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驀地一怔。
他皺眉:“事實都擺在眼前,你們沈家還要如何狡辯?”
說完,他才注意到站在沈南枝身後的蕭楚昀。
明明蕭楚昀什麽都沒說,但就那清冷的氣場,已經叫他生了退堂鼓。
可轉念想到姚征的慘死,姚謙把心一橫,咬牙道:“我兒在被沈長安暴打之後,回家不治身亡,這是不爭的事實。”
聞言,沈南枝挑眉:“那可未必。”
沈南枝轉頭看向早已經按耐不住的沈長安:“表哥何時與人動的手?”
沈長安冷哼:“末時初。”
沈南枝再看向姚謙:“姚小公子何時咽氣的?在何地,身邊都有誰?”
姚謙不想同沈南枝掰扯這些,可當著蕭楚昀的麵,卻又不能不答:“就在一刻鍾前,我剛剛下值回府,就聽到他被人打的消息,才要趕過去查看,他就……他就……我連我兒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說到最後,姚謙的聲音都有些哽咽,再說不下去。
姚謙是他晚年得子,如何不在意,喪子之痛讓在場眾人越發動容。
沈南枝也知道事情棘手,不過姚謙的話也叫她多了兩分底氣。
至少說明,時間這麽緊,姚謙帶著屍體上門鬧,多半是悲憤之下臨時起意,並非是提前預謀好的。
說明,他應該對姚征的死也並不知情。
很有可能,他也是被人利用。
既如此,隻要能找出姚謙身上的疑點,就能說動姚謙將此事徹查下去。
他為官如何且不說,作為父親,他應是不想讓兒子就這樣莫名被害了。
念頭一動,沈南枝找了個丫鬟,回去將陸翩翩叫了過來。
在姚謙再次發難之前,沈南枝提出質疑:“既然姚小公子死於非命,姚大人可有叫仵作驗屍?確定姚小公子的死因?”
這話徹底激怒了姚謙,他猛地一把抓起姚征的手,撩起他的袖子,露出他胳膊上一片片青紫傷痕給眾人看,並怒道:“他都被打成這樣了,還不能說明問題?”
聞言,沈南枝皺眉對上姚謙滿是憤怒的眸子:“從末時初到酉時,三個時辰,中間可能出現各種變數,姚大人也斷過不少官司,僅憑一點兒皮外傷,就能蓋棺定論嗎?那還要大夫和仵作何用?”
沈南枝的聲音不大,但卻氣勢十足,又冷又脆,猶如一碰冷水,潑在了姚謙的頭上。
也叫剛剛幾乎要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他稍稍冷靜了一瞬。
可掌中兒子的屍體冰冷,他很快再次被仇恨裹脅。
隻是,不等他開口,沈南枝又道:“我這裏有最好的大夫,可讓她先給小公子瞧瞧,若姚大人信不過,相信京兆衙門也有專門的仵作師父,既然事情已經鬧開了,我們不妨當眾驗證,既要還我表哥清白,也要為姚小公子討個公道!”
姚謙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麽,卻見蕭楚昀也站了出來:“沈姑娘所言極是,此案我大理寺接了,姚大人可有異議?”
如今蕭楚昀執掌大理寺,這案子落到他手上也沒什麽爭議。
可叫姚謙不放心的是,蕭楚昀同沈南枝已有婚約,他是沈家的女婿,他自然偏幫沈家,姚謙信不過。
可還沒等他質疑,就聽蕭楚昀又道:“自然,為了避嫌,此案我會交由梁大人主審。”
大理寺卿梁勤,最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而且梁勤的夫人姚氏,還是姚謙的遠房表親,平時他們之間也有走動,雖然梁勤在蕭楚昀手下當差,但單論起來,他們同梁勤的關係,比沈家還要好。
這個人選倒還不錯。
姚謙隻能點頭:“好,我信王爺。”
話音才落,人群外,有人唱喝:“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讓開!”
人群自發讓出一條路。
一身官服,發須發白的梁勤正快步從人群外走到了鎮國公府門外。
看到來人,姚謙才驚覺,梁大人來得這麽及時,顯然是蕭楚昀在第一時間就差了人安排了下去。
之前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姚謙也逐漸冷靜下來,知道現在這局麵,已經不是他撒潑打滾就能解決了的。
梁勤走到了跟前,跟眾人一番見禮之後,才又問過姚謙:“姚大人,可否讓仵作當麵看看?”
