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自父親遭害以來,孤身一人漂泊遊蕩了已近半月時間,思家之心日甚。
他向幾名路人打聽潁州府所在,但那幾人都說不曾去過,隻是知道潁州府是向北走,距此還有很遠的路程。
衛風心想:“遠些倒是沒什麽,我這樣一直往北走,總是能走回去所。我和爹爹去揚州這麽久不回去,趙官家和老張他們一定都該急壞了。唉!可是他們又怎知道發生了這許多變故呢?”他甩開大步徑向北行,隻盼著能夠早些回到潁州府家中。
途中經過了幾個小小的縣城,見每處都張貼著輯拿自己的文告畫像,隻是這回所見的畫像與第一次見的大為不同。畫像中的自己挺鼻闊口,虯髯滿麵,左腮上還帶著一道長長的刀痕,分明就是個占山為王的賊寇形象。
衛風看了又看,不由暗暗好笑:“乖乖,這是哪位丹青妙手給老子畫的像?簡直是在誤導世人啊!就憑著這幅畫像,恐怕再過個一百年一千年,官府也休想抓得住我。哈哈,這回我還怕個什麽?”
他既然不再擔心會有人認出自己,行路之時便無所顧忌。遇到官府中人從身邊經過,也根本不去躲避了。
這日來到徽州古城,正趕上半年一次的大廟會。百姓們紛至遝來,熙熙攘攘地擠滿了城中的大小街道。來自五湖四海的雜耍戲班各自搶占了一片空地,紛紛設場搭台,盡展絕藝,以求吸引更多的百姓前來觀看。
衛風素來是個喜好熱鬧之人。他隨著人流緩緩向前行進,雙眼不停地東瞟西望,隻見街道兩旁酒店商坊一間連著一間,無不是客源充足,人滿為患,樂得那些店主掌櫃們一個個嘴巴咧得瓢一樣大。
經過城中一座“太白醉”酒樓門前時,一陣陣的肉菜香氣由裏麵飄散出來。
衛風自吃了那些“人參仙果”之後,已經成了個“不吃不餓,多吃無妨”的腸胃,他猛力嗅著鼻端的香氣,腦中幻出一盤盤的山珍美味,一時間饞蟲蠕動,口水流淌,忍不住扭轉身子,向樓中走去。
這“太白醉”乃是徽州城內上等的酒樓,菜香酒醇,聲名遠播,但價錢卻也不菲,因此平日裏來的多是些名人富貴之流。
店小二見門口處人影一閃,進來的卻是個乞丐,慌忙上前攔阻,大聲道:“快走快走,這哪是你來的地方?”推推搡搡之下,硬是將衛風趕到了門外,握起拳頭來揚了揚,威脅道:“要飯的,不許進來了啊。哼哼,要是攪了我們客人的雅興,小心我揍你!”說著轉身入內。
衛風大為惱火,雙手叉腰,本想破口罵上幾句,但隨即又強自忍住,心想自己現在這個模樣,簡直就是個乞丐中的“極品”,旁人自然瞧不起了。更何況自己還是個被通輯的人犯,能不生事最好。
心念及此,便伸出雙手來,拇指向下一指,朝那店小二嘻嘻笑了笑。
那店小二眉頭一挑,大聲道:“喲嗬!我看你個臭叫化子還真是欠揍了!”綰著衣袖正想走出店來,卻被店老板喚住:“小五子,快給我招呼客人去!跟個要飯的糾纏什麽?”
店小二“嗯”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衛風一邊倒退,一邊對自己擠眉弄眼,扮出各種鬼臉,不由惱得牙根兒發癢,隻得狠狠“呸”了一聲,悻悻返回到店中。
衛風晃晃悠悠地走了十來步,想想不免還是有些窩火,喃喃道:“操!真他媽狗眼看人低!說什麽我也是個堂堂的大家少爺啊。嘿嘿……你不讓我進去,小心你這酒樓明天就虧本賠錢,倒閉關門!”
轉過了一條街道,忽聽得喝彩連連,掌聲不斷,抬眼瞧去,隻見前麵一棵粗大的楊柳樹旁圍了許多百姓,似乎在觀看著什麽精彩的表演。
衛風快步趕到近前,擠進人群裏看時,隻見場中有一男一女兩人。那男的二十五、六歲左右,青衣勁裝,英氣勃勃,他衝拳踢腿,騰挪跳躍,正自耍練著一套武功;那女的不過十六、七歲模樣,春山淡淡,杏眼生波,雖然穿著件粗布做成的衣裙,但卻掩不住她那清麗脫俗的容貌、玲瓏多姿的嬌體。
衛風此前所見的女子不是塗脂抹紅,便是華衣貴服,而眼前這少女粗布衣裙,不施粉黛,在他看來卻有種的難以言喻的魅力。如果要他在十個裝束豔麗的美女和眼前這位少女之間作出選擇的話,他恐怕會把手指向後者。
他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瞧著那少女的一張俏臉看。那少女似乎有所察覺,向他這邊瞟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轉到那練武的青年男子身上。
衛風精神一振,喜道:“哈,好啊,小美女開始注意我了!”一雙眼睛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正當看得魂不守舍之際,聽得身旁的百姓又在大聲鼓掌喝彩,卻是那青年男子練完了功夫,收身而立。
衛風也不示弱,跟著大聲叫好,用力拍掌。
他掌聲最響,聲音最大,惹得場中的青年男子與那少女齊齊看來。那青年男子微微頷首,點了點頭,那粗衣少女卻是抿嘴淡淡一笑,粉靨上顯露一對兒淺淺的梨渦來。
衛風如沐春風,身子登時輕飄飄的,“噝”的一聲,吸回了涎到嘴角的口水,對那粗衣少女擺了擺手,嘻嘻一笑。
他抹得滿臉灰土,這麽咧嘴一笑,模樣兒甚是滑稽。那粗衣少女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衛風心中狂呼:“哎呀呀,小美女對我動心啦!”
