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主動與先皇聯係,背叛了安王。
但他從未後悔過。
尤其是在後來看到先皇嘔心瀝血地治理因戰亂而滿目瘡痍的大周,看到他減免賦稅,開倉放糧。
看到百姓們的歡聲笑語日益增多。
先皇彌留之際,緊攥他手,氣若遊絲卻目光灼灼,“朱大人,朕未負你所望吧?”
他望著先皇,淚如泉湧,“陛下,您做得真的很好。”
想到此處,朱老大人緊閉的雙眼流下兩行熱淚。
如今的聖上,深受先皇影響,亦是勤政愛民。
每至昧旦,便理政務,重民生之事,於農事、水利諸般關乎百姓之業,皆用心良苦。
他真的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抉擇,隻是每當想起安王世子最後看向自己的眼神,他的心便如被重錘敲擊。
有震驚、有不解、有被背叛的痛苦,還有深深的絕望。
那是曾經敬他、愛他的孩子啊,可他卻站在了對立麵。
他雖不悔,但麵對那孩子仍然心中有愧。
若他要自己的性命,
那這條命,就給他吧!
......
大約是今日玩得過於盡興,朱成均吃飽後,倦意如潮水般湧來,那兩隻眼睛像是被重物拉扯著,開始不停地打起架來。
蘇婉清見狀,輕輕一笑,便將他抱到了一旁的榻上,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小家夥的好夢。
段晏舟看著蘇婉清將朱成均安置好,目光微微閃動,忽然開口道:“上月聖上出宮一趟,據說有了大收獲,發現了良種能讓一畝水稻產出四石糧食的良種。聖上龍心大悅,已經讓人挑選,明年便要在京郊各地開始種植了。”
蘇婉清垂眸,心中已經了然段晏舟應當是知道了什麽。
卻還是道:“這當真是天大的好事,百姓有福了。”
段晏舟微微點頭,“誰說不是呢?隻是後來有人詢問這良種的來曆,或讓聖上本想重賞司農司的人,聖上嚴明,發現這良種的是兩位先生,隻是那二位目前不想透露姓名。朝中諸位大臣對此都頗為遺憾呢。”
蘇婉清嘴角噙著笑,“既然人家不想透露,那便隨他們去吧,咱們也無需多管。”
段晏舟眼中閃過一絲探究,“你就不好奇?”
蘇婉清眨眨眼,“我為何要好奇?”
段晏舟卻步步緊逼,“我倒是查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蘇婉清微微挑眉,“哦?願聞其詳。”
段晏舟目光深邃,“聖上出宮去的莊子,正是良種所出之地,而那莊子在你母親名下。”
蘇婉清神色未變,似乎早有預料,我早知道此事瞞不過皇城司。
段晏舟深深地凝視著她,緩緩開口:“一般而言,良種的培育耗時漫長,往往需要數十年之功。不知令堂是何時開始著手準備的?”段晏舟這般詢問,其實心中已有猜測。
“不是我娘,是我!”蘇婉清直直地看著她。
段晏舟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麽承認了。
“七年前。”
果然,和段晏舟所想一樣。
七年前蘇婉清第一次到莊子上,此後每年都會前往。
可他心中仍有疑團,一個七歲的女童,如何能培育出良種?這可是許多人耗費二三十年都未必能成功之事,她卻僅用七年就做到了。
蘇婉清走到窗邊,看著下方熱鬧的場景,緩緩道來。
七年前,蘇婉清剛到莊子,正值隆冬。一日,她帶著丫鬟在莊子外玩耍,恰巧遇見一老漢,拎著個小姑娘,前來哀求莊頭。老漢竟是想把小姑娘賣給莊頭家,隻為換些吃食,或是求莊頭減免些田租。
這一年,多地遭遇大旱,土地幹裂得如同老人幹涸的嘴唇,莊稼收成差到了極點。薑氏早有善心,下令免去莊裏佃戶這一年的田租。
可後來蘇婉清才知道,那莊頭竟背著薑氏,把原本五成的田租暗自加到了六成,即便在這災年,依舊收了佃戶五成租。莊頭見他們前來,生怕醜事敗露,竟想令人將他們趕走。
那老漢一家,有三個壯勞力,勤勤懇懇伺候著十二畝田,然而一年到頭,卻仍掙紮在饑餓邊緣,甚至淪落到要賣兒賣女的淒慘境地。
蘇婉清見狀,心中大為震動。
一邊暗自慶幸自己算是幸運,穿到的人家雖醃臢事多,倒也不愁吃穿。
另一邊,也有心幫幫這麽可憐人。
於是,她買下了那小姑娘,並給她取名迎春。
而那老漢,如今成了莊子的莊頭。
這些年,整個莊子齊心協力,都隻專注於一件事——好好種田,用心種田。
因為想要改變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剝削,太難太難。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讓土地給予農戶的回報,更多一點,再多一點。
這樣,哪怕是真遇到那喪盡天良的八二分的狗大戶,他們憑著那兩成收成,也能活下去。
“小女子也沒想到當初不過一時好心,如今倒真有了這番收獲。”蘇婉清微微歪著頭,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段晏舟凝望著她,眼神有一瞬。
熾熱而深邃。
“你既不想暴露身份,是為何?這培育良種之功,想來比一個縣主之位更能唬人。”
段晏舟問道。
陽光從她身後傾灑而下,為她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那光暈如夢如幻。她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澤,幾縷碎發隨風輕舞,宛如靈動的精靈在跳躍,更添幾分俏皮與嫵媚。
“小女子以為,待這良種先生之名如雷貫耳、深入人心之後,若有一日世人知曉是兩位女子所為,豈不更妙?”
段晏舟望著她,眼神中多了幾分寵溺,“也好。”
言罷,他朝蘇婉清鄭重作揖,神色肅穆,“晏舟代天下農人多謝蘇姑娘。”
蘇婉清本是生性冷淡之人,此刻卻不知為何,此時心中竟湧起一絲得意,她歪著腦袋,大大方方地受了這一禮。
段晏舟起身,二人目光交匯,忽然相視一笑,那笑容中似有千言萬語,又似心有靈犀。
“姐姐,你們在笑什麽?”
一聲稚嫩的童聲打破了這美好的氛圍。
段晏舟回首,便瞧見光著腳丫、睡眼惺忪的朱成均站在身後。
那小家夥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嘟囔著,模樣憨態可掬,恰似年畫裏走出來的福娃。可段晏舟卻暗覺這小子“煞風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