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雲從遠處飄來,原本鮮豔多姿的花園,便被罩上一層泛灰的陰翳。
王氏垂著長眉,淚眼婆娑,沉痛地瞧著宋珀,說著預先背好的話:
“珀兒,母親自問多年來沒有虧待過你,示你為己出。蘭兒和蕙兒有的東西,你都會有一份。你就算有諸多不滿,也盡管朝我身上發泄,不要對你二妹妹下手啊!”
宋珀聞言隻是皺了皺眉,捂了一下胸口,好些有些難受的樣子。
道法開始起效了?
王氏心中一喜,麵上更加悲痛,雙手對著宋珀的方向舉起:“珀兒,若是你能回頭是岸,就叫我遭受天譴,我也心甘情願!”
長公主信奉道教,常開法場齋醮,差人將觀中女冠接來府中,談經論法。
王氏同意陸道人的計劃,還讓他弄出點”感天動地“的天象,讓她在長公主跟前長臉。
而且她們誣陷宋珀搶奪宋蕙首飾,活弄得有些粗糙,來些異樣天象,也能讓她們的話,更有說服力。
正說著。
場中忽然刮來一陣疾風,無數花朵被吹得散落開來,花瓣撲簌簌隨風飄起,地上塵灰卷起。
這必是陸道人在作法!
宋珀得意的日子到頭了!
王氏心裏在冷笑,仿佛已經能夠看到宋珀跪在自己腳邊,朝著她痛哭流涕的模樣。
就像從前一樣。
宋珀不應該反抗。
她和宋瑜兩兄妹,隻配趴在自己腳下,成為自己和宋進宋蘭的墊腳石。
“珀兒,你母親若是在天有靈,也會站在我的這一邊,就讓上蒼,檢測我的精誠之心。”
王氏調整了一下姿勢,正想凹出一個看起來最有仙氣的造型——
誰知宋珀那隻捂在胸口的手,隻是理了理衣襟,剛才難受的表情,也隻是對她的厭棄神情,現在放下了手,對著她悠悠笑了一下!
“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厲害的招呢。”宋珀笑意裏滿是譏諷,“竟然不過如此啊。”
霎時間,隻見宋珀站起身,雖然狂風亂舞,但是她衣裳竟未亂絲毫。
她的聲音清亮,雖然音量不大,卻清晰地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
“王氏,你說得向來都很好聽,像一根針一樣,紮在我的身上,妄圖讓我聲名狼藉,實際上,你確實是一個會用繡花針紮我的毒婦。倘若上蒼有眼,便教懲罰今日這花園裏,真正說謊的人!”
竟是照著王氏的誓言,再說了一遍!
為什麽宋珀看起來這麽遊刃有餘,一點慌亂的樣子也沒有?!王氏心中瞬時閃過一絲不安,但對陸道人的信任還是占據了上風。
畢竟話都說出去了,她現在也隻能選擇相信。
“好……!”
王氏有些虛弱地說道,眼神不自然地向陸道人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是我說謊,便教我天打雷劈,遭受報——呃啊!”
忽然間,狂風打了個轉,在她身前停下。
王氏話還說著,陡然之間,吃了一下風,嘴巴裏像是被塞了一個核桃似的,竟然再發不出聲音出來。
四肢感到輕浮,肚子開始腫脹。
王氏倏然之間,覺得身體開始不對勁起來,好像身體裏裝著一個重重的沙袋,在裏麵橫衝亂撞,讓她受不住平衡,朝前倒去。
宋珀笑了笑:
“王氏,你這是怎麽了?”
在場的貴女貴婦人聽到熱鬧,礙於教養,不能直接過來圍觀她們吵架,卻還是都不由自主偏過身子,盡力探過頭,想看一看發生了什麽。
隨後低聲討論:
“是魏國公府的人。”
“好像是繼室和長女吵起來了!還在那邊發毒誓。”
“真是奇怪,天上還真配合著她們的毒誓,飄來了陰雲。不會是真的上天顯靈了吧!你看,那個繼室——”
隻見王氏已然頭下腳上,跌到了地上,肚子裏卻好似充了氣似的,在地上頗有彈性地撞了一下,竟然又將她調了個頭,翻了過來!
就好像孩童踢著玩的小球似的。
這模樣……實在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有些貴女,已經忍不住,捂住嘴偷笑起來。
王氏想要大叫,身體卻完全不受控製,怎麽樣都停不下來。
視線隨著身體亂撞而飛轉,她眼花繚亂,胃部抽筋,已經有點想吐!
這明顯就是宋珀的手筆!
她做了什麽?自己明明很小心,沒有讓她近身,甚至進入別苑到現在,什麽東西都沒有吃過喝過,是怎麽還會中這個小賤人的招的?!
“砰”一聲響,王氏又在地上重重彈了一下,就連在腦中抱怨和罵人的力氣也沒有了。
張媽媽和宋蕙心中大駭,呆呆地看著王氏在那邊彈來彈去,一會頭朝上,一會腳撞地,不一會就已經頭青臉腫,滿身狼狽!
這是怎麽了!
難道不應該是宋珀遭受“報應”,狼狽痛哭流涕嗎,怎麽現在反而是王氏在受苦?!
陸道人在做什麽?
難道他連宋珀這個半吊子都鬥不過嗎?他現在不應該在大展身手嗎?
本該大展身手的陸道人,現在躲在花園拐角牆邊,滿頭是汗。
他看著自己的手,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天上會有烏雲飄來,為什麽場地上有刮風刮過?為什麽王氏會忽然像個皮球一樣,在園子裏跳來彈去?
他可什麽都還未來得及做啊!
陸道人現在已卸去女裝,偷偷換了一身髒兮兮的藍色道袍,上麵滿是油垢,都已經有些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他眯著眼睛,隻是看出來王氏是中招,卻沒看出來,她是怎麽中的招?
陸道人之前是不世出的天師府弟子,神通雖然在師兄弟中算不得什麽,卻也不是尋常小道觀或是勳貴養著的花瓶道士可以比的。
可是現在,他卻看不透宋珀!
“怎麽辦?”
本來做這單買賣,圖的就是一個打出名聲。
陸道人十分向往那些在京城貴人中間長袖善舞的道士和尚,總想著自己得到貴人賞識之後,也穿金戴銀,受人景仰,一言一行,皆引起潮流,有人模仿。
隻是現實裏,隻有賭坊裏鬧天的叫喊聲,以及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他窩在牆角,抹了抹臉上的汗,從衣兜裏掏出兩張黃符,正準備掙紮補救一下場中形勢。
身後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