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寧王妃原本抱著卷軸的手一頓。

她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那卷軸上蕭楚昀的容貌,深深地看了一眼,才萬般不舍地將那卷軸合上。

然後,她才抬眼看向順慶帝,冷笑道:“是啊,我不想活了,反正你也壓根兒就沒打算讓我們母子兩人見麵,就這樣苟延殘喘的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然而,順慶帝卻轉頭環顧四周。

這房間裏的布局陳設十分簡單,一目了然,唯有隔壁的雜物間黑漆漆地,看不分明。

順慶帝並未聽進去寧王妃的怨懟,他隻掃了一眼,便冷冷開口:“白芷呢?”

寧王妃沒有作答,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收著畫卷。

雖然寧王妃的反應是正常的,但本就疑心病重的順慶帝卻隱隱覺得不安。

與此同時,攬著沈南枝的蕭楚昀將將撚了撚指尖,隻差一點兒就能將他指尖上的石子兒朝順慶帝擲出。

這麽近的距離,隻要他出手,絕對可以一擊必中。

但偏偏就在這刹那間,順慶帝突然一抬手,他手指關節死死地卡住了寧王妃的脖頸。

他的功夫雖然不及蕭楚昀,但捏死寧王妃也隻是瞬息的功夫。

“有人來過。”

順慶帝冷眼看向寧王妃。

他陰鷲的目光從寧王妃的眉眼向下,一路滑到了她不住往外流血的手腕。

“不然的話,你也不會情緒這般激動。”

順慶帝今天的情緒本來就很不好,來這裏隻是為了宣泄,所以,一口氣說完那些,他才反應過來,寧王妃今日的反常。

以前她絕對不會跟自己說這麽多話。

隻有在提到她兒子才會有情緒的起伏,才會跟他說話,其餘時候,她更像是個毫無反應的木樁子,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

她今日這般,倒像是故意在套他的話似的。

而且這些,她原本就已經知道,沒必要再多問上一句。

除非……她是為了引他說出來,叫旁人聽的。

這念頭才冒出來,就叫順慶帝遍體生寒。

他這次下來身邊並沒有帶其他人,就連貼身暗衛都被留在了密道外麵。

再是信任的人,他也不想讓他們瞧見自己這一麵。

而且為這麽多年下來,除了他自己的人,從沒有人能活著找到這裏。

不光是外麵的密道入口機關重重,尋常人根本找不到入口,就算機緣巧合找到了,密道口下麵種著一排排毒草,走下密道之後,一般人都會被這入口處彌漫開來的毒氣放倒。

那毒氣無色無味,尋常人根本就察覺不了,等發現身體有異的時候,已經晚了。

除非像他一樣,在進入之前,提前服用了特製的避毒丹藥。

而且,這還隻是進入密道的第一步。

後麵還有那石坑,以及一路上他設置的機關陷阱,不可能有人毫發無損地走進這裏。

不然,他也不至於如此掉以輕心就敢隻身進入這密道。

約莫是有些慌,順慶帝手上的力道加重。

就算他沒有真的動殺心,可是對於身體孱弱的寧王妃來說,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她原本白皙如瓷的麵容因為喘不上氣,憋得通紅,就連眼神都有些潰散。

再晚一點兒,順慶帝當真可能掐斷她的脖子。

可即使如此,她也沒有半點兒服軟,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順慶帝一眼。

見狀,順慶帝怒從心起:“你以為你兒子出息了,你能反過來威脅我是嗎?”

他冷眼看向寧王妃,暴虐道:“想都別想!我容你至今已是天大的恩惠,若你還要繼續跟我擰著,你這一輩子都別想見到他!”

“橫豎留你在這裏也沒什麽用了,你說,我幹脆一把火,將這裏和整個玉泉宮燒了如何?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死在這裏。”

說這句話的時候,順慶帝的眸中滿是偏執和瘋狂。

顯然,他不僅僅隻是說說而已!

這裏的一切都是他心裏陰暗麵的映射,是他洗不掉的汙點和罪證,原先還有些舍不得,但在寧王妃不屑的眼神刺激下,他突然產生了幹脆將這裏付之一炬的衝動!

隻要燒掉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他所做過的一切,也不可能再有人知道!

