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常喜公公驚訝了,因為那是順慶帝的龍紋玉佩。

在皇家,有這樣一條默認的規矩,見此玉佩,如皇帝親臨。

“如皇帝親臨”這五個字的分量有多重,不言而喻。

憑此玉佩,可不僅僅能給沈南枝撐腰的程度,危機關頭甚至可以代順慶帝做決策!

這東西的地位,僅次於傳國玉璽。

不光常喜公公,就連沈南枝自己也有些意外,沒有想到順慶帝會把重要的東西給自己。

但轉念一想,順慶帝既要拉攏沈家,現在還要靠著蕭楚昀替他確保北境無虞,是得拿出他的誠意。

尋常的東西,鎮國公府和鎮北王府也看不上。

雖然順慶帝給出這東西之後,必然會吩咐下去,給它多加諸多使用限製,不會真如傳聞中那麽誇張,但總歸是有大用處的。

不說別的,像遇到蕭香雪這樣的,甚至都不需要沈南枝浪費口舌,拿出這玉佩都能叫她跪著玩兒。

而且看到順慶帝即使肉痛無比,卻還要坦然裝著大度和慈愛的模樣,沈南枝心裏就愜意得很。

隻不過,她麵上同樣會裝。

沈南枝連忙後退一步,一臉惶恐道:“皇上,這……這如何使得,這東西太貴重了,臣女當不起。”

她沒說不要,隻說擔不起,順慶帝若收回去,就默認了她這句話,叫順慶帝明麵都不似之前那般順勢撤了賞賜一樣,從容自然。

而且,都已經拿出來了,順慶帝也不會撤。

他雖然極其不願,可眼下這情況可真是將他架住了。

沈南枝什麽心情,什麽本事,他就算之前不知道,但在她進京之後,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順慶帝也摸清了大概。

更何況,蕭楚昀本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他這分明就是借著這個機會,在給沈南枝抬高身份,給沈南枝要賞賜!

尋常的賞賜哪裏能忽悠得過去。

看蕭楚昀那病弱的勁兒,大有如果他給出的東西但凡不叫他順心的話,他就會一歪頭,直接“氣虛”地暈死過去,到時候,誰替他去駐守北境?

念及此,順慶帝心口一陣一陣地疼,他甚至後悔得緊。

這兩人,一個看似病弱,但腹黑精明,從不吃虧,一個看似溫婉良善,人畜無害,卻渾身都帶著毒刺兒。

順慶帝現在無比後悔,後悔他當初怎麽就同意了這門婚事,讓這兩人湊在了一塊兒!

就連沈家和謝家的聯姻,他都不樂意看到,所以才千方百計地阻止。

正常情況下,他是不可能答應鎮北王府和沈家的強強聯姻。

可除了他之外,鮮少有人知道,這情況本就正常。

蕭楚昀身中寒毒,最多還有兩年壽元,隻要先穩住他,任他再大的能耐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畢竟,他也沒幾天活頭了。

而至於沈家,在他原本的計算裏,這會兒沈家已經是落水狗了。

根本等不到跟蕭楚昀聯姻的這一天。

當時蕭楚昀用兵符求娶,他便想著先應付下來,兵符到手,橫豎這兩邊一個活不長,一個留不久。

可沒想到,機關算盡,反倒將自己折進去了。

沈家除了一個沈長安,其餘人都還好好的,沈槐書還借此重掌了沈家軍,以後再難動他。

原本想要除掉沈家的他,變得有求於沈家,甚至為了拉攏沈家並穩住蕭楚昀,不得不讓他們的婚期提前。

而且,就連之前已經從蕭楚昀這裏收回來都還沒有捂熱和的兵符,現在也要交回去。

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簡直得不償失。

順慶帝心裏惱得很。

可又偏偏發作不得。

麵上,他還隻能裝作大度,並一臉慈愛地對沈南枝耐心道:“說的什麽話,以後你就是我皇家兒媳,當然值得。”

蕭楚昀也在一旁幫腔道:“父皇給你,就收著,別辜負父皇的一番好意。”

說完,蕭楚昀還不忘提醒沈南枝:“這也是父皇對你的信任,換做是別人,這麽重要的玉佩,父皇定然要設下諸多限製,以免被人鑽了空子,但你不會。”

說完,他還不忘轉頭看向父皇,目光裏帶著些許擔憂道:“父皇,不知兒臣這麽猜想可對?”