姚謙再不好多說什麽。
這時候,沈南枝也叫了陸翩翩跟了過去。
那仵作約莫是認識陸翩翩的,看到陸翩翩這麽一個小丫頭非但不驚訝,反而還恭敬得很。
兩人給姚征驗起了傷來。
先是查看了外傷,後又取了銀針排查了他身上的幾處穴道。
眼看著天色越發暗了起來,沈南枝大舅母的命人點了燈籠火把,幾乎將府門外照得通透。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在場眾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府門外,幾乎隻有陸翩翩和那仵作不時地翻動姚征屍體查看的聲音。
不說旁人,就連沈南枝也緊張不已。
她自是相信沈長安的,可她也怕陸翩翩和仵作在屍體上查不出什麽端倪,這盆汙水就這樣潑在了沈長安的身上。
因為緊張,她攏在袖子下的拳頭下意識攥緊。
原本不算長的指甲深深的嵌進了肉裏,鑽心的疼痛能叫她保持理智和鎮定。
這是她打小養成的習慣,也是幾乎無意識的舉動。
這次也是一樣。
可是,還沒等她的指尖收緊,也還沒等掌心裏傳來鑽心的疼痛,她的指尖突然一暖。
一隻溫暖大手將她的指尖連同掌心都包裹了起來。
沈南枝一驚,下意識抬眼看去,就對上蕭楚昀溫柔堅定的眸子。
他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別緊張,不用擔心。
借著寬大袖擺做遮掩,蕭楚昀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指尖捏著沈南枝的指尖,叫她再傷害不了自己掌心半分。
原本緊張的情緒,就這樣得到了緩解。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一路蔓延到了沈南枝心底。
她心尖兒的某處位置,就好像是被貓兒抓了似的,有種莫名的悸動,還有一些困惑。
蕭楚昀是如何得知她這一小動作的?
隻是,眼下這般情況,沈南枝也來不及深究。
陸翩翩和那仵作已經驗好了。
她拿了帕子擦幹淨了手,朝著沈南枝揚了揚下巴,似在邀功。
雖沒說什麽,但沈南枝這一刻心也徹底回了肚子。
而且,那仵作已經轉身同梁大人和姚謙等人匯報:“據小人初步判斷,姚小公子確實是死於內傷,他的肝膽全部被外力震碎,等回了大理寺,小人可進一步做剖腹取證。”
此言一出,姚謙渾身顫抖,他紅著眼睛,就要去找沈長安算賬,卻聽那仵作繼續道:“姚大人,千萬冷靜,正是因為姚小公子死於肝膽震碎,才說明姚小公子的死同沈家公子無關,因為正常人肝膽碎裂之後,很快失去知覺並喪命,連半個時辰都撐不過去,可按照姚大人的說法,姚小公子是在同沈家公子打鬥之後,又過了至少三個時辰才出的事,所以……”
姚征的死,另有隱情!
此言一出,姚謙愣住了。
仵作繼續道:“而且,小人剛剛已經仔細查看過姚小公子身上的傷勢了,雖然看起來瘮人,但都隻是些皮外傷,根本不足以致命。”
原本安安靜靜圍觀的人群裏,瞬間爆發出一陣陣激烈的討論聲。
但毫無疑問,經由仵作這一番話,沈長安的嫌疑至少是洗清了。
就連姚謙都有些失了底氣,不滿道:“就算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他也是間接害死我兒的凶手!”
這時候,才由沈槐書出麵,對姚謙抱拳道:“令郎的死鎮國公府也十分遺憾,但是姚大人,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查清楚那個真正暗算姚小公子,挑撥我們兩家是非之人!”
一語點醒姚謙。
他雖不滿,但也無法反駁,隻能恨恨地點了點頭。
大理寺卿梁勤也站了出來,說了兩句公道話,才又詢問了幾處關鍵點。
當得知姚征身邊的小廝劉明在姚征死後不知去向的時候,這案子也就越發可疑了起來。
恰好在這時候,沈長安站了出來:“姚征的死雖然與我無關,但為了查明真相,也為了洗清嫌疑,我願意同梁大人回大理寺接受調查。”
他在已經都擺脫了嫌疑的情況下,還能主動站出來,也越發地贏得了在場一眾好評。
原本一場針對鎮國公府的危機,就這樣消散於無形。
最後,由梁勤做主,將姚征的屍體以及本案相關人等包括沈長安在內的人都帶去大理寺過審,圍觀的人群也就漸漸散了。
沈家眾人也都回了府。
飯菜早已經涼透。
大舅母楊氏叫人撤了下去,另外上了熱茶。
沈長安跟著梁勤去了大理寺,同在大理寺的沈槐書和蕭楚昀為了避嫌,並未一同前往。
而且,人都紮堆在大理寺,反倒讓梁勤束手束腳,沈長安既然已經擺脫了嫌疑,此去不過是為了走個過場,不可能會對他用刑,而且大理寺說到底還是蕭楚昀的地盤,所以倒也不必如何擔心沈長安。
隻是,這案子著實叫人頭疼。
剛落座,沈槐書便忍不住開口道:“王爺,對此事可有何見解?”
