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箭雨落在馬車周圍,還好馬車邊上都有護衛拿著刀劍及時將那些箭雨斬下,否則的話,這馬車早已經被射穿。

隻是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這樣陷入被動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葉青菀都要急哭了。

她驚慌失措地看向沈南枝:“那怎麽辦?枝枝,你們快逃吧,以你們兩人的身手逃出去絕對不是問題,不用管我們!”

沈南枝卻搖了搖頭。

外麵的箭雨已經停了,約莫是知道箭雨奈何不了他們,數十道黑影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

廝殺聲近在咫尺。

刀劍碰撞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膽顫。

馬車裏,沈南枝冷靜地看向葉坤山:“葉叔叔,看樣子,皇上也並沒有將你和青菀的安危放在心上。”

若不是有沈家暗衛的抵擋,就剛剛那一輪箭雨襲擊,馬車裏的幾人必然已經被射成了馬蜂窩,命喪當場。

這話,葉坤山同樣無法反駁,他別過了目光,有些不敢看沈南枝的眼睛。

沈南枝繼續道:“我知道,葉叔叔也是無奈之舉,我不怪葉叔叔,今日之事,也算我承葉叔叔一個人情,他日葉叔叔若有需要,我絕不推脫。”

聽沈南枝這麽說,葉坤山臉色越發不自然了,他幹咳了一聲,有些別扭道:“沈家丫頭,你還想問什麽,就直說吧。”

外麵的打鬥聲越發激烈。

葉坤山現在已經騎虎難下。

見他表態,沈南枝才開口道:“我想知道,這些年皇上在隴南一帶扶持起來,準備接替沈家掌管沈家軍的人,是誰?”

順慶帝既然已經開始對沈家下手,必然已經找好了接管沈家軍的人。

這個人,葉坤山一定知道。

以前沈南枝對朝堂了解不多,而且也沒想那麽多彎彎繞繞,如今在知道了順慶帝的戒備和算計之後,她再回頭看這些年沈家和葉家的交好,已經不是故交那麽純粹了。

葉坤山出自隴南葉家一脈,當年也是行伍出身,曾在三王叛亂中因護駕有功獲順慶帝賞識,就如蕭祈安對他的評價,看似粗鄙實際上圓滑不迂腐,左右逢源,辦事能力也強。

無論出身,功勳,能力……這樣的人,不該隻是屈居於上陽郡,隻在上陽郡做了一個郡守。

想到之前順慶帝讓喜子悄悄聯係葉坤山,沈南枝不得不懷疑,這些年葉坤山被順慶帝派守在上陽郡,其實是為了監視沈家老宅,監視老國公,同時,還要盯緊和摸清楚沈家軍舊部的動向。

既要想著除掉沈家,必然要推出一個能取代沈家的人。

若沈南枝的那些推測沒錯,這個人葉坤山必然知道。

因為,這些小動作都少不得要跟葉坤山配合。

用她的話來說,她不怪葉坤山,知道他身不由己,以順慶帝現在對葉坤山這般態度,將來未必不會有兔死狗烹的局麵,所以現在賣沈家一個人情,也是在為他將來多一個選擇,多一條退路。

葉坤山是個聰明人,沈南枝的話點到即止。

一個被踹飛的刺客正好倒在車前,砸在側壁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時間已經不多了。

沈南枝挑眉看向葉坤山:“葉叔叔覺得如何?就算葉叔叔不說,回頭我也能查到,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而且,今日這般險境,葉叔叔如何就能確定,他們在殺了我和長安表哥之後,不會殺了葉叔叔父女滅口?”

很顯然,葉坤山不能確定。

聽到這話,葉坤山終於抬眼看向沈南枝:“你有辦法帶青菀離開?”

他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他現在隻想要葉青菀好好的活著。

沈南枝點頭:“自然。”

其實,就算葉坤山沒有告訴她這個秘密,沈南枝也一定會護葉青菀周全。

但葉坤山不敢賭。

他監視並算計沈家也是他的職責所在,沈南枝不怪他。

更何況,葉青菀又沒有錯。

情況危急,葉坤山也不再遲疑,他咬牙緩緩道出一個名字:“林宏瑞。”

聞言,沈南枝驀地一怔。

車外的打鬥聲音太大,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又重複問了一句:“林宏瑞?林駙馬?”

