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淵那般神情,也叫沈南枝原本已經準備好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喉頭。

到底是有些心軟和愧疚。

若是沒有她心血**想到兩家聯姻,捅破了謝長淵對她的這層窗戶紙,也不至於叫謝長淵短時間內經曆人生的大起大落,更不會叫皇上那麽快降下賜婚的聖旨。

是她低估了皇上對謝沈兩家的戒備之心。

因為上一世謝家平安無事,就放鬆了警惕。

沈南枝轉過了身去,不忍麵對謝長淵那般的眼神。

可她這一轉身,卻看到不遠處園子裏由兩名侍女攙扶的佝僂身影。

那是謝家老夫人,謝長淵的祖母。

她麵向沈南枝和謝長淵所在的院子站著,看向沈南枝的目光裏帶著幾分戒備。

沈南枝輕歎了一聲,轉過了頭去看向謝長淵。

“謝長淵。”

她沉默良久才道:“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任性,更不能棄家族於不顧。

話音才落,謝長淵臉色煞白,他緊緊盯著沈南枝:“可是,我不想娶什麽公主,我們明明說好的,枝枝,我執意不肯娶她,皇上總不能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枝枝,隻要你願意,哪怕拚掉這條命我也要……”

還沒等謝長淵說完,沈南枝直接打斷:“我不願。”

謝長淵瞳仁輕顫,就連聲音都有些哽咽道:“枝枝?連你也要讓我娶昭寧公主?”

他抬手似是想來拽沈南枝的衣角。

小時候,他每次同沈南枝打鬧之後,都是他先服軟,隻要他這麽拽著沈南枝的袖子,沈南枝總會心軟。

可這一次,還沒等他碰到她衣角,沈南枝已經退開一步。

她抬眼看向謝長淵:“我知道你不想娶昭寧公主,可如今這般,謝家已經騎虎難下,你和公主的婚事隻能先咬牙應下,皇上隻是賜婚,在你和昭寧大婚之前,一切都還有轉機,我們沈家也會從中幫你斡旋。”

聽到這話,謝長淵眼前一亮,瞬間燃起希望。

可還沒等他嘴角的笑意揚起,就聽沈南枝又道:“你也許可以不用娶昭寧公主,但你卻不能娶我。”

謝長淵怔住了。

沈南枝狠了狠心,繼續道:“今日皇上已經擺明了態度,就算你同昭寧公主的婚事退了,就算我們力排萬難走到一起,但這始終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也是懸在沈謝兩家頭頂上的一把刀。”

不管是當今聖上,還是以後其他哪位皇子即位,都不會願意看到謝沈兩家聯姻,成為獨霸一方的存在。

而且,沈南枝還沒有說出口的是,如今一道聖旨,就叫她看到了謝侯爺的動搖和妥協,謝家老夫人的戒備……就算他們勉強在一起了,將來一旦有事,必然生出隔閡和怨懟,家宅難寧。

橫亙在她和謝長淵之間的,不僅有皇帝的猜疑和阻攔,蕭祈安的算計和挑撥,還有謝家內部。

以前他們待她好,是真的好,也許喜歡她也是真的喜歡,可一旦她的存在會威脅到謝長淵甚至謝家的前途和命運,這感情就變了味兒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沈南枝不怪他們。

“阿淵。”

沈南枝笑了笑,“對不起,一切不過是我同你開的一個玩笑,我沒放在心上,你也別當真。”

說完,沈南枝轉身要走,卻一把被謝長淵拽住了袖子。

沈南枝下意識回頭,就對上了他那雙通紅的眼。

“枝枝,你不要我了嗎?”

這一句,就叫沈南枝心口也堵得慌。

她動了動唇,尚未開口,卻聽到謝家老夫人一聲厲嗬:“混賬東西!放手!”

說話間,謝家老夫人已經不顧左右兩邊攙扶著的侍女,一路顫顫巍巍地趕了過來。

謝家老夫人恨鐵不成鋼,指著謝長淵罵道:“你是皇上欽點的駙馬,德公公還在等著你去接旨,你還在這裏同人姑娘拉拉扯扯做什麽?”

謝長淵驀地抬眼看去,卻見自己祖母嘴上雖然在罵,但早已淚流滿麵,謝長淵喉頭一哽:“祖母……”

然而,謝家老夫人卻沒有看他,隻看向沈南枝,還沒說話,先是給沈南枝行了一個大禮。

“沈家丫頭,是我謝家對不住你,我在這裏給你賠禮了!”