順慶帝有苦難言。

蕭楚昀輕描淡寫地將他後麵的打算給堵死了。

他隻能勉強擠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自然,若非朕親信之人,又怎會賞賜這塊龍紋玉佩。”

話音才落,似乎見沈南枝依然在遲疑,不敢接,蕭楚昀忙又耐心勸道:“收下吧,既是父皇親自給的,自然沒問題,更何況,掌印大監和起居郎都還在呢,記錄在冊,以後自然也不會有人質疑你什麽。”

掌印大監劉守信,這一次也隨蕭楚昀回宮。

他平日裏是負責記錄順慶帝頒布的詔書、下達的口諭給蓋章落印,起居郎負責記錄順慶帝的一言一行,一旦記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隨意更改,蕭楚昀的意思很直白,有他倆在,這事兒毋庸置疑。

看似是在勸沈南枝別擔心的,實際上卻是說給順慶帝的。

這樣重要的東西,順慶帝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地給出去,他隻不過是眼前為了敷衍蕭楚昀。

前腳蕭楚昀才將他要設下使用限製的路堵死了,他轉瞬想著,也沒所謂,隻要等他們前腳剛離開,就立即吩咐底下的人留意著沈南枝這頭,不能叫她真用那玉佩作威作福,最好等蕭楚昀離開京都之後,就找個借口將這東西再收回來,或者直接收了這東西的權限。

可沒曾想,蕭楚昀直接點到了掌印大監和起居郎。

提醒順慶帝,賞賜給沈南枝的這枚龍紋玉佩,是要落字蓋印的!

不是隻過過嘴的賞賜。

順慶帝身為君王,哪裏有剛記錄在冊,轉身就叫人去盯著準備收回的道理,若傳出去了,會叫人貽笑萬年。

就算要找人,也得私下裏,悄悄的去。

並且,還得等沈南枝那邊有了讓他發難的由頭,再讓人收回,可這一來一去,得要些時間。

最關鍵是,就算要這麽做,都還得再緩緩,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順慶帝的眉頭都跟著跳了跳,好不容易才壓下了那想把這兩人踹出去的衝動,麵上帶笑道:“自然,你放心拿去就是。”

至此,沈南枝才上前見禮,恭敬地收了那枚龍紋玉佩。

“臣女謝皇上賞賜。”

經此一事,順慶帝的心情更加鬱悶,也無心說其他的了,他擺了擺手:“事出緊急,老三不日就要出發,你們去朝華宮給你母妃上一炷香吧。”

就算順慶帝不說,按照常理,沈南枝也該跟蕭楚昀去這一趟。

因此兩人連忙謝恩,就準備離開了。

蕭楚昀之前被賞了座,沈南枝就算知道他身體虛弱得很,但也沒想到,他剛站起來身子都是一個趔趄,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穩。

他這模樣倒不像是演的。

隻一眼,就叫沈南枝心驚肉跳。

因為是在說著機密的事情,偌大的禦書房裏隻留了一個伺候的常喜公公,除了順慶帝,剩下的掌印大監和起居郎都還在對麵,比沈南枝距離蕭楚昀的位置更遠。

而且,他們本來馬上就要大婚了,倒也不用顧忌太多。

她照顧他,合情合理。

所以,眼看著蕭楚昀站立不穩,身邊又沒有人可以攙扶,沈南枝想也不想,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地扶住了蕭楚昀的胳膊,並顫聲道:“王爺,你身體這般,如何上得了戰場。”

這話雖然是說給順慶帝聽的,但也確實是發自內心的關心蕭楚昀。

順慶帝雙眸微微眯起,看了一眼蕭楚昀。

蕭楚昀抬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沈南枝的肩頭,方便沈南枝的攙扶,並溫柔道:“無妨,我打仗從來靠的都不是武力。”

是用兵之道,是計謀,是腦子。

所以,哪怕他現在如此孱弱,哪怕朝中有比他身體更為強健的武將,但順慶帝也不得不挑選他為主帥。

沈南枝的手扶著蕭楚昀的手臂,哪怕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由內而外散發的寒意。

可是,那看似為了穩住身形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卻很溫暖。

跟現在冰塊兒似的他格格不入。

沈南枝壓下心頭的詫異,等扶著蕭楚昀邁步出了禦書房的門檻兒之後,借著蕭楚昀抬腿出來的瞬間,她一把抓住蕭楚昀的另外一隻手。

果然,冰冷刺骨。

他當真是寒毒發作,而且身上本該沒有半點兒溫暖的,可卻怕叫她受涼,還將內力催動到了掌心,所以落到她肩頭的手是帶著暖意的。

沈南枝心中一軟,不由得壓低了聲音道:“王爺,不要再動用內力了,這個天氣我一點兒都不冷。”