葉坤山閉上了眼睛,長長地歎出口氣才無聲的點了點頭。

沈南枝沉默了。

林宏瑞。

一個讓人萬萬想不到的名字。

那一瞬,沈南枝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因無他,這人是當朝長公主的駙馬,嘉禾郡主林瀾音的親爹!

按大齊律例,尚公主以後,駙馬不可入內閣,不可封侯拜相,更不能執掌兵權,最多隻能擔任一些可有可無的閑職。

在他迎娶長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會被排除在大齊的政治中心之外。

可就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人,竟然是順慶帝暗中培養來接管接管隴南一帶兵權,取締沈家地位的人!

讓沈南枝如此震驚的還因為長公主的外祖周家,本就是盤踞禹州的諸侯王,如今的禹州牧周正雍屯兵數十萬之重,若還叫長公主駙馬林宏瑞取代沈家,也執掌兵權……那整個隴南一帶就成了周家和長公主夫婦的後花園,太後和長公主的權勢無可撼動,朝廷也會變成她們的一言堂。

就連順慶帝都會被架空。

這比養虎為患更嚴重,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順慶帝雖重用周家,但也忌憚周家,之前他寧願讓太後在溫泉山莊行荒唐之舉,也不讓其染指朝堂之事,以他的性子,絕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可他為什麽會選擇林宏瑞?

再聯係順慶帝秘密派蕭楚昀前往禹州調查周家,沈南枝隻想到一種可能。

這念頭才冒出來,就叫她遍體生寒。

——如果說林宏瑞一開始就是順慶帝安插在太後長公主一脈的棋子呢!

順慶帝要拔出的眼中釘不隻是沈家,還有周家,太後長公主府這一脈勢力!

順慶帝早就急於擺脫太後周家一脈對他的掣肘。

他一道密旨將蕭楚昀派了出去,既調走了蕭楚昀,以免他給沈家助力,也讓蕭楚昀牽製了周家,順慶帝這邊才好對沈家開刀,一旦林宏瑞成功,再率兵反將周家一軍……

屆時,隴南一帶的兵力全部歸攏於順慶帝囊中。

因為林宏瑞的身份,這個計劃並不難推行。

這麽多年了,他若為順慶帝的棋子,恐怕早已經將太後長公主府以及周家的一些秘密勢力摸透了,若他反水……

當然,這也隻是沈南枝的猜測。

而且,也不能葉坤山說什麽她就信什麽,回頭她還需要去做一番調查才能下定論。

眼下,還是得先避開眼前這一劫。

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沈南枝敲了敲車窗,朝沈長安所在的方向喊道:“沈公子,這樣咱們都會被困死在這裏,不如分頭跑!”

這是沈南枝跟沈長安提前商量好的暗號。

“好!”

沈長安一腳踹飛試圖逼近馬車的黑衣刺客,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才道:“兄弟幾個,跟我來!其他的人保護葉大人!”

說著,他猛地一夾馬腹,直接提劍殺出了重圍,一路朝著前麵的官道左邊的岔路口躥了過去。

見狀,那些黑衣人絕大部分也都連忙提劍追了上去,留下困住馬車的不過十餘人。

阿肆也直接棄了沈南枝原本那輛空殼馬車,翻身上了葉坤山他們的馬車。

他一手提劍,一手攥著韁繩,直接帶著馬車朝著跟沈長安相反的方向衝了出去。

留下的那些黑衣人在發現沈家的馬車裏沒人之後,雖然有些詫異,但也沒多做耽擱,轉而追著葉坤山的馬車而來。

不過比起那些追向沈長安招招狠辣,劍劍致命的黑衣人,追向葉坤山的馬車的這十幾個人看起來倒更像是做做樣子。

才追出了不到一裏路,他們就撤了,轉而一門心思追著沈長安的方向而去。

可見沈南枝之前猜測的沒錯。

他們的真正目的就是沈長安和她。

那些黑衣人的馬蹄聲漸遠,葉青菀卻半點兒也不敢放鬆,她拽著沈南枝的袖子,無比緊張道:“沈長安會沒事吧?”

