”
岑春煊雖並不清楚兩人間處境如何,但看周學熙反應如此之大,頓時一激靈,穩穩地說道,“你且給本欽差一樣樣說來。
“第一條,目無尊長、怠慢欽差。李維格自恃搞過幾年洋務,自視甚高,並不將他人放在眼裏,陳大人接任鄂督後,因鐵廠經營不善,屢次要求他壓縮規模、減輕虧損,他就是不聽,用各種手法和言語搪塞。欽差前來視察,他原本也是知情的,故意避走,到現在蹤跡不知,倘若心中無鬼,避走作甚?
第二條,勾結奸黨,橫行不法。李維格原係盛逆宣懷心腹,一直唯盛賊之命是從,常與人前誇耀盛賊對其誇獎。朝廷查辦盛賊後,他非但不予擁護,反口出怨言,說‘朝堂又行傾軋之事,鄭觀應背主’等言,懷恨在心,可見怨望頗深。
第三條,崇洋媚外,中飽私囊。漢陽鐵廠興建本為完全國造,替代進口,但李維格一直置若罔聞,舉凡生產有何事必推說洋人如何如何。鐵廠煉就好鋼,各方均讚不絕口,偏他還要千裏迢迢請英國公估局前來審驗,其諂媚程度,令人發指。前次去日本考察、赴歐洲采購設備,在設備款上侵吞甚多,靡費不知凡幾。
第四條,不學無術,招搖撞騙。李維格原係翻譯出身,並無工科專業出身,更非鋼鐵技師,但其人憑借這通識幾句洋文,總將洋人書上之言拿來賣弄,今日曰興建化驗室,明日曰地質勘察,後日曰建築整飭,再後日曰鐵中成分如何如何,大奸如巧,騙了浩大一批人。
第五條,屢言商辦,化公為私。漢陽廠是張文恭公用兩湖數百萬銀錢,耗盡20年心血積建而成,創業何其艱辛?但李維格每次不合,要麽說官辦弊病,‘商辦’二字整日掛在口上,漢冶萍公司合營後號稱商辦,結果實收資本不到200,他詭言商辦,實欲私辦。
第六條,大權獨攬,剛愎自用。鐵廠經營沒有挫折,他必言主辦之人事權零落,不堪大用,要求獨攬大權。陳大人對其稍有牽製,好言規勸,他屢屢大動肝火,言辭洶洶。從前張文恭公因為鐵廠經營不善,過問頻繁,結果李維格就撂了挑子,避走他處,以此示威,
賊經不起他巧舌如簧,又將他弄了回來。”
不多不少。恰好也是六條。而且滔滔不絕,毫無停滯之感,說到憤怒處。情緒頗為激動,周學熙越聽越覺得心驚——這李維格到底是人是鬼?他都已經有些糊塗了。
岑春煊不動聲色:“汝所說之事本欽差知道了,會勘察的,你且退下,不必再囉嗦。”
“是。”那人隨即又換上一副笑臉,“兩位大人。方才小人之言,入得大人之耳即可,萬不敢讓李維格知曉。”
“知道,知道。”岑春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要出去亂嚼舌頭。”
“就是再借小人一個膽子也不敢!”望著來人消逝在黑夜中的背影,周學熙隻覺一團亂麻纏繞在自己心頭,根本理不出頭緒。聽著周學熙說起李維格求見一節,岑春煊地眉頭越皺越深。這潭水看來還真地有些深不可測。
“岑大人,學熙總感覺裏麵有人在搗鼓陰謀詭計,試圖想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也有所懷疑。李維格如何我沒有見麵,不能妄下結論。但起碼眼前之人疑點甚多。”
“如何?”周學熙沒看出破綻,連忙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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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地言語……”
“言語?”周學熙想了半天。還是抓不住線索,為難地說道,“我實在看不出來,他的話聽上去似乎句句在理,不過真假倒未必?可何以您就知道是假話呢?”
