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端著茶盞看向文蘭香。

文蘭香抬眼一笑:“因為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沈姑娘將來貴不可言。”

貴不可言。

這話實在是僭越了。

沈南枝微微蹙眉,尚未開口,就見文蘭香突然站起身來,對她行了一個大禮。

“沈姑娘,你說我是利欲熏心也好,野心勃勃也罷,我隻求能跟在沈姑娘做事,為奴為仆,供沈姑娘驅策,成為沈姑娘手下第一人。”

聞言,沈南枝挑眉道:“文姑娘放著好好的世家千金不做,卻偏要跑來我身邊當奴婢,這是何意?”

沈南枝抬手要扶文蘭香起來,但文蘭香卻執拗地不肯起身。

她跪在地上,繼續道:“終生困於內宅那一小方天地,在後宅明爭暗鬥非我所求,而且,與其將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我更願意憑借自身的能力在這世道立足,放眼看去,唯有沈姑娘能助我,會助我。”

約莫是怕沈南枝不信,文蘭香繼續道:“實不相瞞,我雖居於後宅,但對朝堂之事也有所耳聞,皇上雖明麵上重用大皇子,但實際上屬意的還是七皇子,可之前沈姑娘已經幾次明確地拒絕過七皇子,甚至在雲江邊上還對七皇子動了手,可見無論是沈姑娘,鎮國公府,還是鎮北王都不會願意看到七皇子得勢。”

“五皇子也是同樣的道理。”

“另外幾名皇子中,二皇子之前犯下大錯,不但徹底失了聖心,在朝中的黨羽也被一並剪除,二皇子基本上算是被排除在外,剩下的……”

說到這裏,文蘭香頓了頓,她看著沈南枝的眸子,篤定道:“若鎮北王無心那個位置,最後大抵是落在大皇子的身上,就算是這樣,大皇子手上能用的也不過是些跟王家淵源頗深的老臣,還都是文官,屆時他也隻能倚仗鎮國公府和鎮北王府,恐怕朝堂再無人敢與沈家為敵。”

而文蘭香還沒有明說的另外一種可能,若蕭楚昀有心那個位置,其結果就更不必說了。

這也就是為什麽順慶帝明知道沈家不會反,卻也迫切地想除掉沈家的原因之一。

“而且沈姑娘即將大婚,到時候去了鎮北王府,身邊也需要人手,我願毛遂自薦。”

替沈南枝跟蕭家蕭放搭上線,就是她的投名狀。

不僅如此,文蘭香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小冊子,呈給沈南枝:“這名冊上是我私下調查到的張家在朝堂上的關係網和安插在幾大世家的眼線名單,我人微言輕,能調查到的隻有這麽多,若沈姑娘給我一些時間,我還可以查到更多。”

沈南枝抬手接了過來。

隻匆匆掃過一眼,就發現上麵的名字跟墨雲手底下的情報網大差不差,尤其是幾個張家安插在其他幾大世家的暗樁,竟然也被文蘭香圈出來了。

墨雲背靠鎮北王府,有著最為龐大的情報搜集網絡,得到這些不足為奇,可文蘭香不過是一個沒落的永安伯府嫡女,手上能用的人力財力有限,竟然也能查到這麽多。

這姑娘不但是用了心的,而且有能力,有野心,又不甘於內宅,若遇到合適的機會,必有一番作為。

沈南枝將那名冊合上,疑惑道:“據我所知,大皇子妃溫婉端莊,與人為善,而且辦事也極為妥帖周到。”

言外之意,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然而,文蘭香卻搖頭道:“大皇子妃固然賢名在外,但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沈家,相信沈姑娘絕對不會背信棄義,若沈姑娘想登那高位,我願意為沈姑娘的馬前卒,若沈姑娘安於現狀,止步於鎮北王王妃,我也願意供沈姑娘驅策,隻求他日塵埃落定,沈姑娘能助我擺脫永安伯府,還我自由身。”

文蘭香說得很直白,這送上門來的助益,沈南枝當然不會拒絕。

她站起身來,親自扶了文蘭香起身,並笑道:“好,我答應你,不管做什麽選擇,不管最後結局如何,我都會幫你擺脫永安伯府,還你自由身,倒也不必說是為奴為仆那般誇張,隻需在你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襯我一些就是了。”

