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素手追願還(四)
素手追願還(四)
“大哥,幫我一次,再縱容我一次,好嗎?”歆玥抬起婆娑的淚眼,眼前是身姿頎長的世子大哥。
“小妹,值得麽。”安慶宗柔聲問她。
“沒有值不值得,就算是南柯一夢,我也在所不惜。”纖弱的身姿掩不住骨子裏的堅毅,她的心意,絕不違逆!
“好,你去罷,夢醒也好。”安慶宗輕撫著她清麗的容顏,在這繁冗的王府中,能有這一片赤子之心的,隻有他這唯一的妹妹了。
“謝大哥。”昏暗的燈光中,囁喏的聲線也變得飄渺。
天寶十年。範陽。
王府內,秋千架上,一清麗的少女盈盈落座,金絲繡花外裙顯得淡雅高貴,不像尋常女子高高綰起的發髻,隻一支木蘭流蘇玉簪斜插入鬢發,一縷青絲順著左耳廓蜿蜒而下,俏皮的垂在肩頭,時而隨微風悠悠蕩起,勾勒出女子初初綻放的姣好容顏。花一般美好的年紀,美的淡然出塵的樣貌。就這樣靜靜的落於秋千架,出落得亭亭的嬌軀在風中微微漾著,高高低低,遠遠近近,好似一幅人間仙境圖,而那少女便是畫中仙。
那便是今日及笄的安歆玥。
她緊緊抓著秋千繩,直到不知不覺的勒紅了手,才怔的回過神來。
“他真的不來了嗎。”歆玥失望地呢喃著,這麽久的等待,終是徒勞嗎。纖細的手掌在結實的繩索上滑過紅痕斑斑,蓄滿眼眶的淚水簌簌落下,打濕了今日精心裝扮的臉孔,亦濕了心裏沉默了六年的希望。
六年前的那個小女孩兒,不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感情,隻知道,在遇上他的那一刻,便將他印在了心底,憑那一晚的記憶傻傻的尋找著他,經過多次希望又失望,卻發現,他一直在自己身旁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有時,隻是一個側目的瞬間,就能對上那秀逸如初的顏。不知是上天眷顧,亦或是緣分使然,在小小的王府中一眼尋到。那一刻,無數不知名的情緒湧上心頭,是高興,是得意,還是相見恨晚,都由不得她細細去品味。
她悵惘著和他過去的時日,隻為期待今日的到來,便向他道出心意,無論他回應與否,她都期待,隻是,她便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嗎?
“哎喲,好痛啊。”頭上清晰的一記敲打,將她飛遠的思緒拉回。
“給本郡主滾遠些!”她頭都不抬地吼道,這人真真來的不是時候,原本填滿胸腔的怒氣失意,全都發泄了出來。
哎,不對,剛才是被什麽東西敲到了?有誰敢在王府裏敲她?難道是……?!眼神這才急急追去,卻隻追到一片白色的衣角。她連忙從秋千上跳將下來,一路狂奔的追去,也不管早晨細心梳起的發髻在風中變得鬆鬆垮垮,金絲攢成鳳凰步搖已經搖搖欲墜。隻一心的想追上前去。
前麵猛地一個急刹車,她卻來不及停下來,額頭毫無預兆的撞上那身綢白長衫,沒站穩,身子一個趔趄,直直的向後栽去,在摔倒的瞬間,今日白白坐在梳妝台上受了幾個時辰的罪,果斷是白費了。沒有預期的疼痛,一隻磅礴有力的臂膀將她撈了起來。對上那深黑如墨的雙眸,隻讓人覺得一望無盡,倒忘了,自己現在和他是鼻尖對鼻尖的狀況。他手臂突然一鬆,她剛剛站穩,他便又轉身欲去。
“你站住!”受不了他冷漠的樣子,歆玥委委屈屈的叫了出來。
一片空寂為應。
直到再聽不到他的腳步聲,她一日的等待,信心,終於渙散殆盡。她雙臂緊縮,額頭深深埋進懷裏,讓眼淚在胸前打轉,忽略了離的愈近的兩道目光。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哭了。”嚴肅的話語在頭頂響起。
“對!我就是愛哭,怎麽樣?!我沒有那麽堅強,在你每次都遲到的時候,堅強的告訴自己你會來,一直傻傻的等下去;在你每次不理我的時候,一直對你死纏爛打;在你被父王責罰的時候,拚命的向父王進言,就算被罰的更重的是我,也無怨無悔。”那一句愛哭,讓她頓時怒火中燒,恨不能將所有的心情,滿腹的心聲統統倒出來。
“哦,我竟不知,你對我亦有如此深意。”一百八十度轉彎的語氣,讓她抬頭一看。
此刻,她真情願王龍客方才沒有接住她,讓她後腦著地,摔出個失憶症什麽的,忘了剛發生的一切……
那張天山冰塊臉上,兩道寒冰直直的刺向她。對,沒錯,剛才那戲謔的話,正是出自此人之口,而此人,正是我範陽節度使府裏的鐵騎兵統領——冷麵煞神司空淩。
煞神之稱,不言而喻,見神殺神,遇佛**,鐵麵無私,心狠手辣。
嗯,這麽說不過分。這就是他。
切回正題。
正說她表錯白的那時。
“那個,淩,是你啊,我方才喝多了,說了些酒話,胡言亂語的,別介意啊!”說完,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拍了下他的肩頭,便風一般的閃遠了。不顧那人如何反應,更是沒看到不遠處一身白影的訕笑,饒有趣味的看著她出糗,做個無恥的始作俑者。
開玩笑,不閃,站在那裏,跟他對峙,就等著變灰飛吧。雖說,他對她倒是特例般的寵愛,時時刻刻保護著她的安全,事事以我為先,是個值得兩肋插刀的好哥們兒。但那番話一出,他一當真,他們這“好兄弟”的關係,無論如何也維持不下去了。若是沒有一月前的荒唐,她也是不會如這般落荒而逃的吧。
或許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命運使然啊。
司空淩立於原地,目光係在漸行漸遠的那處,眼中閃爍著濃濃的失望。待到那身影越來越小,聚成一個小小的焦點,最後,消失不見。他方沿來時路返回。沉沉的步伐一如他此時的心,沉沉的痛,沉沉的傷。
他不若王龍客的白衣加身,好似纖塵不染,遺世獨立。甚至是截然不同。他多數著冰冷繁重的盔甲,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閑散時,也是一套緊身黑袍,金絲袖口,銀白領邊,足見其在府中顯赫的地位,手中的權力。堪堪與王龍客分庭抗禮。
一個悠然,一個深沉。一個白如雲端之鶴,一個黑似暗夜之幕。
一個足智多謀,文武雙全,賣與主上,忠心耿耿。
一個不擇手段,傾心相護,寧為一人赴黃泉。
卻不知這二人,為誰辛苦為誰忙。
司空淩那黯然失神的傷心頹廢盡數落於王龍客眼底,他唇角微揚,在那張完美到無可挑剔的臉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弧度。隻一會兒,王龍客足尖輕點,追那消失不見的身影而去。高深莫測的輕功,輕而易舉的超過了那埋頭亂竄的身影,與她朝著同一方向不緊不慢地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