待得眾人掌聲止歇,那青年男子向四下裏抱了抱拳,朗聲道:“在下方才所練乃是一套普通的拳法,難登大雅!現在讓舍妹為大夥兒演練一路我們家傳的劍法……”對那粗衣少女使了個眼色,道:“小櫻,該你了!”
那少女“嗯”了一聲,由後麵的木箱中拿出一把劍來,緩緩走到場中央,輕啟朱唇,脆聲道:“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嬸,小妹獻醜了!”
衛風聽她話音嬌嫩,極是動人,忍不住脫口道:“不醜,不醜!好看極啦,好看極啦!”
他此言是指那少女的容貌,但圍觀百姓還認為他是說那少女的劍法,心道:“人家姑娘還沒開始耍練呢,你怎麽會知道好不好看?你有先見之明麽?”
那少女臉色微紅,隨即變得凝重起來,長劍出鞘,輕輕挽了個兩個劍花。
衛風高聲讚道:“哇!好劍!果然是把好劍!”
眾人凝目瞧去,隻見那少女手中之劍通體烏黑,毫無光澤,顯得甚是破舊,都對衛風的話大不以為然,心道:“小叫化子沒見過世麵,什麽都不懂!這把劍黑不溜湫的,哪裏是什麽好劍?就是隨便從街上的劍鋪裏買來一把,恐怕也比這把強多了吧!嗯,想來這對兄妹依靠賣藝為生,手頭缺錢,是以隻能拿這把破劍來用了!”
那青年男子卻是心中一動,不由多看了衛風兩眼。暗忖:“這把‘烏金劍’乃是前朝一位極有名氣的鑄劍師所鑄,當年被先祖偶得,一直傳到了我們兄妹的手中。想不到這裏許多人,都還不如這個小乞丐慧眼識真金呢!嗯,這小乞丐必定不是個普通人!”
他哪裏知道衛風是愛屋及烏,就算是一堆破銅爛鐵到了那少女手中,他也會大聲叫好稱讚,驚為神兵利器的。
場中的少女左手撚了個劍訣,嬌叱一聲,劍走偏鋒,開始舞練了起來。
隻見她手中長劍直刺斜削,忽而快捷如閃電,忽而輕緩如微風,進退之間,身姿曼妙,飄然若仙,當真是人似美玉,劍若長虹。
眾人都未想到這樣一個嬌弱羞怯的少女竟能舞出如此絕妙的劍法,無不瞧得如醉如癡,到了精彩處時,禁不住大聲叫好。
那少女一套劍法練到最後,足尖輕點,淩空躍起丈餘,玉腕輕震處,手中的“烏金劍”竟然發出“嗡嗡”之聲,奪人心魄。隨即劍尖疾刺疾點,劃出無數個劍花來,一個未消,一個又起。眾人隻覺落英漫天,眼花繚亂,直到那少女雙足落地許久,這才一個個省悟過來,登時彩聲雷動,瘋也似地鼓起掌來。
衛風本就站在人群的最裏一圈,鼓掌時更是雙臂盡力前伸,唯恐那少女看不自己為她鼓掌,口中還不時在大聲嚷叫道:“好啊,我喜歡啊!好厲害的劍法啊!”
那少女剛才顯然已盡了全力,俏生生地站在那裏,櫻唇微張,微微喘息著,胸膛有節奏地一起一伏。她人本就極美,這時雙頰微微透出一微潮紅,猶如明珠生暈,白玉塗脂,更增了幾分光彩豔麗。
衛風心裏發癢,恨不得能立時衝上前去,將她抱在懷中狠狠親上幾口。
便在這時,就聽那青年男子大聲道:“各位朋友,我們兄妹兩人浪跡江湖,別無所長,就隻靠著這幾手粗淺的功夫出來混碗飯吃。今日初到寶地,還望朋友們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那少女將長劍放回木箱內,雙手端起一個鐵盤子,款款向圍觀的百姓走過來。
有些百姓掏出數枚銅板來丟到鐵盤內,那少女微微一福,算做感謝。也有些百姓是為了看熱鬧而來,舍不得掏取自己腰包,便轉身偷偷溜掉了。
衛風見那少女手中鐵般內的錢越來越多,心道:“不是吧,這樣也能掙錢?早知道我一路上也耍上幾招,掙些錢來吃吃喝喝了!”
正想之間,一股淡淡的體香傳入鼻端,卻是那少女已端著鐵盤站到了自己麵前。
衛風身無分文,雙手在腰間胸前摸來摸去,神色大為尷尬,吃吃道:“這個……我……嘿嘿……哎……”
他旁側一名男子笑道:“小叫花子,你可不能白看人家練功夫啊!哈,依我之見,你還不如到那邊討幾個銅板回來給人家!”
他這本是侃笑打趣之言,但衛風聽來,卻不由眼前一亮,對那少女道:“等著啊,我這就去弄錢來,回頭一定補給你!”說著返身擠出人群。
那少女隻當他是趁機開溜,根本不去在意,眨了眨一雙秀目,衝他背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