見沈南枝應下,文蘭香這才起身,她從袖子裏拿出一枚玉環遞給沈南枝。

“這是我唯一留下來的阿娘的遺物,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沈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永安伯府打聽,當初為了這枚玉環,我險些被文蘭鳶打斷雙腿,現在我將它寄放在沈姑娘這裏,若有二心……”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卻見沈南枝又將那玉環推了回來。

她將那玉環放到文蘭香的手中,柔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麽重要的東西,你自己好生保管就是,同樣為人子女,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聞言,文蘭香怔了怔,旋即她攥緊了玉環,對沈南枝篤定道:“我用我阿娘的在天之靈起誓,此生絕不背叛沈姑娘!”

前世經曆過背叛的沈南枝當然不會三言兩語聽下來就完全相信一個人。

而且,沈南枝也清楚,若文蘭香有二心,那也不可能是一枚玉環就能操縱威脅得了她的。

先應下,賣個好,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來的,之後的路就看文蘭香怎麽走,怎麽選。

沈南枝拍了拍她的手,拉著她又坐了下來,說了會兒閑話,直到陸翩翩那邊忙活完。

眼看著秋雨攙扶著蕭大夫人出來,沈南枝也起身送了文蘭香出來。

她們兩人才上軟轎,沈南枝剛把院外候著的轎夫喚回來,就聽到院外響起小舅舅沈槐書的聲音。

“枝枝。”

幾個轎夫剛剛抬著軟轎跨過院門檻兒,就跟從外麵趕過來的沈槐書迎麵碰上。

“這是……”

沈槐書剛要開口,就看到轎簾被人拉起了一條縫隙。

因著裏麵還藏了一個蕭家大夫人,所以文蘭香隻露出了半張臉朝沈槐書招呼道:“沈世子,別來無恙,我扭傷了腿,不便下轎行禮,還望沈世子見諒。”

看到是她,沈槐書有些意外,但良好的教養讓他並未開口詢問,隻疏離但不失禮數道:“原來是文姑娘,別來無恙。”

文蘭香眼睫輕顫,她迅速垂下了眸子,壓下眸中翻湧的情緒,神色如常道:“之前我阿娘的案子還多虧了沈世子為我主持公道。”

沈槐書抱了抱拳:“是沈某的職責所在,文姑娘不必掛在心上。”

說著,沈槐書退到了一邊,給軟轎讓出了路來。

文蘭香還想說什麽,但見到沈槐書那看似溫潤如玉的模樣,但實則骨子裏卻帶著生人勿近的清冷高華,除了他身邊人,他對其他人再如何謙和溫柔,但那都是出於禮數,而她顯然也在他的涇渭分明的界限之外。

軟轎被抬走。

看著就要跟沈槐書擦身而過,文蘭香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目光落向院中,似乎同他的小外甥女有什麽要緊話說,雖然他看向外人的時候眼神也很溫柔,但卻不似此時,帶著溫度。

隻有在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時候,文蘭香才敢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才輕輕地放下了簾子。

這一幕沈槐書並未發現,倒是被從院中走出來的沈南枝看個正著。

“枝枝。”

沈槐書在院門口站定,抬眼看向沈南枝:“我剛剛從宮裏頭出來,已經接了聖旨,需得即刻動身去邊境重整沈家軍,對抗南疆。”

聞言,沈南枝也顧不得想剛剛文蘭香那個眼神了,她緊張道:“皇上叫小舅舅去震懾南疆,那周家……是要調動謝家嗎?”

西南一帶,也就隻有沈謝兩家,剩下的各地守軍匆忙集結也不可能是已經成了氣候的禹州牧的對手。

沈槐書點頭:“皇上雖然沒有明說,但恐怕是這樣安排的。”

“我馬上出發了,家裏就交給你了,京中局勢亦是波譎雲詭,不比戰場上輕鬆,千萬小心!”

