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寶珠

洛家娘子愁道:“就是去得時間長遠,若老頭子真叫他在那頭當事,隻怕一二年也不得回來一趟。”

曜靈又問:“帶不帶得嫂子過去?”

洛家娘子歎氣:“剛剛開始管事,哪裏帶得她去?若將來好了,也許能夠。現在?隻怕不中用呢!”

曜靈點頭撫掌:“這就行了!四嫂子的事包在我身上,總叫她離了大嫂子眼皮子底下,有個好日子過罷了!”

洛家娘子長噓一口氣出去,她知道這丫頭是個穩當人,從不輕易允諾,可卻是一言九鼎的。這一點別看她是個小丫頭,卻比一般男子還做得還強。

正說著話兒,秀如從外間進來,臉色已然平靜下來,手裏還端著個茶盤,上頭除了兩鍾茶盞,還配上了四樣果子:葡萄、欒片、香橙,並鹽漬橄欖。

曜靈趕緊上前接過放在桌上,然後嗔道:“嫂子認真跟我客氣起來了!剛才不過托詞罷了,嫂子還正經端出茶果子來,我可真真當不起!”

秀如拉著曜靈的手,誠意道:“妹妹這說哪裏的話?才要不是妹妹,嫂子我還不知要被糟踐到什麽地步,”說著眼眶又有些泛紅:“幾個果子罷了,不過顯顯我的心意,正經要謝,我也沒別的好東西。”

洛家娘子見她說得可憐,便暗中從背後捅了曜靈一把,曜靈渾然不覺,卻笑嘻嘻地看著桌上四隻小碟道:“嫂子知道我喜歡這個?別的罷了,嫂子親製的鹽漬橄欖,是有多少我也不嫌多的!不過今日嫂子好小氣的,怎麽就給這樣一小碟?”

秀如本來傷心,聽了曜靈的話不覺又好笑起來,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這東西哪能多吃?不過點茶時過過嘴罷了!認真給你一大碗,過後就一口井的水也不夠你解渴的!”

曜靈做個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怪道嫂子每回都不叫我多吃呢!原來是怕我喝幹了你洛家院裏的井水。明日早起就沒水淨麵洗手了是不是?”

秀如聽後一愣,再看洛家娘子,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這方回過神來,原來是曜靈跟自己逗趣呢,自己就當了真了。

洛家娘子邊笑邊搖頭,對依舊一本正經繃著臉的曜靈道:“你這丫頭,偏愛捉弄人!知道你四嫂子老實,你玩笑她做什麽?”

曜靈正正經經回道:“我隻愛跟老實人說話,那起不老實的。”說著眼光向翠蘭屋子方向斜斜飛個不屑的眼風過去,“我還不愛搭理呢!叫她愛誰誰去!”

洛家娘子笑得更加大聲,就連秀如也忍不住微微抿嘴。隻是過後,又不覺歎氣。

曜靈拍拍秀如的手,婷婷含笑道:“我知道嫂子你愁些什麽!且放著不要理會,我有法子,總遂了你的心就是。”

秀如猛然抬頭。正要出聲,卻撞見曜靈一雙狡黠清亮的眼睛,青金石一般的瞳仁,亮晶晶的,直閃出火花來。

“隻今咱們且不必多說,有信兒我必來知會媽媽和嫂子就是!”

秀如大喜過望。洛家娘子亦覺心頭大石已卸,又看外頭天色近黃昏,便對秀如道:“這些個茶果子都收了吧!正經去廚房裏取些飯菜來。叫你尹妹妹這裏吃了晚飯再走!跟著咱們忙了一下午,怎好叫人家空著肚子回去?!”

秀如趕緊收起桌上托盤,預備就走,不想曜靈快手將那碟鹽漬橄欖收進手裏:“這可不行!少雖少些,到底還有得過口。這樣收走了,我隻覺眼酸心酸。口也酸呢!”

屋裏又爆出一陣笑聲來,這聲音大了些,便直接傳進了大房翠蘭的耳朵裏去了。

“有什麽可樂的?!”翠蘭正被個廚房裏傳熱水來的小丫頭伺候著,過水泡腳,聽見外頭笑聲,不覺又開始不服起來。

原來洛家雖是生意人家,卻因家宅興旺,兒子徒弟眾多,因此也買了幾個丫頭子,在後宅並廚房裏幫手。

如今翠蘭有孕,洛家娘子便特意指了個尚未留頭的小丫頭,名喚角兒的,放在她身邊伺候。

這小丫頭偏生是個喜歡內外搬弄是非,四下裏調唆的性子,且最會看人眼色做事,是個隨風倒舵、順水推船的行貨子。本來在廚房裏,順著秀如和洛家娘子,討得兩人歡心,便將她調上來伺候,行了輕鬆差事。

如今她到了翠蘭房裏,轉身就換了付麵孔,當了翠蘭的麵,便又不住嘴地說些秀如和洛家娘子的壞話。

見翠蘭聽見對麵屋裏有笑,撇嘴不服,角兒便趁機開口道:“大娘您看看,您一離開身邊,那頭就有說有笑的!我早就說咧,隻落您一人在眼裏,離了您,就都順心了!”

