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轎很快繼續前行。
那人應該就坐在軟轎裏麵,沈南枝不敢再用小刀繼續折騰了。
這暗格隔音效果再好,也隻是針對軟轎外,她不確定軟轎裏麵的人是不是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
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沈南枝不敢再輕舉妄動,更不會暴露自己的底牌。
她盡可能輕地將那梅花簪還原,然後慢慢地抬手再插回了自己的發間。
隻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已經讓她渾身大汗淋漓。
可不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帶她去哪裏,又有多遠,沈南枝這樣隨時都有可能暴露的風險,她隻能咬牙強撐著身體,將那截繩子再一點點反手給自己綁上。
這本是再尋常和簡單不過的動作,可因為在這幽閉狹小的空間還不能發出半點兒聲音,再加上沈南枝已經有些體力不支,所以整個過程就變得無比的艱難。
等她好不容易將自己還原成剛被關進了來的模樣,她心裏才隱隱鬆了一口氣,原本被那小沙彌合上的暗格蓋子卻突然毫無征兆地被人打開。
刺眼的光亮瞬間湧入,沈南枝本來也要在第一時間閉上了眼睛,做出昏迷的樣子,不曾想一道清冷低沉的聲音隨著那道光亮一同響起。
“沈姑娘既然醒了,便上來坐吧。”
那人清冷,仔細聽來隱隱還帶著幾分笑意,似是對沈南枝的嘲笑。
聲線聽起來應該很年輕,約莫跟小舅舅差不多大。
隻是那帶著笑的聲音讓沈南枝聽著心裏有些不舒服。
有那麽一瞬,沈南枝甚至覺得,他是在上軟轎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發現她醒了,但這人卻並不聲張也不提醒,冷眼旁觀著沈南枝的艱難“遮掩”,等她剛剛大功告成的時候,才開口叫她。
若是這樣,那這人也太惡劣了。
本來也隻是沈南枝的猜測,沒曾想,下一瞬就聽到這人含笑道:“沈姑娘忙活這半天也累了,不妨上來歇歇。”
沈南枝:……
所以,這殺千刀的是真的聽見了,還故意等著看她笑話。
雖然生氣,但沈南枝的腦子卻格外清醒,她雖然功夫施展不出,身體也弱得很,但感知猶在。
她都沒有感覺到上麵那人的氣息,而這人隔著暗格卻能清楚的捕捉到沈南枝的動作,他的敏銳和洞察力絕對不容小覷。
既然都已經被發現了,沈南枝自然也就裝不下去了。
而這時候,暗格已經完全被人從外間推開。
沈南枝剛從黑暗的環境中適應外麵的光亮,就看到了一張似笑非笑的狐狸麵具正對著自己。
那人的麵容掩藏在那狐狸麵具底下,讓人看不真切,隻露在外麵的一雙眼睛清冷無波。
剛他說話的聲音裏分明帶著笑意,可此時沈南枝望進去的那雙眼底卻半點兒溫度全無。
隻一眼,就叫人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
就連這軟轎裏,似乎也突然變成了冰窟。
這一刻,沈南枝隻是無比慶幸,自從這人上了軟轎之後,她謹慎起見已經收起了梅花簪,隻是做了將自己反綁的動作,不然的話,就連她的梅花簪都要被這人發現。
而且,幸好這軟墊也有一定的厚度,她刨開的那條縫隙被她的膝蓋用力頂了頂,再擠壓之後又被她藏在身下,幾乎已經看不出來。
沈南枝心下稍定,再抬眼看這人。
隻見他一襲白衣盛雪,如墨的長發隨意地用一根烏木簪子固定在腦後,若忽略掉那讓人感覺到詭異的狐狸麵具,他整個人都飄逸出塵,仿若與世無爭的謫仙人。
“看來小阿丘還是低估了沈姑娘,他這迷藥和繩子對沈姑娘都沒有半點兒作用,若非沈姑娘體弱,隻怕早已經逃了出去。”
他垂眸看沈南枝,語氣冰冷平靜的好似在說今日的天氣一般,沒有半點兒情緒起伏,更沒有絲毫感情。
隻一句話,就將沈南枝所有的偽裝看破。
沈南枝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已經裝不下去,她索性動了動手腕,將剛剛那截繩子掙脫掉了,然後抬手撐在暗格邊緣想要爬出來。
這暗格位於軟轎裏中間主位的座位底下,這人坐在左手邊的座位。
沈南枝原本要起身在他對麵落坐,可沒曾想,她剛站起來才發現兩條腿因為被困久了,竟然酥麻得厲害。
沈南枝剛剛撐起來的身子,就這樣不受控製地又跌坐了回去。
若換做平時,就算腿麻摔倒,她也能在第一時間抓緊暗格邊緣或者其他地方用以穩住自己的身形。
可現在不比平時。
她腦子的反應夠快,身體卻跟不上。
就這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栽下去,偏偏腦袋還一不小心磕到了暗格邊緣,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疼得沈南枝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且,因為她這重重的一摜,原本尚未好全的肺腑又鑽心地疼了起來。
沈南枝的臉色都跟著慘白了幾分。
而這人的手就隨意地放在她剛剛磕碰到的地方,但凡他搭把手,沈南枝都不至於被碰到、被摔到。
可他就這樣冷眼看著沈南枝。
眼見著沈南枝嘴角已經有鮮血溢出,他才嘖嘖道:“看樣子,沈姑娘的傷勢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沈南枝雙腿的麻勁兒還沒過去,她站不起來,就索性靠在暗格裏,冷眼看向那人道:“閣下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費周章地擄走我,是想做什麽?”
