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讓葉坤山這裏,跟前世出現了不同的走向和偏差?
順慶帝已死,而且他的暗衛和心腹都已經被拔除,這個問題恐怕隻能再去問葉坤山。
沈南枝沒想過葉青菀會知道其中內情,畢竟因為她跟沈家走得近,公事上葉坤山都是瞞著她的,沈南枝不過那麽隨口一問,想著等忙完大婚自己趕在葉坤山離京之前,再去找葉坤山問問。
不曾想,卻見葉青菀有些自責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一些,那日我剛好去找阿爹,見到一人鬼鬼祟祟地從阿爹書房出來,看到我來了,阿爹的神色也有些奇怪,但我當時並未多想,也是那時候他跟我說,我們要去京都,想來跟此人有關。”
“後來,我在長公主府的隨從裏看到了那人,但是……”
說到這裏,葉青菀眼眶更紅了,她的雙手放在膝上,下意識攥緊了裙擺,垂眸道:“我當時不知道我阿爹他們……所以根本就沒往深處想,如果我能多想一些,也不至於叫你們……對不起……”
她這般模樣,看得沈南枝心裏都不是滋味兒。
“阿菀,不怪你。”
沈南枝伸手握住她局促不安的手指,溫柔但堅定道:“我們也是過命的交情,而且跟你無關,你不必對此耿耿於懷。”
沈南枝的摯友就這麽幾個,十分難得,等以後坐上那高位,能說說體己話,交心的人就更少了。
而且,明知道立場不同,葉青菀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甚至願意跟她站在一條線上,這已經十分難能可貴。
沈南枝握著她的手,“我們還跟以前一樣,你若繼續這般,倒讓我心裏也跟著難受了。”
聞言,葉青菀眼眶更紅了。
向來幹脆颯爽性子的葉青菀,好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來,隻哽咽道:“好……好……”
見她終於放下,沈南枝這才琢磨起她剛剛的話來。
葉坤山是受順慶帝的指派暗中相助林宏瑞,那自然就不可能跟林宏瑞本來就是要針對的長公主府有私下往來。
那個長公主府的隨從大半可能就是林宏瑞的人。
可是,問題還是繞回去了,林宏瑞這一世怎麽會跟前世不同,將葉坤山調回京城了?
左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沈南枝隻好暫時作罷,她抬眼看向葉青菀:“那你得空的時候幫我留意一下,是長公主府的哪一個,或者直接畫出來,我讓人去找找看。”
到現在為止,因為受到禹州周家的牽連,長公主府還被圍困著呢,這還是之前順慶帝下的令。
蕭楚昀和蕭懷瑉也討論過這個問題,本就要遮掩順慶帝的死訊,諸多行事也得按照是順慶帝之前的計劃和章程來,以免惹人懷疑,而且多事之秋,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得繼續圍著,等塵埃落定再做決斷。
所以,讓人去長公主府提審一個隨從,並不是什麽難事。
葉青菀的丹青一絕,隨便畫個人物小像不是問題。
聽到沈南枝需要,她當即點頭:“好,我回去就畫。”
看著她麵上終於又揚起了明媚的笑意,沈南枝才終於問出了此前一直困擾在心裏的問題:“阿菀,你如實同我說,你是不是……心悅我小舅舅?”