“我沒說是假話,我隻是說可疑。機製,”岑春煊拍拍周學熙的肩膀,“你想,我們前來此處不過也是一兩天的事情,他何以探聽地這麽清楚?此疑點之一;李維格諸多罪狀,真偽姑且不論,但此人居然說得如此順溜,足見是精心準備過了,說明早有預謀,此疑點之二;此人托名陳念礽手下,但陳念礽與我有過數麵之緣,並非不熟,為何不親來?此疑點之三。”
周學熙拜服:“聽大人一席話,學熙頓時猶如茅塞頓開。既如此,是否將陳念礽當麵召集過來,質詢一二,豈非真相大白?”
“不可。”岑春連連擺手,“如果這樣做,正好中了奸人之計。”
“這卻是為何?”
“你想,此人既敢托名陳念礽,即便不是親信,也是熟識之人,我們召喚陳念礽前來,必定逃不過他的監視,他出去一聲張——‘陳會辦彈劾李總辦,現正接受欽差大人質詢’,漢廠豈非大亂?另外,我琢磨著剛才地言語,總覺得有幾句該是陳念礽的真話,如果來質詢之時他承認了你打算怎麽辦?到底誰在詭辯?”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輯之,你雖然能力出眾,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時間畢竟太少,以前又有父親關照,奸人未必敢對你下手,故而對人心險惡提防不足。我原本和你一樣耿直,這些年來陸續吃了好幾個虧,也算是有所頓悟,看事、想問題總愛琢磨再三。”岑春比周學熙大了沒幾歲,但他全靠個人奮鬥,從底層一步步攀爬上來,艱辛異常,對世間百態感觸頗深,周學熙已算是佼佼者,但比起岑春煊還有一些距離。
“輯之,我告訴你一句話。這世上最難提防地不是真話,也不是假話。真話就是事實,地方也沒用,還不如實在點麵對,假話容易戳穿,總有蛛絲馬跡,提防起來相對簡單。唯獨那些半真半假,真中摻假的言語最難提防,一不小心就要著了它地道。
黑夜,總是陰謀的天然掩護。
武昌城裏的一處秘密場所,方才向岑春煊、周學熙高密之人已赫然出現,並恭恭敬敬地向一人稟告:“先生,我已經按您的吩咐去做了,不過這兩人十分狡猾,沒有輕易表態。”
“當然不會,一品大員哪能如此輕浮?他們臉色有什麽異樣?”
“岑春煊還好,周學熙臉上陰晴不定,像有什麽重大心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周學熙驟居高位,其實實力未逮。”
“先生,我有個疑問,不知當說不該說?”
“說罷。”
“如果陳念礽和李維格一對質,我們豈不是……”
“哈哈哈!不會地,那樣的話我們的計劃已先成了一半了,再說了,我們本來就是要讓兩人相互猜忌而失和,若是對質,恐怕這輩子永遠都談不攏了。”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換上了招牌式的諂媚:“先生高見,高見!”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另一個陰謀卻在另一處隱秘場所進行。
“同誌們,剛剛接到消息,清廷派了大批官員前來武昌勘察。為了昭示我們反抗滿清統治,喚醒民族覺醒地意誌,本會打算舉行一次重大行動。”
“什麽行動?”聲音雖然極力保持鎮靜,但仍然聽得出來十分緊張。
“兵變!”主事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欽差使團前來,據說還負有查勘湖北新軍革命黨滲透情況地任務,與其束手就擒,不如魚死網破。”
“真的?”
“真的。你看,連禁衛軍都南下了,說明清廷為了清洗我們已經做好了武力準備。”
“那我們怎麽辦?”
“先發動弟兄們,五天後子時,趁亂發動,部隊先奪取軍械庫,控製湖北兵工廠,然後攻擊省垣和欽差駐地,希冀一舉而克,拿下武昌。然後振臂高呼,引領全國響應!”“好,我們分頭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