像蕭楚昀現在的狀況,動用內力的後果隻會讓毒發的效果更明顯,他所承受的痛楚也更多。

沈南枝不是不怕冷,但這一點兒冷意對於她來說不算什麽,甚至不用咬緊牙關就能忍過去。

她是不忍心看到蕭楚昀為了這點兒微不足道的小事傷及己身。

聞言,蕭楚昀微微一笑,點頭道了一聲好。

但實際上,落在沈南枝肩頭的手卻依然溫暖。

沈南枝之前都還沒覺得他如此固執,她一邊扶著他下台階,一邊就要開口再勸說,卻聽蕭楚昀柔聲道:“你現在比我更畏寒,不能大意。”

那被冰魄滋養的身體,雖然經脈被拓寬了,內力也上升了不止一個層次,但因此付出的代價就是短時間內,體內的寒氣遠遠超過了她身體所能承載的,得靠陸翩翩的湯藥調理,不然這身體可吃不消。

之前,她來月事的時候,就已經體會過一次了。

被蕭楚昀這話一提醒,叫沈南枝瞬間想起了當時的尷尬,就算過去了這麽久,她的臉頰上也不由得攀上了一抹緋色,襯著她原就明豔無雙的容貌越發昳麗。

剛剛在禦書房裏被熱氣熏得出了些汗,並沒有沾染口脂的唇瓣嬌豔欲滴,眼尾泛紅,哪怕隻是隨意的,輕飄飄一瞥,也自帶萬般勾魂魅色而不自知。

她比蕭楚昀矮了一個頭,即使蕭楚昀已經盡量支撐著自己身體,不壓著她,但因為要架著蕭楚昀,沈南枝原本一絲不苟的交頸衣領微敞,從蕭楚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截雪白的後頸,以及身前若隱若現的精致鎖骨。

蕭楚昀眼神微暗,原本如墜冰窖的身子像是被人著了一把火。

他喉結滾了滾,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頭去,錯開了目光。

原是想趁機離她更近一些,隻是沒想到,離得近了,受折磨的反倒是自己。

蕭楚昀勾唇苦笑,但依然沒有鬆開沈南枝的手。

不知道是順慶帝的疏忽,還是當真是氣得狠了,所以明知道蕭楚昀寒毒發作腿腳也不便,都沒有叫人用步攆送他們過去。

蕭楚昀也沒主動提,兩人就這樣相互攙扶著往朝華宮的方向而去。

沈南枝全然不知蕭楚昀那些不能為外人道的旖旎心思,她這會兒想的卻是想問問蕭楚昀禹州情況到底如何了,蕭祈安是不是真死了。

還有玉泉宮那裏的詭異蕭楚昀知不知道?

畢竟那一處可是蕭楚昀正兒八經的祖母的寢宮。

當年的方貴妃是寧王的生母,寧王妃方玉嬌也是她們方家嫡女,這麽說起來的話,寧王和寧王妃還是對表兄妹。

先帝去後,沒過多久方貴妃也因悲傷過度,撒手人寰,至此,那座玉泉宮也被徹底封存。

作為方貴妃的侄女,寧王妃在同寧王大婚之前,必然沒少去玉泉宮,寧王寧王妃兩人必然對玉泉宮了解頗多,但自方貴妃去後不久,寧王帶著寧王妃連夜逃離京都,並舉起了反旗,此後再沒有機會接觸玉泉宮。

寧王妃早故,蕭楚昀又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按說應該他也不可能從寧王那裏得到什麽線索的。

但沈南枝還是想同他商議一下,就算他不知情,蕭楚昀精通密道機關,如果她能跟蕭楚昀去一探究竟,把握也更大一些。

雖然知道其中的凶險,但沈南枝有種強烈的直覺,那裏一定藏著至關重要的秘密。

尤其是沈南枝一想到那個叫喜子的小太監,就連順慶帝要以葉坤山為契機除掉沈家這麽機密的事情,都是由那個小太監傳的話,可見那小太監深受順慶帝的信任。

一個被順慶帝信任且私下委以重任的小太監,怎麽可能鬼鬼祟祟地潛進玉泉宮隻是喂幾隻野貓。

更何況,沈南枝還親眼所見大殿底下的密道。

沈南枝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同蕭楚昀交流,但礙於這外麵到處都是眼線和耳目,她隻能忍著,終於來到了朝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