以前兩家要聯姻,不管葉坤山當時是有意要同沈家做親家,還是做表麵功夫,當時都確確實實當著所有人的麵問過葉青菀的心意的。
是她一口回絕了跟沈槐書的婚事。
所以,才叫沈南枝一直誤會了,以為她對小舅舅無意,可是自從上一次從秋圍獵場回來那一路,見到沈家出事,知道沈槐書也有可能被人算計的時候,葉青菀表現出來的慌亂和緊張明顯不對勁。
這個猜測也是那會兒才冒出來的。
拋開葉坤山一事不提,葉青菀正直善良,品性沒的說,而且做事幹脆利落,這些年,葉家上下都是她在打理中饋,將來將沈家交到她身上,大舅母她們也可以放心頤養天年,若她做小舅母,沈家人應該沒有人不願意的。
至於葉坤山,就跟劉靜雅和劉家一個道理,沈家要娶的是葉青菀,看重的也是她這個人,跟她的家人無關。
反正小舅舅還沒開竅,心裏也沒別人,若葉青菀有意,沈南枝說什麽也要將她留在京城,等回頭小舅舅回來了,再撮合撮合他們。
如果他們彼此都不願,沈南枝當然不會勉強,但若因此錯過,難免叫人遺憾。
而且,沈南枝也十分好奇,她分明覺得葉青菀對小舅舅的感情不一般,當初為何又要那般堅定的拒絕。
左右這會兒都將話說開了,沈南枝也就直言不諱地問了出來。
聞言,葉青菀微微一怔。
她們所在的涼亭靠在蓮池邊上,正值初夏,滿池新荷,有風徐來,還帶著一股輕輕鬆鬆的青草香,十分愜意。
葉青菀回握住了沈南枝的手,長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緩緩道:“我確實喜歡沈世子,當年那一番拒婚的話,也確實是言不由心。”
沈南枝恍然,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葉青菀轉頭看向波光粼粼的蓮池,悠悠道:“可是,他不喜歡我,而且,沈長安也說我這樣的性子不適合做沈家當家主母,說我嫁過來是委屈了他小叔。”
沈南枝聽得一頭霧水。
葉青菀苦笑著,繼續道:“我當時從廊下路過,正好聽到沈長安問起沈世子。”
說到這裏,當時的畫麵不由得又浮現在葉青菀的腦海。
也是這樣一個初夏的午後,吊兒郎當的沈長安趴在水榭長椅上,笑著打趣沈槐書:“小叔,聽說葉家那位刁蠻小姐要成為我小嬸子了?她那不講道理的性子,跟枝枝簡直如出一轍,到時候咱們沈家還不被鬧翻了天嗎?你不會真的喜歡那丫頭吧?”
葉青菀當時是想穿過那抄手遊廊去後院找沈南枝的,冷不丁的就聽到了這一嘴。
那一瞬,她腳下的步子猶如千斤重,就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越是喜歡,越是敏感,也越是卑微。
這些年來,她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喜歡,在這一瞬間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就這樣直咧咧地暴露在人前,等著那人做最後的審判。
可是,卻並沒有等到自己心裏渴求的答案。
隻聽那人用他一貫溫潤如玉的嗓音道:“別這樣說人家小姑娘,她既跟你表妹一般,你更該多護著一些。”
被訓了的沈長安不滿,隨口道:“那你既然將人家當小輩,沒有男女之情,還要娶她,不覺得委屈了自己嗎?誰不想娶自己心悅之人?”
時間在那一瞬仿似被拉了一百年那般漫長。
明明已經入夏,從水榭那頭吹過來的風卻仿似帶著刺骨的寒意。
沈槐書是端方君子,一開口說出來的話,也叫人無可指摘。
隻聽他溫柔,但語氣並無半點兒起伏道:“於我而言,隻要品性端正,當得起沈家當家主母的姑娘就已經很好了。”
雖然是在幫葉青菀說話,但對沈長安那一句“沒有男女之情”的話,他卻並沒有反駁。
以他的性子,如果不對,必然會馬上糾正沈長安。
但是,他沒有。
所以,他隻是因為葉青菀合適,兩家的長輩也沒有意見,所以才願意娶葉青菀。
而在他心裏,自始至終都隻將葉青菀當做跟沈南枝一樣的小輩。
那一瞬,原本懷揣著能嫁給心上人的欣喜和惴惴的葉青菀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她的心情也跌落到了穀底。
正巧幾位長輩還在前廳商議此事,她羞憤之下,一扭頭就當麵回絕了此事。
從此之後,哪怕心中再放不下那份執念,她也不敢表露分毫。
