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若你來世,生為女子

別走,留在我身邊。

幾近祈求的語氣,他在求她,那麽高高在上的男人在她的麵前是這樣的低聲下氣,換做尋常女子早已樂的找不著北了吧。可偏偏是她,是心裏滿滿填著另一個人的她。

她多麽可恨自己現在的軟弱,無法推開他的軟弱,她不怕趾高氣揚的他,不怕惡言相向的他,不怕淡漠嗜殺的他,卻獨獨怕了這樣脆弱的不堪一擊的他,雙手盤桓在他身後,仍是無力的垂下,任他抱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的身體,讓她休息一會兒,隻要一會兒就好,她需要足夠的體力去找他,可是,她現在好累,累的一步都走不動......

王龍客披著一身的煙塵,倚靠著一顆粗大的樹木,隔著一叢樹林,眼前男女相擁的場景盡數落入眼中,她也可以這樣依偎在別人的懷中嗎?他似乎真沒有想到.......

身後之人悄悄走近,沐辰按住他肩頭,一副早已料到的樣子,“你現在相信,這便是你要娶的妻子嗎?柔柔弱弱的倚靠在別人的懷中,害你兵敗的人懷中,甚至和他一起策劃了一場勝券在握的敗仗給你!”

王龍客自嘲一笑,漠漠的眼光中藏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淒涼,他開口道:“阿辰,這一場勝券在握的敗仗,想必你出力不少。”

沐辰英俊挺拔的身軀微微一震,卻聽他繼續說道:“司空淩怎會知道利用我和夏淩霜的關係?我們圍困了太原城是誰去替她聯係上李光弼?自然不會是司空淩親自去做,數次利用鐵摩勒那傻小子和歆玥曾經用過的‘史紅梅’的身份?”

“阿辰,你想的太周全,周全到讓人看到你是怎樣傷害她的,讓人厭惡,你知道嗎?!”王龍客濃黑的雙眸緊緊鎖住他,讓他急促的呼吸不能自抑。

沐辰挑起眉峰,叫道:“厭惡?難道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你嗎?你看看現在的你,兵敗太原,史思明帶殘軍西逃,你手上的精兵紋絲不動,等著被安祿山收回洛陽?!然後治你罔顧軍紀之罪?”

王龍客狠狠的偏過頭,沐辰卻緊追了上來,“安祿山早對你起疑,他的兒子平白無故的死在長安?康王妃的屍首帶著莫名的毒藥?還有那瓶裝著郡主骨灰的青玉琉璃釉到哪裏去了?你身邊平白無故的多了一個女人,你以為是帶著麵紗就能保住她的嗎?一個蠢到擅闖主帳的女人,她的死期還會遠嗎?”

沐辰絲毫不放鬆,一字一句對他緊追猛打,打破他心裏的一道道防線,“你在軍中的地位,多少人憤恨嫉妒,恐怕明日安祿山的桌案上就會堆滿了參奏你的折子

!”

王龍客反唇相譏,“所以現在是我放棄她的最好時機?既能保住她的性命,也能成全了司空淩是不是?”

沐辰無言以對,他已經說到如此地步,他為何還是執迷不悟,他的龍客哥哥何時變成了這樣一個沉溺在情欲中無法自拔的人?

王龍客轉頭看向那倏爾分開的兩道身影,雙眸緊緊鎖著,沐辰聽到從他身後傳來的飄渺的聲音:“要我放棄她,決不可能!”

沐辰握刀的手一頓,眼神裏散發著憤恨的可怕的光芒,他恨不能一刀結束了那女子的性命,她誤了他的情,連他的前途一切都要付出了嗎?這是她所謂的‘愛’,多麽自私的愛,多麽卑劣的愛,要用他此生的壯誌去做交換。

“你保不住她的!”沐辰冷冷的扔下一句話,轉身憤憤而去。

王龍客閉上雙眼,背對著那雙影子,悄然離去。

歆玥推開司空淩的桎梏,拖著身子向不遠處的硝煙去,這次司空淩沒有攔著她,而是跟在她身後,看到她即將要倒下的時候,便伸手扶住她,讓人覺得那麽的貼心,溫暖。天色從雋藍的清晨,到烈陽的金耀,直到天際的光澤慢慢暗淡下去,歸為寂靜。

她被他一路扶持著,他被她一路推開,兩人到了曾經的宿營地。歆玥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仍是忍不住的攥緊了衣裙。

黃土染血,旌旗仰倒,她曾經躺過的榻,他曾經睡在她身上說過輕言軟語,都不複存在,是剩下殘垣斷壁,一片狼藉,偶爾有幾個僥幸逃脫的士兵在爭搶剩下的能夠用的東西,危險的眼神向她遞來,也都因她身後的站著的司空淩遠而避之,跑的沒影兒。

他陪著她站了一天到了第二日,清晨溫柔的光暈灑在他們二人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歆玥仍舊是那個姿勢,她尋找到了他住過的營帳的位置,一動不動的在這裏佇立了一個晚上,任憑司空淩費勁唇舌,她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深知,沉默是震耳欲聾的拒絕。

他在她耳邊輕訴的回憶,他們的契機,他們的情誼,都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眼神總在周圍他不可觸及的地方,甚至偶爾會眺望遠方,仿佛在等待什麽歸來,她一直在等,等的很辛苦。

這些都夠了,他受夠了!即使他這樣的在她身邊陪著她,都不能換來她的一個眼神,一點注意!