對上沈槐書擔憂和不舍的眼神,沈南枝的鼻尖兒也有些發酸:“我知道的,家裏交給我,小舅舅此去才要小心。”

前世這會兒,南疆在邊境的部署已經成了氣候,讓匆忙上任的沈長安都吃了幾次悶虧,再加上順慶帝有意借助南疆的手除掉沈長安和沈家軍,在最關鍵時候,朝廷撤了後援不說,還斷了補給糧,最後還是沈長安破釜沉舟反殺了南疆的部落首領,這才絕地翻盤。

這一世有沈南枝在朝中盯著,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但該叮囑的還是得叮囑。

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和幾個千萬注意的事項和沈長安曾經踩過的坑,沈南枝才道:“小舅舅,千萬小心。”

沈槐書看著沈南枝,一臉寵溺道:“知道了,放心吧,我會小心,不過可能趕不上你大婚了,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添妝,回頭讓人給你送過來。”

沈南枝笑道:“多謝小舅舅!”

沈槐書笑著笑著,眼神裏卻突然多了些許遺憾和悵然:“我家小丫頭終於長大了,嫁人了,可惜小舅舅不在身邊。”

沈南枝本來就被他勾得鼻尖兒發酸,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得紅了眼眶:“小舅舅這話說的,你明明也年長不了我幾歲。”

沈槐書哭笑不得道:“那也是小舅舅。”

他們都是一塊兒長大的,可小舅舅都寵著她,縱容著她,小小的人兒,作為她的長輩,卻是稱職得很。

時光飛逝,一轉眼,她就要嫁離開沈家了。

聽到沈槐書說趕不上她大婚,沈南枝直到這一刻才深有體會。

她紅著眼睛,哽咽道:“隻要小舅舅能平安回來,就是給我最大的賀禮,還有……”

沈南枝扯了扯小舅舅的袖子,撒嬌道:“小舅舅打了勝仗,到時候我的腰杆兒硬了,嫁過去了也沒有人敢欺負我。”

聞言,沈槐書忍俊不禁道:“就你這性子,哪怕是放到現在也沒人敢欺負你啊。”

眼看著沈南枝要炸毛,沈槐書連忙從善如流的改口道:“當然!誰也不能欺負了我們家枝枝。”

說著,沈槐書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不過,說起來,我瞧著王爺都不像是會欺負你的。”

作為旁觀者,蕭楚昀每每看到沈南枝的眼神,沈槐書看得分明。

所以,沈南枝嫁過去他很放心。

隻是有一點……

念及此,沈槐書抬了抬手,將周圍的幾個丫鬟都遠遠地打發了去,他叫了沈南枝在一邊,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枝枝,我此前遇刺一事,我後麵查到似乎跟寧王叛黨有關。”

聞言,沈南枝的心也跟著一緊。

當時那些刺客是蕭楚昀舅舅方宏屹派出去的,雖然最後都被蕭楚昀解決並抹除了痕跡,但小舅舅這般聰明,和那些人打過交道,而且還從他們手上死裏逃生,再加上之前還有蕭祈安到處搜捕寧王餘黨的消息,把這些消息整合一下,小舅舅未必就半點兒察覺不到。

隻是,這關係到蕭楚昀身世的秘密,哪怕是小舅舅,沈南枝也不能透露半個字。

沈南枝還沒吭聲,卻聽沈槐書又道:“我當時差點兒就要死在那些人手上,是一群黑衣人救了我,並將我帶到安全處,還找了大夫為我療傷,安置好了他們才離開,我一直都很好奇他們的身份。”

說到這裏,沈槐書頓了頓,他抬眼看向沈南枝,低聲道:“以沈家當時的處境,能為我做到這些的人並不多,我當時就在想,會不會跟鎮北王有關?”

這話沈南枝沒法接。

她正想找個由頭敷衍過去,卻聽沈槐書又道:“我那時留了個心眼。”

後麵的話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也不知道他的結論到底如何,沈南枝正要開口追問,就見沈槐書又歎息道:“隻不過,我越往下查,卻越雲遮霧繞,如果真跟王爺有關,他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我會被寧王餘黨追殺,所以才事先安排好了在路上接應我?”

沈槐書悠悠道:“枝枝,你說,他們之間會有什麽關聯呢?”

說到這句,沈槐書看向沈南枝的眼神裏都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沈南枝的心驀地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