她剛剛透過馬車的縫隙看到沈長安衝出去的時候,身邊隻帶了五六個人,而對方卻有五六十人之多。

而且,既然是針對他們的刺殺,還不知道有多少後手和埋伏在等著他們。

因為擔心,葉青菀的聲音都帶著顫音:“我們怎麽才能救他?靜雅還在京城等他回去……”

聞言,沈南枝搖了搖頭。

向來沉穩內斂的她也紅了眼眶。

馬車再快也不比單騎,更何況,馬車上還有承受不住顛簸性命堪憂的葉坤山。

沈南枝叫了外麵跟隨的一名暗衛,讓其快馬加鞭先去前麵的縣城找援軍。

“我們去了隻會添亂,雲岩鎮已經不安全,為今之計,是趕快趕到下一個縣城,找到當地守軍支援,可是……”

可是這些人來勢洶洶,等她們找來了援軍,又如何來得及。

沈南枝沒明說,但葉青菀已經猜到了,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她原本已經放下了沈南枝袖子的手又驀地再次攥住。

“枝枝,既然狗皇帝要對付沈家,那你小舅舅……小舅舅他不會被針對吧?他離京辦差這麽久……會沒事吧?”

葉青菀的眸子肉眼可見的慌亂和不安,說起沈槐書,葉青菀的眼淚都已經不受控製的往下掉。

也是在這一刻,沈南枝才將她對小舅舅沈槐書的情誼看得分明。

沈槐書對於葉青菀來說是特別的。

沈南枝想說無事,不想叫她擔心,但兩人中間還隔著一個立場不明的葉坤山。

沈南枝隻好搖頭道:“不知道,我也很擔心,但小舅舅吉人自有天相,應該……會沒事吧。”

聽到這話,葉青菀哭得更傷心了。

哭著哭著,她突然轉頭看向葉坤山:“沈家對我們這麽好,而且沈家這般忠烈,阿爹怎可聽那狗皇帝的,一起算計沈家?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要分忠奸,辨是非,明公道的嗎?阿爹的公道又在哪裏?”

葉坤山早已經說不出話來。

後麵這一路,大家都沒再說話。

等終於趕到了離這兒最近的臨水縣,也請縣丞親自帶了守軍前去支援。

之前被衝散的葉家和沈家的隨從護衛們,以及孫太醫等人也陸陸續續都找了過來。

但最後,依然沒有見到沈長安幾人的身影。

直到最後天色將暗,臨水縣縣丞葛青才帶著一把斷劍和一截染血的袖子回來了。

那劍柄上都刻著極品紅瑪瑙翡翠等物做點綴,彰顯著劍主的身份尊貴以及其張揚肆意的性子。

那半截已經被鮮血染透早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袖子所用的布料是極品雲錦,邊角上用金線勾著雲紋,如今在一片血色下,金絲雲紋便顯得越發刺眼。

看到那兩樣東西的一瞬間,在場眾人頓覺當頭棒喝。

那佩劍沈長安出門在外從不離身,而那截袖子也好似是從他今日身上所穿的玄色短衫上斬下的。

“葉大人,沈小公子中了箭……等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因為體力不支掉下了雲江,不知所蹤跡,而且,那箭上似乎有毒……”

縣丞同時拿來的,還有幾支當時地麵上遺留的箭矢。

一旁的孫太醫接了過去,在經過一番仔細辨認之後,孫太醫的臉色當即一沉,驚呼道:“是金環蛇的蛇毒!”

話音才落,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金環蛇毒,見血封喉,無藥可解,無藥可救。

而且,此毒麻痹神經,一旦中箭,就會完全喪失抵抗力,呼吸衰竭,更何況,當時沈長安還跌落了雲江……必死無疑。

雖然已經料到了這個結局,但在真正地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葉坤山還是抑製不住悲慟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葉青菀驀地紅了眼眶,難以置信道:“沈長安……他死了?”

說完,她下意識轉頭去看作丫鬟打扮,來到臨水縣之後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沈南枝,可她身後空空如也,哪裏還有沈南枝的人影。

葉青菀剛要開口詢問,但抬眼看到孫太醫等人,她隻得硬生生忍住了,並質問道:“葛大人,會不會弄錯了?沈長安那麽厲害,他怎麽可能出事,您再派人去找找可好?”

臨水縣縣丞葛青搖了搖頭,歎息道:“當時好多人親眼看到沈小公子胸口中了一箭隨後動彈不得直接跌落雲江的,錯不了,不過葉小姐放心,本官已經下令沿岸加派人手去打撈了。”

隻有屍體才會用上“打撈”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