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夢沉浮

漠北下起了鵝毛大雪,呼嘯而凜冽的北風皸裂了臉上的細膩,而翻滾著抱成團的枯草卻隨風飄忽天際,逐漸掩埋在雪中。沙棘掛著冰晶,仿佛開出了春日的花朵,江南和暖,塞北嚴寒,一日之內,氣象卻截然不同。

王府內,齊悅與小女兒圍坐在火盆旁教女兒識字,妙舞捧著幾本書站在一旁看著這暖意融融的畫麵。

小郡主嘟著嘴不肯學,嫌字的筆畫多,齊悅隻是假裝嚴厲的督促著,妙舞一旁輕輕的笑著看著這對父女,倒也是其樂融融的。妙舞也到這裏一些日子了,倒也適應了這裏的日子。

塞北雖是荒涼,但也是一個避世的好去處。妙舞輾轉許久才齊悅的王府,將初晞的話都轉述了。齊悅擔心的不得了,更是決定不顧齊晗的反對,再等天氣暖一些,就回京述職探親。

火盆裏的火燒的旺,小郡主抱著一本書斷斷續續的讀著,齊悅隻是目光溫和的看著,妙舞也笑著站在一旁。

門急促的響了一陣,便在外麵被砰的一聲推開,仆人急匆匆的冒雪通報道:“王爺,京中急報!”說著也不顧身上有雪就將書函遞了進來。

齊悅皺著眉頭接過,撕開信,掃了一眼,臉色突變,將書信遞給了身後的妙舞。妙舞還隻是疑惑什麽事情,剛剛接過來,看完便渾身都冷的如掉進了冰窖一般,手中還拿著的書直直的落進了火盆。

火焰席卷著書頁,火舌竄起了幾尺高,嚇得小郡主捂上眼睛躲到了齊悅身後。半晌,妙舞眼中淚水滑落,直愣愣的走到門口,打開門,在漫天飛雪中跪向帝都的方向,輕輕道:“妙舞,送姑娘。”說著,重重的在雪中磕了三個頭。

小郡主瞪著圓圓的大眼睛,想出去攔著妙舞,齊悅卻抓住小郡主,沙啞著聲音道:“清零,別打擾你姑姑。”

小郡主嘟著嘴,道:“可是姑姑會很冷的,”齊悅隻是淡淡笑了,小丫頭卻察言觀色,輕輕問道,“父王也傷心了,發生什麽事情了?父王說與女兒聽聽。”

齊悅輕輕的抱起小郡主,勉強笑著道:“父王的一個知己好友,去世了。”

小郡主扒著齊悅的嘴,人小鬼大,認真道:“父王不要硬撐著笑,看著很別扭,”說著皺著眉頭,喃喃道,“是去世了嗎?”

小丫頭說著從齊悅的懷裏跳出來,也小跑著到妙舞身邊,小小的一團,對著京都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嫩嫩的認真道:“零兒給去了的姑姑磕頭請安。”

妙舞看著身邊小小的清零,便哭著抱過清零,放聲大哭。塞北的寒風也抵不過這傷心的哭泣,雪愈大,心愈冷。

相隔不遠的塞外孤國,清歌王後也在孤國國王的口中得知了皇貴妃去世的消息,清歌愣了許久,隨即淒然笑道:“我……我臨走前……請姑娘照顧好自己,沒想到,竟是再也不能相見了……”

國王自然不能理解清歌的感受,隻是看著清歌哀痛的麵容,也多少知曉了這位皇貴妃在清歌心中的分量,便輕輕的抱了抱清歌,道:“寡人並不知道王後你和這位皇貴妃的關係,隻是王後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清歌笑著點點頭,看著國王離去,才跌坐在地上,低聲痛哭。宮女都不知道王後怎麽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隻是清歌對這一切恍若未聞,隻是痛哭著。那個第一次說自己名字土的姑娘,那個撫箏練字的姑娘,那個和十爺一起騙自己的姑娘,都隨著自己的遠嫁,再也沒有了再見的可能。

清歌哭著,淒絕的聲音道:“姑娘你騙我,你說還會再見的……”

外麵雪還在飄落,仿佛要下個十天十夜一般,屋內的哭泣也是低低沉沉的,仿佛要哭盡了這一輩子的眼淚……

跨越了幾千裏,在西北一個避世的小地方,伏月平靜的聽著下屬匯報著齊朝的消息,聽到皇貴妃薨逝之時,不自覺的身形晃了晃。下屬忙問道:“您……您還好嗎?”

