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祭親
劉勤依舊說不出話,他能說什麽呢?事實是如此明了,他隻是不能接受罷了。
曜靈縮回身來,她知道對方在想什麽,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你是采薇莊少不得的人,店裏,尹家,都離不得你,”曜靈的口氣放緩了下來,“這世上我曜靈唯一能信任和依靠的,就隻有劉勤你了。”
這話半真半假,因為她隻信任他,卻從未想過要依靠,她是從來不依靠於任何人的。
劉勤在心裏歎息,你早將我人放於外頭,你早不需要我了。
曜靈此時柳眉剔豎,星眼圓睜,她知道,這個膿頭,是該挑破的時候了。
“你以為我放你在這裏,是看出了你的心思,嫌棄你,有意隔應你,是不是?”曜靈的話不留情麵,既不給對方,也不給自己,如利劍一般,將兩人之間本來朦朧罩住的窗戶紙,滋拉一聲,扯了個通透明亮。
“你以為我看不上你,就要趕著將你推給別人是不是?”曜靈步步緊逼,直趕得劉勤胸口起伏,心跳失常。她說出了自己心底深埋的話,他無法可應。
“你是傻的,既傻也盲!”曜靈聲音有些失控地顫抖了起來,“既看不出我的心思,也看不出吉音的心思!自小她就喜歡你,卻隻放在心裏。”
自小我就喜歡你,也隻能放在心裏。劉勤的手緊緊捏住酒杯。
“我知道你心裏沒她,可你到底與我不同,你是個男人,沒有家業,將來如何?我爹將你帶回來,不是為了伺候我一輩子的!”曜靈終於將這句話吐了出來,她覺得如同從身上割去顆無用的瘤,疼是疼的,卻痛快,而輕鬆了。
劉勤詫異極了,如被久寒之人,被熱水浸身,開始是痛的,過後,卻將遍體的毛孔打開,通體舒坦極了。
曜靈的話,直說到他心底裏去了。確實,他是個男人,他要有自己的家業,這是天性,愛情也改變不了,或者說,可以改變一時,卻拗不過長久。
曜靈從對方眼神裏看得出來,心結已開大半。聰明人的對話就該直截了當,因是成效非凡。
“我不是隨便拿的主意。吉音是什麽人你也大約知道,她會是個好妻子,賢內助,你想要的一切,她都能給你。”曜靈緩緩道來,“這裏田莊是我尹家根基,我全交給你了。今後不管城裏怎樣,我也好有個退步抽身,浮雲閑散的地方。”最後的話,是曜靈交根知底的意思,她說完了,便不再看劉勤。
劉勤沉默地坐著,先隻看著曜靈,過後便向窗外看去。日頭高升,燦爛的陽光,將早起的霧氣,連帶著屋裏的鬱氣,瞬間驅趕得徹底幹淨。
良久,老吉頭被人從外頭架了進來,紅光滿麵,口齒也有些不清不楚了,想也知道,外頭場麵如何熱鬧,老頭擋不住了。
劉勤即刻起身,將老吉頭扶了進來,跟來的一個親戚就道:“好家夥!這群人個頂個的能喝!還說要鬧新人,老頭子連幹了一壇才壓下去!新郎官,你這泰山可沒話說!”
老吉頭立刻打斷這人的話:“胡說!我原是為我高興,誰說是為了他?!”
那人大笑:“不為了他,為了你女兒,為吉音!他喝醉了,晚上洞房可就。。。”
眾人齊聲哄笑起來,劉勤先輕手輕腳放下老吉頭,過後二話不說,從桌下撈起隻女兒紅的泥壇,眾人眼不錯處,他人已到了門外。
親戚們又大笑起來,都說新人臉皮薄,這就臊了?老吉頭到底不放心,強撐著要出去看看,曜靈卻伸手攔住了。
“叫他去吧!悶著也不是好事!劉勤是有量之人,今兒是他大喜之日,就叫他喝個痛快吧!”
見自己來此的事情已畢,曜靈心裏鬆了口氣,再對老吉頭說了幾句好話,又去後頭廚房裏跟吉媽媽說了兩句,便從後門出去,直奔花田那頭而去。
兩顆連在一起的丹桂樹下,兩座墳包,赫然而立。石碑上什麽多餘的字也沒有,簡簡單單,姓名年月,隻此而已。
曜靈默默在墳前站了良久,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初夏的天氣,卻帶著凍梟殘蠆的聲聲悲鳴,身邊的空氣羼進了太多的悲戚,稠厚得幾乎要凝固住了。
淚珠兒在眼裏打轉,卻沒落下來。
哭是最沒有用的事!爹生前常說,沒有勇氣和能力的人,才哭!哭就解決問題了?!哭就能理順一切了?!哭就天下太平了?!
曜靈深深吸了口氣,眼淚是人生珍貴而奢侈的點綴,她沒有權利濫用。
墳前清清爽爽,半顆雜草也沒有,吉家將一切都照料得很好,墓碑也擦得幹幹淨淨,兩盞清酒,兩隻清燭,一盤酒菜。
剛才聽吉媽媽說,這是早起,她親自送來的。
“辦喜事了,也叫老掌櫃的歡喜歡喜。”她眼眶紅,不敢看曜靈的眼睛,倒反要曜靈安慰她:“媽媽有心了,我爹娘天上有知,必定心裏也滿意了。”
其實不然。這就滿意了?她想。早呢!大幕剛剛升起,好戲?還在後頭。
“爹,娘,”她輕手輕腳走上前去,雖說碑頭上無灰,她還是習慣地用手拂了拂,“我已打聽到了,雲南那頭,開始動作了。”
說到這裏,曜靈開始冷笑:“早知道,寧王是沒有耐性的人,若他有,當年就已成事了,先帝也不會。。。”
話到這裏,曜靈收了口,似乎害怕清風裏帶著耳朵,將自己的話偷聽了去,又擔心其中會有細細耳語,自己會失了信號,錯過消息。
良久,曜靈腿腳酸軟,人便坐了下來,靠在娘的身前,雙手環在爹的肩膀。
“女兒一切都好,”說起這兩個字,曜靈的淚又浮了出來,因這話是對母親說的,“娘自小疼我,想是走也不安心。如今我來了,娘請親眼看看,曜靈可是成人了?可成了大丫頭了?!”
吉媽媽久不見曜靈回來,到底不放心,正欲命人過去看看,想了想,卻將身上圍裙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