蕭楚昀微微搖頭:“且再等等。”
不多時,一襲夜行衣的墨毅翻牆回來。
“王爺,出事後,姚征的院子都被人圍了起來,所有經手過的下人也都被關押,唯有劉明不知所蹤,就在剛剛,劉明的屍體在護城河外被人發現。”
“屬下也去查詢了一下姚征最近的行蹤,發現他除開跟在謝四姑娘身後追著跑之外,並無什麽特別的地方,隻是在今天下午的時候,他曾吩咐過下人備馬,準備出城一趟,可具體去哪裏,他當時並未提及,後來還沒等他出門,就聽到了謝四姑娘出事的消息。”
後麵的話,自不必說,姚征得了消息第一時間就趕過去找了沈長安的麻煩,兩人扭打在了一起,然後各回各家,又過了三個時辰,姚謙回府,姚征才咽了氣。
墨毅又道:“可自從姚征被抬回府上之後,身邊就圍滿了伺候的丫鬟小廝,一刻也沒離開過人。”
肝膽震碎活不了多久,姚征身邊若一刻都沒離人,那就隻能是姚征的身邊人所為。
而那個人,極有可能是已經被滅口的劉明!
可現在,劉明一死,這線索也就斷了。
沈南枝正要追問細節,卻見墨毅又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張絹帕。
“王爺,沈姑娘,這是屬下悄悄潛入姚征房中,在姚征的枕頭夾縫中找到的。”
蕭楚昀接了過來,就坐在蕭楚昀身邊的沈南枝自然也看得清楚。
那絹帕上還帶著新鮮的血跡,顯然是姚征死前藏起來的。
若不是要緊的東西,他又何必藏得這般隱秘?
蕭楚昀見沈南枝好奇,抬手就要將那帕子遞給她,卻又突然想到這帕子上的血汙,怕沾染到了沈南枝身上,於是他手腕一轉,就將那帕子平鋪在了案幾上,並問道:“沈姑娘可見過?”
那絹帕用的是極品雲錦,絕非普通人可得。
絹帕的一角用金線繡著雲紋,仔細看,似乎還有用銀線描邊的牡丹暗紋,針腳極為精致。
繡功精湛,也絕非尋常繡娘。
沈南枝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謝四姑娘。
畢竟是姚征心儀的女子,將她的帕子仔細收好,也說得過去,可若是謝四姑娘的東西,又何必藏得這般小心?
京城何人不知姚征追在謝四姑娘後麵跑?
而且,謝四姑娘的帕子也不似這般紋路。
因為恰巧今日沈南枝在玉芳齋看到過她用帕子捂著額頭的時候,那帕子用的是蜀錦,邊角上繡著芙蓉。
京城的世家姑娘,個頂個兒的心高氣傲,尤其是像謝四姑娘這種,一般都會在絹帕上統一繡著自己喜歡的花樣兒,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那一日,謝四姑娘租賃的畫舫上,也放著荷燈,就連屏風上都繡著芙蓉。
可見,她是真喜歡芙蓉的,與這帕子上的牡丹暗紋風格完全不搭邊。
當時在玉芳齋,隔得比較遠,沈南枝隻看到絹帕上的芙蓉,倒也沒仔細注意上麵針腳。
若要判斷,再取了謝四姑娘的帕子或者謝府裏繡娘的繡品來做個對比就能知曉。
沈南枝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卻見蕭楚昀眉頭微蹙,似有心事。
不過他既沒有當麵說出,沈南枝也沒有細問。
等跟沈家眾人招呼過後,沈南枝送蕭楚昀離開,走至九曲回廊下,屏退了眾人之後,沈南枝才開口道:“王爺似乎有話要說。”
廊簷下的燈籠明明滅滅,光影搖曳。
一身清輝的蕭楚昀垂眸看向沈南枝,遲疑了一瞬,才開口道:“那絹帕,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