這樣想著,他眼神一暗,已然動了殺意。

原本藏在箱籠後,打算等他放開寧王妃再趁其不備出手的蕭楚昀也不得不站了出來。

“住手!”

蕭楚昀拈著石子兒的指尖微微顫抖。

剛剛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出手,但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順慶帝在被擊中的一瞬間會卸掉全部力氣。

但凡稍有偏差,寧王妃必然命喪當場。

他不能賭。

蕭楚昀隻能和沈南枝從雜物間裏走出。

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順慶帝就反應過來了。

看著蕭楚昀在他對麵站定,順慶帝麵上的表情,從驚訝,到慌亂,再到最後的震怒,可謂五彩紛呈。

但最後都歸為了平靜,他如平日那般,冷臉看向蕭楚昀:“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說這話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蕭楚昀身後還跟著沈南枝。

沈南枝竟然也跟來了!

順慶帝的反應都慢了半拍。

意識到這一點的順慶帝已然動了殺心。

剛剛他對鎮國公府的那些言論,沈南枝必然已經聽到,此事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雖然為大局,暫時不宜動他們,但既然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順慶帝也就顧不得這麽多了。

什麽大局不大局的,隻有他活著才是要緊。

不過麵上,他依然沒事人似的,抬眼好奇看向沈南枝:“沈家的丫頭怎麽也來了?”

其實,他是想問,蕭楚昀精通機關,穿過層層關卡能安全找到這裏就算了,想那些毒草為何對蕭楚昀甚至對沈南枝都沒有影響?

事實是早在進入密道之前,蕭楚昀就已經察覺到了那些毒草,但他並未放在眼裏,因為沈南枝被冰魄滋養著的身體,根本不懼尋常毒物,這毒草也是一樣,至於他……雖然有點兒影響,但也不多,畢竟這毒草的藥性比起他身上所中的寒毒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不過順慶帝顯然不知道這一點。

蕭楚昀也不屑同他解釋,隻嘲諷道:“這話我應該問父皇,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聞言,順慶帝的眸子中劃過一抹慌亂,但他很快鎮定下來,“這女人就是個瘋子,她是故意引朕說那些話,是想挑撥我們父子倆的關係。”

事到如今,他都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是在告誡蕭楚昀——對此事視而不見,他們就能繼續跟之前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順慶帝的手依然沒有鬆開寧王妃,仿似在提醒蕭楚昀,不過是個卑賤的女子,不值得他們父子倆翻臉。

然而,卻聽蕭楚昀冷冷開口:“父皇覺得,我會信嗎?”

聞言,順慶帝手上的力道驟然加重,寧王妃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

見狀,蕭楚昀沉聲道:“你若殺了她,你今日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地宮。”

說著,他手腕一轉,掌心裏已經多了一把匕首。

他若要殺順慶帝,根本用不上這匕首,但拿著這匕首顯然更有震懾力,這還是剛剛出來的時候沈南枝塞到他手上的。

果然,看到那削鐵如泥的匕首的瞬間,順慶帝的指尖力氣鬆了鬆,但他的手依然沒有離開寧王妃的脖頸。

不過他鬆了些力道,寧王妃也終於緩過勁兒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順慶帝挑眉看向蕭楚昀:“那你打算如何?還想要弑父不成?”

聽到這話,蕭楚昀毫不客氣地嗆道:“這樣的事情,父皇不是已經都做過了?”

剛剛他親口承認,先帝是被他喂的毒。

順慶帝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寧王妃的脖頸,似笑非笑道:“這麽說,今日的事情,你是不打算過去了?”

蕭楚昀尚未開口,終於能出聲的寧王妃連忙開口向順慶帝求饒道:“不要!你不是還需要阿初幫你穩住北境?若他有個好歹來,你的皇位還能坐穩?我可以死,但你不能傷害阿初!”

聞言,順慶帝一聲輕蔑地笑:“大不了就是再亂些,總比放虎歸山好。”

就在他跟蕭楚昀說話的功夫,他突然一抬手,一把朝床邊懸掛著的鈴鐺抓去。

這鈴鐺聲極具穿透力,既是寧王妃在這地宮裏傳喚白芷的,想必也能讓順慶帝聯絡上外麵候著的暗衛。

蕭楚昀早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哪兒可能讓他如願。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間,蕭楚昀手上的匕首猛地擲出,還沒等順慶帝的手指碰到鈴鐺牽引繩,蕭楚昀的匕首竟直接將那鈴鐺劈成兩半。

而同時,趁著順慶帝的注意力被鈴鐺吸引,蕭楚昀拈著石子兒的指尖動了動。

可還沒等他出手,卻聽到寧王妃一聲驚呼:“阿初,不要殺他!”