沈南枝也知道,這人都戴著麵具不肯以真麵目示人,必然不會告訴她他的身份。
她這麽一問,不過是想試探一二。
果然,話音才落,就見這人若幽潭的眼底似是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兒,起了一層漣漪。
他似乎在笑,可那笑卻給沈南枝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隻聽他道:“也沒什麽,隻是聽聞沈姑娘是被老國公和鎮北王都捧在手心裏的人,所以想要結交一下。”
結交?
沈南枝冷笑:“閣下的這個結交方法倒是特別。”
那人也笑:“若沈姑娘不喜歡,我下次可以換個方式。”
聞言,沈南枝挑眉“那閣下意思是,這次可以放我回去?”
然而,聽到這話,那人眼底的笑意卻止住了,他抬手摸了摸臉上的狐狸麵具,若有所思道:“沈姑娘真會說笑,都差點兒叫沈姑娘給帶進去了。”
話音才落,沈南枝遍體生寒。
這人這次就沒打算放她離開!
他到底是誰?
他沒有刻意壓低聲線,這應該是他本來的聲音。
沈南枝的記性也不算差的,但凡見過的人,聽過的聲音,多少都會有記憶。
然而,她卻對此人半點兒印象都沒有。
沈南枝幾乎可以肯定,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此人。
除非……隻是遠遠打過照麵,並未聽過這人的聲音。
但看這人的身型和氣度,絕非平庸之輩,而且他周身的清冷氣息太過獨特,就算是打過照麵,沈南枝也該有印象的。
沈南枝正想著,那人卻先開口道:“沈姑娘也無需擔心,我隻是遇到了點兒麻煩,需要老國公或者鎮北王出手幫個小忙,既然沈姑娘對他們來說如此重要,我想屆時沈姑娘一定可以平安離開的。”
聞言,沈南枝不由得挑眉道:“那閣下的算盤可是打錯了,我外祖父常年纏綿病榻,早已無心朝政,至於王爺,他最近也病得厲害,連下榻都不能,想必閣下也該聽說了。”
本以為會將這人的話頭堵回去,不曾想那雙漆黑清冷的眸子突然一彎,旋即淺笑道:“那沈姑娘當真是命苦,娘家夫家都攤上了這麽兩個病秧子。”
沈南枝:……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也是事實,但被這人用這般戲謔的語氣說出來,怎麽聽都叫人不是滋味兒。
這人不但惡劣,還毒舌得很。
沈南枝想打人。
當然,她也沒有被怒氣衝昏了頭腦,這會兒她已經將腦子裏所有跟這個性子有可能搭邊的,或者聽聞過的人都想了個遍。
結果卻一無所獲。
她對對方一無所知,可對方卻好似對她了如指掌。
這種無力感叫沈南枝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挫敗來。
但她也不是妄自菲薄任人拿捏的主兒,在對上對方那雙欠揍的眸子,沈南枝挑眉道:“我是命苦,但總比有些人連身份都見不得光,注定生活在陰暗中來得強。”
話音才落,軟轎中的空氣都似是被凍結住了。
那人眸色一怔,原本帶著嘲笑的眼神驟然變冷,他一掀眼皮子,指尖翻飛。
沈南枝都還沒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突然一道勁氣撲麵而來。
這股內勁中還裹脅了一柄柳葉刀。
以沈南枝現在的狀況,根本就避無可避。
但幸好,柳葉刀隻是擦著她耳邊過去,將她的一縷青絲斬斷,然後直接穿過軟墊,再將原本沈南枝開鑿了好半天才勉強刨出一條縫隙的厚厚的暗格木板射了個對穿,若不是刀柄比刀身要厚實不少,整個柳葉刀都要直接穿了出去。
不敢想象若他沒有刻意留手,而是對著沈南枝的脖頸,這會兒恐怕她喉嚨都要被捅了個對穿是何等慘烈了。
而擁有這樣的內勁,這人絕對是最頂尖的那一類高手。
沈南枝心中寒意更甚。
而這人在出手之後,剛剛還遍布寒意的眼底,卻似是突然綻放了璀璨的煙花那般,含著點點笑意,他抬手將那插進隔板的柳葉刀拔了出來。
那從容隨意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有剛剛半點兒冷冽殺氣的影子。
隻見他看向沈南枝道:“沈姑娘是知道了什麽?”
