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拉大公搶在泰瑟爾出聲前說:“這是伊甸機械師工會總會的齊德沙會長。也是伊甸十分年輕的冕階機械師。齊德沙會長也是伊甸的機械世家艾邁家族的重要成員。”

穆仲夏神色平靜,似乎壓根就沒看出齊德沙和他發色的相同,以及兩人容貌上的相似。派翠絲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女人,尤其是那雙多情嫵媚的黑色眸子。穆仲夏的眼睛像極了派翠絲,但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清澈。可穆仲夏的五官上仍然能看出些許齊德沙的影子,特別是鼻子和嘴唇以及臉部的輪廓。

可穆仲夏不僅沒有因為齊德沙的容貌而露出絲毫的驚訝或疑惑,麵對奧拉大公別有深意的介紹,他臉上依舊帶著禮貌的客套笑容,說:“沒想到我有一天竟然會在亞罕見到來自於大名鼎鼎的機械世家艾邁家族的前輩,更沒想到我有一天能見到機械師總會的會長。齊德沙會長,您好,歡迎您到亞罕做客。”

穆仲夏伸手。

齊德沙眼底深沉地看著穆仲夏,緩慢地伸出手。他的手剛和穆仲夏與他相似的、掌心有著薄繭的手握在一起,對方就很快抽離,並且看向了麵色冷沉的納農巴爾。

奧拉大公把穆仲夏的態度看在了眼裏,嘴上繼續說:“穆大師,納農巴爾院長就不需要我介紹了吧?”

穆仲夏露出一個深笑,說:“自然。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親自見到納農巴爾院長,但院長作為穆修的老師,我也是如雷貫耳。您好,納農巴爾院長,歡迎您來亞罕做客。”

穆仲夏這句話說的在場的伊甸人心緒駭然。他這是什麽意思?他不就是穆修嗎?為什麽又會提到穆修?仿佛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誰都清楚,穆仲夏就是穆修!穆修也沒有一個雙胞胎的兄弟叫穆仲夏!派翠絲當年隻生下了一個孩子!

但在場這麽多人,納農巴爾還是忍下了憤怒,伸手:“你好,年輕的機械師。”

穆仲夏神色平平地和納農巴爾握手,繼續和觀察團的其他人認識。奧拉大公主動做起了“介紹人”。

和伊甸觀察團的主要成員握手結束,穆仲夏稍顯抱歉地說:“奧拉大公、兩位殿下,我今天剛出關,還請容我先回去打理一下自己。”

繆什卡適時出聲:“諸位請去頭領朶帳休息一下吧。泰瑟爾,你帶穆大師回去。”

沒有等待伊甸方的同意回複,穆仲夏對眾人笑笑,轉身就走了,泰瑟爾跟上。跨坐上術法單車,穆仲夏在眾目睽睽中發動單車,和騎著馬的泰瑟爾一起離開。

凱德爾王子出聲問向繆什卡:“穆大師騎的是?”

繆什卡充滿自豪驕傲地說:“那是穆大師這一次閉關的成果,術法單車。還有術法滑板車,也是穆大師這一次設計出的新型術法物品。阿必沃,你過來。”

阿必沃騎著另一輛術法單車穩穩地過來,齊德沙立刻說:“可以讓我看看嗎?”

繆什卡:“當然可以。”

伊甸方的人員也都不急著去頭領朶帳坐下來休息休息了,全都圍著場上的一輛術法單車和兩輛術法滑板車研究。

而回到朶帳的穆仲夏切換了臉上的表情,一臉嘲諷地說:“那位院長大人還等著我跪下恭恭敬敬喊他一聲老師呢。還有那個齊德沙,裝什麽深沉,以為我會驚訝為什麽我們兩個長得像?他應該祈禱穆修的親生父親和他、和艾邁家族沒有關係,他以為我會輕鬆放過那個渣男?一個個的都那麽自以為是,臉怎麽都那麽大呢。”

泰瑟爾:“他們不值得你生氣,我去給你熱水。”

穆仲夏往地台上一癱:“好累,我也餓了。”

“你坐著。”

泰瑟爾給穆仲夏倒了熱水,又拿來麵包讓他先墊墊肚子,然後他去洗漱朶帳給穆仲夏準備洗澡水。穆仲夏一邊吃麵包一邊慶幸,多虧他有先見之明把穆希送走了,不然穆希若在場,今天這樣的場麵下他可能真的會露出破綻。

