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精致端肅的攝政王府內依舊燈火通明。
月色透過鏤空的雕花窗照入屋內,灑下斑斑點點細碎的銀輝。
墨金繡著雲紋的賬幔被床柱上的金鉤掛起,榻上躺著一位絕美的女子。
一頭烏青的墨發如綢緞般於身下披散開來,映襯她絕美的臉愈發蒼白,櫻紅的唇瓣此刻也失了血色。
在床頭,兩三名蓄著白色胡須的太醫圍繞著埋頭商量。
侍女們從屋內抬出一盆又一盆血水,陸瑾桃紅著眼眶,一邊止不住焦急道,“你們這幫庸醫行不行啊,商量了這麽久,那柄劍還插著呢!”
這三位在宮中都是德高望重的太醫,也有自己的怪脾氣,饒是宮中得寵的娘娘都得對他們禮讓三分。
但此時被罵了庸醫,卻沒有人急眼。
無他,外麵那一尊凶神還待著呢。
其中一名太醫抹著額間的冷汗道,“公主殿下,這柄劍插的位置太過刁鑽了,若有一個不慎便會傷及脊椎……”
他說著,和同僚麵麵相覷,欲言又止。
“傷及脊椎會如何?”
陸瑾桃急了,見他慢吞吞的模樣,差點衝上去揪著他們的白胡須。
太醫這才開口:“日後便不能再行走了。”
一句話如晴天霹靂,陸瑾桃一張小臉頓時煞白。
她抬手扶住窗欄,扶住搖搖晃晃欲倒的身子。
屋外,兩道人影佇立著。
陸淮琛站在門口,背影清瘦筆直,沉在黑暗中像一株玉樹。
他聽著陸靖羽清晰快速的將發生的事情說清楚。
聽著紀令月蹲在小攤後安慰陸靖羽那些話,以及她獨自一人麵對尤國餘孽時臨危不懼肆意之語後,陸淮琛眼眸微眯。
陸靖羽堵著鼻子悶悶的聲音響起,“皇叔,仙女姐姐真的會沒事嗎?”
“若她真出了什麽事,朕這輩子心裏都會難安的。”
陸淮琛默不吭聲的看他一眼,高懸夜空一點淡淡的銀輝照下來,勾勒出他的身形。
他目光沉黑深邃,泛著比夜色更清冷迥徹的涼,“我曾告訴過你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若總是如此心軟,這輩子豈不是要負罪到死?”
“南疆戍邊,每年有多少大渝的戰士在沙場中戰死,你若要因一條人命而將責任攤在自己身上,那千千萬萬戰死沙場的將士的命魂,你要如何承擔?”
陸靖羽強嘴,“可是仙女姐姐不一樣!”
陸淮琛冷笑,“有何不一樣,是因她容顏生的好,還是因她是一名女子?”
“你怎麽確定她不是帶著那些處心積慮接近你,故意將那些話說給你聽?”
“若她與尤國餘孽是一夥的,將你騙到藏身處隻為更好的殺你呢?”
眼看他越說越過分,陸靖羽憋紅了臉,第一次對他又敬又愛的皇叔翻臉。
“你沒與她相處過,朕敢肯定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相處?”陸淮琛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他帶著嘲謔之色,“陛下因此吃了多少虧,還要我一一為你仔細列下來嗎?”
“若非我替陛下收拾爛攤子,隻怕陛下墳前草都長的幾尺高了。”
“我……”陸靖羽被提到從前的黑曆史,一番話多少憋在喉中說不出口。
“朕已經不會那麽輕信於人,與人相處也總會留幾分餘地,但是……”
陸靖羽抬眸,眸光熠亮得好似天上月,帶著與他稚嫩臉龐不符的堅毅之色。
“紀令月不一樣,若真如皇叔所言她是心思叵測之人,那麽她就不會說出那些勸我勵精圖治的話,也不會為了保護我,在綱達對她欲行輕侮之事時強忍著。”
“若她真是居心不良,就不會任由刀架在脖子上無動於衷,反而與綱達步步周旋,也不會在皇叔有危險時以身涉險不顧性命的撲上去!”
“一個普通女子,把她清白名節姓名通通置身事外隻為顧全大局,皇叔捫心自問,這樣的人當真是居心叵測嗎?”
陸靖羽的話如玉落盤清冽,字字擲地有聲,那雙眸好似滿天星火般亮。
小小的身板仿佛蘊著巨大的能量,這是他第一次直麵陸淮琛,目光如炬毫不避讓。
氣氛頓時僵滯成一個冰點,靳一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陸淮琛深深看了他一眼,嗤笑,“陛下乃一國之君,既然有自己的想法,臣自然不會幹涉。”
說罷,他轉身進了屋。
而原本勇氣鼓成球的小皇帝,在人走了以後雙腿一軟,“唰”的一下坐在地上。
靳一連忙上前扶起小皇帝,一臉緊張地問道,“陛下您沒事吧,可是有受傷,我讓屋內的太醫出來……”
陸靖羽搖搖頭,心有餘悸,“沒事沒事,隻是皇叔方才的氣場太恐怖,我差點就繃不住表情了。”
靳一頓時哭笑不得。
他道,“陛下也不要怨王爺,他嘴上雖這麽說,但本意絕非是要陛下做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陸靖羽點頭,“我知道,皇叔隻是用自己的方式教導朕,他對我的良苦用心朕一直很清楚,也很感激他。”
“若仙女姐姐的教導方式是諄諄善誘,皇叔則是在用冰冷的事實逼朕成長……”
陸靖羽說著,歎了口氣。
他此刻垂著頭的樣子,倒真的像是尋常孩童般,惹了長輩生氣而愧疚不安。
“朕隻是擔憂仙女姐姐,怕皇叔就這麽不管她了。”
靳一安撫著,聞言搖了搖頭,“若是陛下擔憂此事,臣可以性命擔保,王爺絕不會棄紀三小姐不顧的。”
“恕屬下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饒是尋常人做出今日的舉動,王爺也隻是會讓屬下將其帶到醫館,再請宮中隨意一名太醫出宮診斷。”
“而不是像今日這般親自將紀三小姐抱回來,並命人快馬加鞭將宮中醫術最高明的三位太醫請出。”
陸靖羽雖年幼,但他在宮中見識的也不少,比同齡人早熟好幾倍。
靳一這麽一說,陸靖羽先是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說……”
靳一挑了個簡易的說法,隱晦的將陸淮琛幾次對紀三小姐異常的舉動一一道出,陸靖羽越聽眼睛就越亮。
他突然激動的扯過靳一的衣裳,“皇叔這是對仙女姐姐有意思啊!”
“虧朕還在這胡亂擔心他打算把仙女姐姐中途丟下不管了。”
“今日那麽凶險的局麵,仙女姐姐竟然能夠奮不顧身撲上去,看來她對皇叔也有意思!”
兩情相悅,郎才女貌……
說著,陸靖羽愈發覺得自己猜中了原因,他眸底燃起熊熊的月老之火,“等仙女姐姐醒來,朕不僅要好好的嘉賞,還要努力早日把姐姐變成自家人!”
靳一聽了,在一旁吐槽著,“陛下,按輩分紀三小姐是您的姑姑,你們本來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