沈南枝沒動,謝長淵卻已經看不下去,他上前一把攙扶起謝家老夫人:“祖母!你何苦要逼我!”

謝家老夫人擲地有聲道:“是你在逼祖母去死!我今日就把話撂這兒了,你今日若要抗旨,不用等皇上降罪了,明日我就叫你父親裹著我的屍身去亂葬崗埋了!”

說這話的時候,謝家老夫人已經死死地拽住了謝長淵的手腕。

見狀,沈南枝福了福身子:“謝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的,今日不過是我和阿淵的一場玩笑話,倒叫長輩們費心了,家中還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沈南枝轉身就走。

該說的話,她都已經說了,也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枝枝!沈南枝!”

謝長淵要去追,可手腕還被謝家老夫人死死拽住的,他急紅了眼,卻又不能使出力氣甩開自己的祖母。

沈南枝都走出了好遠,還能聽到謝長淵怒吼。

她沒有回頭,一路從後門出來,就坐上了回鎮國公府的馬車。

“小姐……”

一路陪在沈南枝身邊的秋月幾次都欲言又止。

她將帕子遞給沈南枝,“您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奴婢什麽也看不見。”

沈南枝卻搖了搖頭:“放心,我沒事。”

難過嗎?

她又不是冷清冷血之人,這兩天內,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的,又何止謝長淵。

她雖然對謝長淵沒有男女之情,卻在決定嫁給他的那一瞬,就已經做好了成為侯府少夫人,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相攜一生的準備。

這麽多年來,雖然打打鬧鬧,但也有些情分在的,經此一遭,以後為了避嫌,他們見麵都要繞道走了。

沈南枝和他,和謝家,終成路人。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氣,透過馬車簾子的一角望向車外。

這惱人的天氣也是,原本的春和日麗,陽光萬裏,一轉眼卻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沈南枝接過了秋月遞來的帕子,卻沒有哭,她隻緊緊的將帕子攥在掌心,沉默地看著窗外的倒退的街景出神。

叫她沒有想到的是,沈家眾人不放心她,都還在正廳等著她也就罷了,蕭楚昀竟然也還沒走。

沈南枝才穿過影壁,還沒等走進院子,就跟他的眼神對個正著。

可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舅母他們都圍了過來。

見大家都替自己擔心,沈南枝連忙擠出一抹笑意:“我沒事,我已經同謝家說好了,算起來,還得慶幸這道聖旨來得巧了,好將我們及時點醒,要不然還不知道有多少禍事在後麵,而且我同謝長淵也都是一時興起,現在冷靜下來,才發現我們倆確實不合適。”

大舅母楊氏拉著沈南枝的手,滿眼心疼:“枝枝說得對,既然沒有緣分,咱們再另外相看就是了,我們枝枝這麽好,是那謝家的小子沒有福氣。”

二舅母三舅母也點頭附和。

就連一直寡言的四舅母也篤定道:“是的,我們枝枝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之前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的沈長安探頭看向沈南枝,安慰道:“我早說謝家那小子不穩重,跟你性格不合適,這樣也好,回頭哥哥就把身邊交好的幾個兄弟都拉來給你過過眼,保準個頂個的都比那謝家小子好!”

話音才落,換得沈家幾人齊刷刷翻了白眼。

就連沈槐書都忍不住嫌棄道:“你的那幾個兄弟哪個不是不學無術的主兒,貓嫌狗憎的,可別來禍害咱們枝枝了。”

這話逗得沈南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至此,沈家眾人也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眼看著大家都放下了這樁心事,卻在這時候突然聽到門房來報:“夫人,世子,七皇子差人送了東西過來,點名要給咱們姑娘。”

眾人的心也都跟著提了起來。

來人竟然是流雲,七皇子蕭祈安的親隨。

他手上捧著一個三尺見方的盒子,在看到沈南枝之後,流雲恭恭敬敬行了禮,才道:“沈姑娘,這是我家主子親自替沈姑娘挑的。”

說著,流雲打開了匣子,裏麵裝著的全是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琳琅滿目。

沈南枝卻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挑眉看向流雲:“麻煩替我轉告殿下,無功不受祿。”

流雲麵露難色,勸道:“這是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沈姑娘若是不收,我們也不好交差……”

還沒等他說完,沈南枝直接沉聲道:“阿肆,送客。”

流雲無奈,隻能轉頭退了下去。

流雲雖然走了,但沈家眾人臉色也都難看了起來。

蕭祈安這哪裏是送禮,這分明是做給其他人看的!