穆仲夏反正不急著過去,現在著急的人也不是他。他悠哉地填飽肚子,又好好洗了個熱水澡。吹幹頭發,喝了杯熱茶,才騎著術法單車和泰瑟爾不徐不疾地去頭領朶帳。

此時,奧拉大公一行人已經坐在了頭領朶帳中,喝著熱茶或熱奶茶,吃著亞罕的特色小食,“耐心”等待主角的再次出場。

當頭領朶帳外的侍衛掀開簾子,穆仲夏由泰瑟爾在後護著走進來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身上。穆仲夏來到亞罕後就沒有剪過的頭發被他在頭頂束成了發髻,用一根他自己製作的石晶石簪子別住。這樣“古怪”的發型令伊甸人在他的腦袋上都不由得多瞄了幾眼,同時也把在場的帝瑪塔人臉上的尋常看在了眼裏。

天暖和了,穆仲夏就不喜歡披散著頭發了。紮成辮子工作的時候也不方便,最方便的就是仿古人束發。當然,這個世界的古人不這麽做。

穆仲夏一身的帝瑪塔人穿著打扮,左手腕上特地戴上了姆媽給他的鐲子,手指上也戴了充滿了亞罕風格的寶石戒指。

他一進來,包括繆什卡在內的所有亞罕各部落的高層都站了起來,向他行禮。穆仲夏回禮後,心安理得地坐在了繆什卡身邊的位置,繆什卡身側的另一個位置坐著的是大巫。而泰瑟爾這位亞罕五部落都公認的最實權的人物,卻是很自然地坐在了穆仲夏的身後,完全一副臣服於他的模樣。

這一切不是穆仲夏特別表現出來的,卻全部都深刻地看在了伊甸人的眼裏。場中的帝瑪塔人隻有五個部落的頭領和左右象王,泰瑟爾是在場唯一的部落鷹王。

繆什卡親自給穆仲夏倒了一杯雪樹茶,穆仲夏道:“沒能第一時間迎接來自故鄉的諸位,我再一次深感抱歉。亞罕相比伊甸雖然荒涼、寒冷,但卻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地方。亞罕也有許多的美食和特產,大家都可以盡情的享用。帝瑪塔人對待遠方的來客一向熱情,這方麵我相信繆什卡頭領會安排好。”

繆什卡:“自然,穆大師可以完全放心。”

穆仲夏對繆什卡做了一個信任且充滿感謝的頷首。

奧拉大公這時候開口:“穆大師,對於您的遭遇,我深感遺憾。隻是有一件事我非常疑惑。據我調查,弗李登當初交換啟士麥的人是穆修,您為何自稱穆仲夏?且似乎您與穆修是兩個人?”

穆仲夏臉上半絲不帶心虛地說:“我明白您的疑惑,想必作為穆修的恩師,納農巴爾院長也十分的不解。”

納農巴爾黑沉著臉說:“我相信我的愛徒不會假裝不認識他的老師。”

穆仲夏一副讚同的模樣說:“當然,如果穆修還活著,他見到您一定會熱淚盈眶地大力擁抱您。”

現場頓時想起幾聲驚問:“您是什麽意思?!”

奧拉大公:“您為什麽說‘如果穆修還活著’?”話中的質疑和不悅就差指著穆仲夏的鼻子質問他“你難道不就是穆修嗎” !

穆仲夏歎了口氣,一臉哀戚地對納農巴爾說:“院長您作為穆修的恩師,應該很了解他的脾氣性格。”

納農巴爾當然隻能點頭。

穆仲夏:“那您覺得我和穆修的脾氣性格像嗎?”

納農巴爾沒法違心地說像,在場所有來之前翻看過穆修的調查報告的人都無法說出麵前的“穆仲夏”和“穆修”的性格一樣。相反,兩個人的性格沒有絲毫想象之處。

穆仲夏接著丟下一記重磅炸彈:“凡露絲把穆修騙回去,拿派翠絲的遺物威脅他。當天晚上,穆修就因為傷心過度而魂飛魄散了,然後,就隻剩下了我,穆仲夏。”

奧拉大公眼神淩厲:“我不懂您的意思。”

穆仲夏:“我的意思就是,其實我的這副身體裏,一直存在兩個靈魂,一個是穆修,一個是我。可能是穆修出生之後一直被凡露絲虐待,為了讓自己好過,這副身體又生成了一個性格開朗的靈魂,就是我。不過在穆修死亡之前,一直是他作為這副身體的主導靈魂,我的靈魂隻有在晚上他熟睡之後才會出現。後來穆修被凡露絲精神虐待死亡,我就徹底掌控了這個身體,成為完整的穆仲夏。”

繆什卡等在場的帝瑪塔人各個聽得驚悚,隻有泰瑟爾麵色平靜。納農巴爾咬牙:“穆修!你為了拋棄過去的一切,就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你是真的打算不認我這個老師,否定你曾在雅典學院學習過的所有嗎!”