這一次,寧王妃比順慶帝更快一步預知到了危險。

哪怕她的脖頸還被順慶帝卡在掌心,她都顧不上,隻一臉哀求地看向蕭楚昀:“阿初,阿娘求你了,別殺他。”

那眼神叫蕭楚昀手指上的動作一頓。

同樣也叫順慶帝意外不已。

鈴鐺被毀,這裏的聲音傳不出去,他正焦急,沒想到寧王妃會護著他。

他一臉驚喜地看向寧王妃:“曦薇……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

然而,話音才落,順慶帝的身子突然一個趔趄,險些站立不穩。

他並不知道,沈南枝一早就將軟筋散藏在了匕首的機關卡槽裏,蕭楚昀投擲出去的匕首在斬斷鈴鐺的瞬間,就觸發了匕首裏的機關,將裏麵的軟筋散彈射了出去,對著順慶帝當頭灑下。

這麽重的藥量,他自然毫無抵抗之力。

甚至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麽中的招。

隻見他一臉驚疑地看向對麵蕭楚昀:“你何時對朕下了毒?”

可蕭楚昀卻隻看著寧王妃,什麽都沒說。

倒是寧王妃一臉關切地看向順慶帝:“你中毒了?”

順慶帝這會兒連站都已經站不穩了,哪裏還有力氣來掐寧王妃的脖頸,聽到這話,他順勢在寧王妃身邊坐下,並皺眉道:“還不是你的好兒子幹的!”

見寧王妃的反應,他以為生死當前,她已經拋卻了往日的恩怨,到底還是在乎他的,而且為了他們母子的性命,她也不得不跟他服軟。

既如此,也就不是沒有辦法緩和眼前的局麵,隻要先穩住了蕭楚昀,等他出去……

這樣想著,順慶帝轉而看向蕭楚昀的麵上還多了幾分委屈,“你看看,你阿娘都原諒我了,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們母子好……”

然而,他的話到這裏戛然而止。

一隻被磨得尖銳無比的筷子,精準無誤地插入了他的心口。

那筷子之前沈南枝收走了一隻,她還藏了一隻。

順慶帝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鮮紅滾燙的血濺了寧王妃一頭一臉。

在她的白衣白發映襯下,越發觸目驚心。

她冷眼看著順慶帝,一字一句道:“我可沒說原諒你。”

說著,她將那筷子往順慶帝的心口用力往下戳了戳才繼續道:“我不讓阿初殺你,是不想讓他背上弑父的罪孽,不想髒了他的手,你不配,你不配!”

說到最後一個字,寧王妃瀕臨崩潰的情緒徹底爆發,她甚至都顧不上手腕腳腕上鑽心的疼痛,攥緊了筷子就胡亂地朝著順慶帝的胸口臉上手上喉頭,所有她能刺到的位置,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刺了下去!

順慶帝本能的想逃,但是已經中了軟筋散的他就連說話都已經有些費力,手腳更是不聽他使喚。

而寧王妃甚至都不等順慶帝將一個完整的音節發出來,就直接將他刺得血肉模糊,轉眼便沒了生機。

寧王妃猶覺得不夠。

筷子插斷了,她就用手撕,用嘴咬,用她手上的玄鐵鏈子去砸……她恨不得將這個毀了她一輩子的畜生挫骨揚灰。

寧王妃用她所能做的一切,歇斯底裏地發泄著。

蕭楚昀和隨後出來的沈南枝都靜靜的看著這一切,誰都沒有出聲阻止。

直到不遠處的密道口那邊傳來轟隆一聲悶響。

從這裏到密道口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除了這種特製的有穿透力的鈴鐺,尋常的聲音根本傳不到那麽遠。

而且,正常情況下,沒有順慶帝的允許,他的人不會擅自闖進來。

這時候,不僅沈南枝和蕭楚昀眼眸微沉,就連已經近乎癲狂狀態下的寧王妃,聽到這動靜,整個人也驀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