翠蘭怒極而斥:“我啐!離了我?離了我她們幾個能成什麽氣候?!長嫂為尊!一家子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長嫂為尊?那是婆婆不在的時候,如今洛家娘子好好的呢,您算哪一尊呢?這話在角兒心裏打了個轉,即刻就拋去了腦後。她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行家。

“所以呀,她們不理您,大娘您還該自己抖起威風來!別的不說,這幾位娘哪家有您娘家那樣富貴?就這一點,她們就得看您的眼色才是!更別說您現在,”說著角兒便掃過翠蘭腰部一眼,“還帶著家裏的寶貝旗杆呢!”

翠蘭被角兒的話,說得渾身血都熱了,得意非凡,她總覺得自己懷得是個兒子,因為期待,所以希望。因為希望得多了,所以也就覺得是真的了。

“可不是,角兒我告訴你,我自己就覺得。。。”

老二媳婦寶珠進來送飯時,正看見翠蘭和角兒頭碰頭,竊竊私語,正說得帶勁。

“角兒,叫你來伺候的,不是叫你來閑話的!大娘身子正不好呢,你引得她說多了話,費了神惹了氣怎麽處?!”老二媳婦情知必無好話,她不好說翠蘭,隻得先喝住角兒。

角兒正說到興頭上,不想被寶珠打斷,隻得悻悻然抽身而出。寶珠叫住她又道:“地下水盆呢?也不知道端出去?越大越沒個機變了!”

角兒心裏著氣,嘴上卻甜得很:“二娘教訓得是!角兒新上來,許多事不知道,還得請二娘多多提點呢!”

寶珠見她這樣,也不好再說,揮手打她出去,然後將飯菜放在桌上,又看看翠蘭的臉色,半晌方道:“嗯,果然比剛才好了許多。”

翠蘭悶悶道:“哪有好?我就覺得心裏惡,頭昏眼花的。”

寶珠毫不留情道:“那必是剛才話說多了傷了神!角兒是個沒數的,嫂子你現在這樣,還逗著你說那些有的沒的,明兒我對娘說了,必不叫她再上來了!”

翠蘭忙道:“哎呀哪裏是她引得?倒是她合我心意,配我說了半天話,我心裏鬱氣方散了好些,不然悶著,更吃不下飯去!”

在這家裏,翠蘭是人人都不待見的,可到底還有個跟她,比較要好的。說是比較,也就是比厭惡好一點的意思。老二媳婦寶珠,就是這個比較好的。

寶珠家境一般,人也長得一般,家裏兒女眾多,養成她圓融伶俐的性子,從不輕易與人為敵,嘴頭子也來得,會說話,善機變,正與她夫婿,洛家老二,洛臨一樣。

翠蘭因自大蠢頓而招得家裏上下討厭,卻唯有她,還能與之說上幾句知心話。原因無他,皆上所說,寶珠會做人,還有便是,翠蘭再自大,到底還要有個人陪著說說話的,以前沒有角兒,她便隻有找寶珠了。

因此寶珠說她幾句,她倒也還聽得進去,隻是嘴頭上不服,還要叨叨幾句。

寶珠聽她說散心的話,不覺坐了下來,與其對麵,緩緩勸道:“不是我要多嘴,大嫂子你也自己想想。如今你身子這樣,還要跟這個生氣,跟那個鬥嘴的。一時有個閃失,誰損失最大?一家子眼睛都看在大嫂子你身上呢!倒還不知自己保養,整日跟這個生氣,跟那個對嘴的!”

翠蘭身子一扭,強道:“那是她們有意跟我過不去!我再不出聲,不成個死人了!”

寶珠一愣,隨即上來捂嘴,又硬強著翠蘭向地下啐了三口,然後方道:“嫂子你收著些吧!有了身子的人也不知道個忌諱!”

翠蘭不吭聲了,她也是知道怕的。

片刻,翠蘭抬眼瞟了瞟寶珠,小心問道:“才你過來,可知道她們那頭在笑什麽?”

寶珠不看她,隻管將托盤裏的秫米粥端到對方麵前,又用手將筷子和小勺上的水漬擦幹淨,方遞了過去:“哪!吃你的吧!問那許多做什麽?人家房間裏的事,我哪得知道?!”說著寶珠覺得語氣有些硬了,又趕緊加上一句:“左不過那些家裏的事罷了,四嫂子那個性子,也不會說人閑話,娘也是一樣。”

翠蘭看一眼粥碗,又嫌裏頭火腿粒放少了,不願動手,聽見寶珠的話,鼻子裏噴出一團冷氣,道:“她二人不說,還不有一位麽?有她在,一準沒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