沈南枝並不知道什麽!
她甚至都沒能從這人的身形,聲音,功夫上判斷出他的路數和背景。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猜,可以試探。
剛剛那句話就是她對這人的試探。
她有極大的可能跟這人素未謀麵,既如此,他在不必擔心被她認出的情況下,還戴著這麽嚴實的麵具,那多半就是因為他的身份見不得光。
他已經習慣性地掩藏了麵容,掩藏身份。
果然,這人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南枝猜對了,而且還能看得出來,他似乎對他的身份格外敏感和在意。
這樣想著,沈南枝不答反問道:“閣下到底想要做什麽?”
那男子笑了笑,分明沒什麽變化的狐狸麵具,在沈南枝看來,因他這一笑而越發詭異。
不等沈南枝細想,就聽他緩緩道:“也沒什麽,不過些許小事,就不勞煩沈姑娘操心了,沈姑娘若想幫我,不妨到我府上做客幾日。”
雖是邀請,但卻完全沒有給沈南枝留拒絕的餘地。
就在他們說話間,軟轎已經停了。
轎簾是垂下的,外麵有人守著,兩邊的窗口也是被人封住,所以剛剛這一路過來,哪怕沈南枝已經在留意了,都沒能看到半點兒外麵的情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哪裏。
“沈姑娘,請吧。”
說話間,那人先一步下了馬車。
沈南枝的雙腿已經恢複了不少,她才稍稍一動,那人卻突然轉過頭來,一雙黑眸落在沈南枝的麵上,語氣平靜道:“哦,對了,忘了告訴沈姑娘,我這人脾氣不好,最易衝動,做事偶爾也會不計較後果,若沈姑娘配合,我自是不會為難,若沈姑娘還想耍什麽花招,我敢保證,那柳葉刀就不是對著沈姑娘的頭發了。”
說著,他落在沈南枝麵上的目光往下,意有所指劃過了沈南枝的脖頸上。
那充滿殺氣的一眼,直叫沈南枝有種自己的脖頸都被他的柳葉刀繞了一圈的涼意。
說完,他眉眼一彎,又沒事人一樣,朝沈南枝笑了笑。
又跟剛剛那威脅沈南枝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人變臉之快,叫沈南枝都心驚不已。
前一瞬可以溫和從容,宛若清冷的謫仙,眨眼間卻是毒舌腹黑,滿眼嘲諷,還沒等你跟上他的路數,他轉眼就手起刀落殺人於無形。
而且,說變臉就變臉。
叫人摸不清他的底細,猜不中他的心思,甚至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異常強大,卻又喜怒無常,像個……隨心所欲的瘋子。
這樣,才叫人越發不寒而栗。
沈南枝雖然難免緊張,但也迅速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抬眼看向那人點頭道:“閣下放心,我還不傻,不會自尋死路。”
說完,她的目光掃了一眼被洞穿的暗格,做出一副心有餘悸但依然在強裝鎮定的模樣,不想讓這人看出她的心思。
聞言,那人眉眼彎彎,即使隔著一張狐狸麵具,沈南枝也能看出他的粲然一笑:“如此最好。”
說著,他站在一側,竟然親自替沈南枝打起了馬車簾子。
而沈南枝也在他讓開身子的一瞬看清楚外麵的情形。
隻一眼,就叫她的心都好似被人一把攥緊提到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