尤其沈長安那句“委屈了他”的言論,雖然理智告訴她,站在沈長安的立場或許沒有說錯,但她看到沈長安情緒總是不受控製,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這也就是為什麽她跟沈長安不對付。
究其原因,其實在她。
哪怕跟沈南枝再好,她也不好意思將這些話說出來,畢竟他們一個是沈南枝的表哥,一個是她小叔,萬一哪天沈南枝不小心在他們麵前說漏了嘴,她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直到現在,沈南枝問起,葉青菀才終於鼓起勇氣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說到最後,她有些歉意道:“你之前總說我跟沈長安不對付,其實是我的不是。”
聽到這些,一時間卻叫沈南枝不知道說什麽好。
以她對沈長安那個混不吝的了解,這話多半就是在打趣葉青菀了,並非有意,可當局者迷,卻被葉青菀當真了。
至於小舅舅……
沈南枝可以肯定,小舅舅心裏真的沒別人,就連前世他們所有人都誤以為小舅舅對文家三姑娘情根深種,但其實也隻是因為小舅舅覺得她合適,而且為了償還永安伯府昔年的恩情。
而且,當初若小舅舅真的不喜歡甚至抗拒葉青菀的話,也不會由著外祖父他們提這門婚事了。
他們既然在提,說明事先是征求過小舅舅意見的。
沈南枝將這些話掰開了同葉青菀說完,卻見葉青菀淒然一笑:“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但現在這局麵,就算沈家大度,我也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而且沈世子值得更好的姑娘。”
沈南枝還想再勸說,葉青菀卻已經擺了擺手:“我先回去幫你將那隨從畫出來,哦,對了,還有我給你的賀禮,剛剛已經交給門房那邊了,都是我閑來無事自己繡的,你繡工不好,雖然沒有婆母刁難,但明日出閣,你自己的繡活兒太醜了,拿出來總歸叫人笑話的不是?”
也就最後幾句話,倒像是之前葉青菀慣會打趣沈南枝的樣子。
沈南枝笑道:“好好好,我收下了,等忙完了這樁事,我還有事找你,葉叔叔就算回青州,應該也沒有那麽快。”
葉青菀笑著應下。
沈南枝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口。
她這才借著跟葉青菀說話的功夫偷了一會兒懶,就被阿娘和大舅母幾個拉過去說話了。
幾個舅母還不知道蕭楚昀那邊的情況,隻當是鎮北王重病在床,不能親自迎親。
雖然外間也有關於蕭楚昀身體不好不能人道的傳聞,但畢竟沈南枝還沒嫁過去,幾個舅母也不好多問,隻神神秘秘地給沈南枝塞了一本冊子,讓她等王爺身體好些了再看,另外就是一些語重心長的叮囑。
雖然這些日子沈南枝耳朵都快要聽起繭子了,但大舅母她們依然不放心,又將她們所能想到的事情,事無巨細跟沈南枝念叨了一番。
沈南枝倒也沒覺得不耐煩,相反很親切。
雖然蕭楚昀不會拘著她,以後想回來就回來,但到底不如住在鎮國公府這麽方便了。
而且,等將來蕭楚昀回來坐上那個位置,她也該搬到宮裏去,出來一趟並不容易,而且還有許多規矩束縛著。
像現在這樣在家裏聽著阿娘和幾位舅母的碎碎念的時光,便顯得彌足珍貴。
不光沈南枝舍不得,阿娘和幾位舅母也舍不得。
幾人一開始還都興高采烈地說著,可說到最後就都紅了眼眶。
要不是顧慮到大齊的習俗,大婚之前不能哭,怕衝了沈南枝的福氣,幾人早就控製不住了。
這天晚上,沈南枝留在了阿娘的院子裏,跟阿娘睡在一張榻上。
經過陸翩翩的調理,阿娘的身子已經好了不少,氣色也紅潤了起來。
小時候沈南枝總是纏著阿娘,想跟阿娘一起睡,可阿娘考慮到自己夜間總會咳醒無數回,怕驚擾了沈南枝的睡眠,也怕把病氣過給了沈南枝,所以不得不狠心地拒絕。
沈南枝從記事起,就是獨自一人入睡。
對此,沈言馨總是覺得愧疚的。
如今,她身體好轉,可算能睡一整夜,終於能陪著沈南枝一起,可沈南枝也要出嫁了。
這一晚,母女兩人抵足而眠,說了半宿的體己話,直到沈南枝眼皮子再撐不起來,才終於迷迷糊糊睡下。
可她剛閉眼,就聽到外間傳來了宮裏過來的兩位老嬤嬤的聲音。
新娘子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