穆仲夏輕笑了聲:“納農巴爾院長,您是穆修的老師,這件事誰都不能否認,我也承認。但我穆仲夏跟您,也確實不熟。不管你們信不信,事實就是這樣。你們可以去盤問凡露絲,穆修被她騙回來得知真相後,是否昏厥過,甚至一度沒了呼吸。不然前一刻穆修還抵死不從,後一刻他就答應了,還讓凡露絲給他買了那麽多的東西帶來亞罕。穆修不願意去亞罕,我卻與他不一樣,我很願意。畢竟伊甸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穆修因為私生子的身份自卑、抑鬱,我卻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穆修因為凡露絲拿派翠絲的遺物威脅他而進退兩難,以至於氣絕身亡。我卻對那個遺物到底是什麽毫無興趣。派翠絲有先天的心髒問題,她拿自己的生命為一個男人懷了孩子,到死也沒有告訴凡露絲那個男人是誰,隻留下了一口破術寶箱。或許術寶箱裏放著的是這一秘密的答案,不過我把那個術寶箱扔了。那個男人是誰,那個男人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也隻有穆修那個傻瓜會為了一口破箱子,為了可能查找到的身世秘密而把自己活生生氣死。

不管派翠絲有什麽為難之處,都不能掩蓋那個男人是個渣男,是個混蛋的事實。為了一個混蛋渣男氣死自己,不是愚蠢又是什麽。在我終於能完全掌控我的身體之後,沒有什麽比我的生命、我的自由、我的喜好更重要的。而且我也不怕告訴你們,穆修之所以在機械學上那麽有天賦,全都是我的功勞。我白天雖然出不來,但我可以與他交流。不然他憑什麽13歲就能掙錢養活自己,又憑什麽16歲就能考到雅典學院,還考到機械學院,這一切都是我在背後幫助他。不然就憑他那種愚蠢的性格,早就被凡露絲虐待死了。”

穆仲夏的話,句句戳某個人的肺管,話中的嘲諷意味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現場靜悄悄的,納農巴爾咬牙切齒地做最後的抵抗:“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不是穆修!這些不是你編造出的荒誕的謊言!”

穆仲夏直視納農巴爾:“如果我是穆修,他敢這麽看著您嗎?”

納農巴爾的一顆心往下掉。穆仲夏的這句反問直接打在了他的核心上。是,他確實是穆修的老師,對穆修也盡心培養。但穆修卻絕對不敢這麽平靜、甚至帶著幾分不屑和嘲諷地直視他的眼睛。或者說,穆修在人前總是低著頭的,他不敢這麽直視任何人的眼睛!

穆仲夏又拋出一句令伊甸人心往下沉的話:“穆修的衣冠塚就在這裏,如果諸位有心,可以去看看他。如果諸位還不信……”

穆仲夏朝泰瑟爾示意,泰瑟爾起身去拿來了紙筆。穆仲夏寫了一首在伊甸耳熟能詳的詩歌,然後遞給了納農巴爾。納農巴爾拿過來,一看到這首詩,手抖了一下。蘇萊王子看了幾眼,不行所以地抬眼,或者說很多人都不明白穆仲夏為什麽要寫這麽一首和現在的情況完全不相幹的詩。

穆仲夏:“納農巴爾院長您作為穆修的老師,應該很熟悉他的字跡。”頓了下,他好心地解釋,“一個人寫字的習慣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納農巴爾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背脊有明顯的彎曲,似乎被這一他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壓垮了身軀。

穆仲夏看向麵龐緊繃,一言不發的奧拉大公:“雖然這件事聽起來十分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其實我也很猶豫要不要告訴你們真相,畢竟我也不想外界認為我是異類或怪物什麽的。可轉念想想,如果我不說出真相,那造成的誤解會越來越多,對伊甸和亞罕之間許多事情的解決也沒有半點的好處。這件事泰瑟爾也知道,他還曾經十分的內疚,認為是他害死了穆修。

但不管有沒有他,以凡露絲的自私和穆修性格的缺陷,遲早有一天,他還是會被凡露絲逼死。凡露絲可以拿派翠絲的遺物逼迫他作為利益的交換,讓自己的孩子卸掉私生子的標簽;她也同樣會用派翠絲的遺物逼迫穆修這位未來的機械師為她獲取任何她想要的東西。所以穆修的死在我看來是必然。

我很感謝大公、兩位殿下,還有這一次同來的諸位,能為了穆修來到亞罕,來看看他現在生活的地方。我想穆修地下有知,也會感謝你們對他的關心。雖然他等這一天等了很多年。”

這句話穆修說的十分誅心,就是納農巴爾臉皮再厚也繃不住了。他手裏捏著那張紙起身就走,齊德沙也站起來麵色難看地跟著離開。穆仲夏則十分平靜地說:“看來納農巴爾院長需要一些時間。”

奧拉大公:“您說的這些,匪夷所思,我們都需要時間去想一想。”

穆仲夏:“我理解。”

穆仲夏在心裏勾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你們不信也得信。有本事,把我抓起來當異端燒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