伏月隻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下屬忙退下,伏月捂著胸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安安靜靜的麵無表情的坐了下來。她的心裏是那麽難過,隻是她再也不會哭泣了,對初晞哭訴的那一次,是她最後一次哭泣。她如今身在高位,不能哭泣,也不會哭泣了。

眼底幹澀,伏月自責的自言自語道:“定是我害了初晞,才害的她在心脈處留下了病根。”

伏月還記得宮中那滿池的蓮花,記得炙熱天氣中自己那最後一次的痛苦,更記得齊悅,和齊悅那風度翩翩和緊張自己的樣子。

伏月隻是靜靜的動也不動的閉上眼睛,屋外的一些下屬也不解其意,隻是安分的守在外麵,等著伏月傳他們。

再向南,一路向南,直到那最南之地,那裏便是四季如春,正是耕作的時節。田間都是男男女女在幹活。

幾個婦女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著新搬來的那戶人家,一個道:“我聽說啊,人家是朝廷大官呢!”

另一個卻嗤之以鼻道:“騙誰啊,這話?也就你這樣沒見過世麵的信!大官不留在那好地方享福,上我們這裏來做什麽!”

一個道:“可能是抄家了?定罪了?”

幾個人紛紛反駁她說道:“胡說,要是有罪早就殺頭了!”

幾個人正議論紛紛,卻隻見那戶人家的公子模樣的扛著鋤頭經過,向她們問好道:“幾位大娘好,在下王乃戟,初次到這來,還要請父老鄉親多多關照。”

幾個人尷尬一笑,王乃戟便含笑問道:“不知道幾位大娘在說什麽?可否讓在下也聽聽?”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推搡著,一個勉強笑道:“我們幾個拉老婆舌頭,說皇上的皇貴妃沒了,皇上傷心的不得了,昭告天下呢,你瞧瞧,這指不定是多美的一個人呢!皇上念念不忘的!”

王乃戟愣了,又問道:“皇貴妃沒了?這話可真嗎?”

另一個道:“這到處都有告示,還追封皇後了呢,也算是有福了!”

王乃戟扛著鋤頭急急忙忙的扭頭便走了,幾個人在背後嘰嘰喳喳道:“還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還沒幹活就走了!這樣就等著餓死吧!”

王乃戟急急忙忙回到家中,見王乃箏在撫箏,便放下鋤頭,坐在王乃箏身邊,卻不知道說什麽好。王乃箏彈的恰是多年前初晞彈的《梁祝》,初晞彈過一次,她便記了下來。王乃戟雖不知這曲子故事其中的曲折,卻還是能聽出那絲絲的哀涼與無奈,便輕輕開口道:“初晞沒了。”

王乃箏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王乃戟看著王乃箏隻是心如止水的撫箏,便也無話可說,隻是靜坐在一旁,聽著那首淒涼的曲子,輕輕一歎而已。

未幾,王乃箏的眼中兩行清淚滑落,淡淡道:“哥,初晞竟然去了,你相信嗎?”

王乃戟歎了口氣,輕輕笑了笑,道:“初晞雖是皇貴妃,我說句大不敬的話,她最是古靈精怪的,我倒是願意相信她在哪一處逍遙自在的活著呢。”

王乃箏轉過來,看著王乃戟淡淡笑道:“哥,你也是這樣覺得嗎?”

王乃戟看著王乃箏,淡淡的笑了。王乃箏也笑了笑,安安心心的有撫箏,隻是換了清雅的曲子,不再是淒淒慘慘的感覺,王乃戟看著王乃箏,自己心底暗暗的歎了口氣:大抵也隻能是這樣的安慰箏兒了,希望她能早日走出來,對自己好一些。

四季如春暖暖的風靜靜的吹著,古箏的聲音叮叮咚咚的,宛如天籟,在空中飄散……

告示遍布天下,玉宇也是在他人口中得知的,早已嫁做人婦的玉宇仍是痛不欲生。家國安寧四兄弟住在偏遠的鄉下,本本分分的做了種田人,香兒與琳兒也嫁到了不遠的村莊上,生活很是閑適。

玉宇挑了時候去看這幾個昔日一起的宮人,隻是並沒有告訴他們初晞已經去了的消息,天高皇帝遠,這麽偏僻的地方也難以知曉這樣大的消息。玉宇想著,還是讓他們就以為姑娘還康健的活著,還是那個街頭巷尾傳說恢複榮寵的皇貴妃吧。

所有愛恨情仇終於落下帷幕,緣起緣滅,不過一夢而已。

多年後,故事的流出的版本並不相同,隻是陵縣還是有這樣一個傳說,傳說這裏出了一位寵冠後宮的皇貴妃。

《齊史稿》記載,

睿帝晗者,宸後之子,前名憾後曰晗。才武而貌美,勇冠三軍,遺世獨立,翩翩俊秀,一若謫仙。精詩詞,通音律,擅騎射,禦敵千裏。屢次退番敵,禁海盜,軍功卓越,他人非及。豐德四十八年娶廢相之孫,後因禍廢黜。再娶明懿後,明懿後者,名初晞,家世不詳,形容清麗,尤擅撫箏。崇德三年薨,帝慟甚,廢六宮。崇德二十一年,帝崩,與後合葬於皇陵,遍植梧桐。帝無子,是以五王齊悅之子繼承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