“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你不相信我,但是你看到了!他敗了,此刻恐怕早已被召回洛陽,安祿山不會輕饒了他的!他如何能保護你?!你還不明白嗎!”司空淩按捺不住的怒吼,他再能夠偽裝的麵具,在她麵前仍是撕扯得一片零落。

“還是,你以為他還會記得你在這裏等他?他會回來帶你走?!”司空淩邪肆一笑,嘴角上揚。

歆玥仍是雕像般的立在原處,他的怒吼,他的輕言,都化作這滾滾塵世中的一縷白煙,冉冉升起,在陽光下消失不見。

司空淩蹣跚著走到她視線齊集的地方,慘笑一句:“即使我說的都不重要,可是你能忘記嗎?你的父母死在安慶宗手下,安祿山處心積慮的疼愛不過是一場陷害,你幾乎死在那裏,你忘記了嗎?你不知道嗎?

!那麽濃烈的仇恨,你感受不到嗎?”

歆玥終於投給了他一個眼神,她想挪動一下僵硬的身軀,卻可笑的發現,身體僵硬連她自己都動的吃力,每一次使勁抖像是牽動了全身的筋脈,不住的拉扯著她。

站在不遠處的一襲白衣在女子有了一些反應後移動了一下保持了許久的姿勢,他捶了捶麻痹的胳膊,可笑的低歎,他居然是如此的害怕,害怕她會離開,又是如此的期望,她一直在這裏等他。紛飛的白色營帳掩蓋了他俊美無匹的模樣,他就在那兩人的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那裏發生的一切。

歆玥終於對上他的眼神,他黑白分明的眼眶中流轉著騰騰的殺氣,他好恨,在她麵前表露無遺,他再無隱藏。她輕輕開口:“淩,若你來世,生為女子。”

司空淩驀地一抬頭,以為她終於願意同他說話,願意......

願他來世,生為女子?

像她一樣的女子,柔弱的放棄仇恨,隻要有一個依靠就滿足了?得個幾年寵愛,便懷著那記憶過完以後的人生?

愚蠢!他心裏暗罵,他原以為他的歆玥跟他一樣,即使在王龍客身邊,也不會忘記了他們父母親的仇恨,也不會忘記了仇人酣睡枕畔。

可是他錯的離譜,她早便忘記了仇恨,可恥的將自己的身心奉給了仇人身邊的人,等待著被蹂躪的一塌糊塗。

他開始厭惡,厭惡這樣一個沒有狠心,優柔寡斷的女子,她飛虎山的身影,她長安城內的狠決,難道都不是她嗎?

司空淩憤然離去,這樣的歆玥,這樣軟弱的歆玥,不是他愛的,不是他要的,他會讓她親眼看到,他是如何為他們的父母報仇的!那時,她便會看到自己比王龍客強大,足夠強大,能夠保護親人,能夠保護她,而她隻有成為那樣強大的人,才能與他比肩。

歆玥看著那遠去的身影,嘴裏默默呢喃道:“淩,若你來世,生為女子。那樣你一定會懂得,女子的心其實很小,會被親情、友情、愛情......很多東西填滿,而一旦找到可以依托的東西,便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仇恨了。”

她心中有些釋然,麵上也微微綻開笑容,終於隻剩下她一個人,她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等待,等待他一回頭,便能看到穿著嫁衣的她,在這裏等他。

天邊的一抹霞光染紅蒼穹。

歆玥的臉色變為止不住的蒼白,汗珠無聲滾落,她的眼睛開始模糊,殘存的意誌不停地告訴自己,他會回來,他知道她在這裏等他.....

身體跌落的那一刻,她眼角泛出了酸楚,她盡力了,她忍著渾身僵硬的痛,微弱的內息,站在這裏兩天兩夜,她鮮紅的衣裙上沾著黃土泥沙,弄髒了嗎?

那麽微弱的力氣,她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的挪動,一點點的坐起來,她單薄又倔強的小身影落在他的眼中,像是使盡全力要掙脫桎梏的生命。

他邁出步子,一步步走去,在她的幽咽聲中,一支強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