今日沈謝兩家的動靜鬧得不小,再加上皇上的那道賜婚聖旨,隻怕這會兒功夫,消息都已經傳開了。

蕭祈安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沈南枝送東西,無疑是當眾擺明了他的態度。

前有因定親被皇上阻攔,後有被蕭祈安惦記,這整個京都的郎君,怕是也沒有誰敢再登門提親了。

之前聽蕭楚昀的話,說皇上前幾日問起蕭祈安南津關布放和軍需一事,沈南枝就猜到這裏麵有蕭祈安在使壞。

如今更加確信了。

蕭祈安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若執意要娶她,哪兒那麽容易放手。

沈南枝心煩意亂。

前世她救了蕭祈安,蕭祈安對她虛與委蛇,利用沈家的威望和聲勢為他的儲君之位鋪路。

可這一世,她分明避開了蕭祈安,也拒絕了他的表白,他卻不惜冒著徹底得罪沈家的風險,執意要娶她。

難不成這一世,他見交好利用無望,幹脆走起挑撥皇帝覆滅沈家的路子麽?

沈南枝心中恨意滔天,卻也不想表露出來叫舅母他們跟著擔心。

她正想找個由頭先避開,卻突然聽到蕭楚昀的聲音:“我有話想同沈姑娘說。”

聞言,沈家眾人心中一陣驚訝,這才反應過來,這兒怎麽還有一個鎮北王呢?!

剛剛他們的心思都在沈南枝身上,沈南枝回來了,也就都下意識地圍攏了過來,都忘了這茬兒了!

蕭楚昀已經從正堂走出,款步來到廊下。

他步履從容,眉宇間依然是那般清冷出塵。

沈槐書連忙上前賠罪,見沈南枝沒說什麽,便帶著眾人先離開了正堂,把地方留給了沈南枝和蕭楚昀。

清風徐來,拂動著他的衣角,分明外麵已經烏雲密布,可他隻那般站在那裏,就仿似讓周圍的光影都明亮了幾分。

“王爺。”

沈南枝上前見禮。

之前他也算是提前給沈家謝家示警了,這份好意,沈南枝得領。

“適才多謝王爺提醒。”

沈南枝垂眸,語氣真誠:“今日府上事情太多,招待不周,還請王爺見諒。”

沈南枝見他麵色有些蒼白,想必是寒毒作祟,隻怕這麽站著已經十分勉強。

她不由得提議道:“王爺身子不適,可要先坐下歇息,我叫翩翩過來看看?”

蕭楚昀卻道:“無妨。”

他從廊下走出,清冷的目光落在沈南枝的麵上,“今日之事,沈姑娘怎麽看?”

聞言,沈南枝搖了搖頭,苦笑道:“我能怎麽看?我現在人微言輕,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得主。”

婚事受阻還是其次,現在無人敢冒著得罪蕭祈安的風險上門求娶的話,那麽再過幾日張貴妃的壽辰……她依然避不開被賜婚給蕭祈安的結局。

有那麽一瞬,沈南枝腦子裏甚至冒出來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既然蕭祈安執意要娶她,那她幹脆如他所願,就嫁過去好了。

她有功夫傍身,而且也已經拿捏了薑嫣然在手,再不似上一世那般能任由他們欺負。

雖然暫時殺不得他,但她要跟他互相折磨!要鬧的他永無寧日!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卻聽蕭楚昀突然開口:“沈姑娘想嫁什麽樣的男子?”

沈南枝驀地一怔,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哪怕是一時興起,想到嫁謝長淵,也是因為覺得謝長淵正好合適。

若是旁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問起她這個問題,沈南枝也許都要懷疑對方是在打趣她。

可因為是蕭楚昀,知道對方並無惡意。

沈南枝也並未多想,她隻無奈地笑了笑:“王爺說笑了,眼下這種情況,就算我想嫁,恐怕也沒幾個人敢娶。”

然而,不曾想,她話音才落,卻聽蕭楚昀突然含笑看向她,語氣溫柔:“那沈姑娘覺得,本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