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章 入京

且曜靈又不可得知,這一去京裏,是不是鴻門設宴,自己與岑殷又將麵對怎樣的陰謀刁難,說不得的焦心操慮,滿斥了她的心底。

看見曜靈臉色漸漸陰沉下去,青桃錢媽媽再不敢多吭一聲,垂手斂袖立在她身旁,多動一下也不能。

後樓外,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綠柳爭妍,桃花吐豔,春風嫋嫋,吹得百卉盈盈欲笑。可樓裏這三人,皆是臉色凝重,無一人再開口說上一個字來。

片刻之後,還是曜靈先出聲說了一句:“明兒叫幾個穩重小廝來,將這些東西抬下去,收進我院裏收紮捆綁起來。”

錢媽媽青桃應了一聲,以為無事便要下去,不想曜靈又叫住了她們:“將後頭幾間房一起開了,我要檢視一番。”

說著便將鑰匙從腰上解了下來,向二人遞了上去。

青桃錢媽媽愣住,不明白曜靈這是什麽意思,不過鑰匙已經送到眼前,不接也不行了。

於是依言將樓上幾間庫房門都開了,裏頭收著靜王岑殷大部分家業,綾羅綢緞,珠寶玉器,黃金白銀,數不盡算。

青桃和錢媽媽呆呆站在門洞大開的庫房門口,看看曜靈,心想下麵怎麽辦?當真一一上來檢視?

再過幾日就要出門,忙著收拾太後的壽禮和入京的行裝且來不及,怎麽夫人忽喇喇的想起,要點數家業了?

“黃金銀兩都取出來,珠寶玉器也都取出來,古董玩具且不要動,明兒再看。” 曜靈的聲音冷冷的,幾乎可算不動聲色,可她的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錢媽媽和青桃心裏大感意外,可見曜靈麵色決然,亦不敢回嘴,隻得低頭先應了一聲,曜靈方才轉身。下樓去了。

回去之後,曜靈又叫來唐通,命他將城裏銀莊上可以支用的錢財銀兩,於這兩日皆支取出來。

唐通大惑不解,曜靈也不多解釋,隻命他快去就辦。

這日將午,岑殷回知芬齋來用飯,錢媽媽早在門口候著,見他過來,忙請安行禮。又趁機低低將曜靈早上的舉動說了出來。

岑殷心下一頓。麵上依舊自若沒說什麽。隻揮手叫錢媽媽下去,說聲知道了。

進得屋來,先淨過手臉,岑殷笑嘻嘻地坐到桌旁:“今兒夫人預備下什麽吃食了?春天正是新香翠綠上市的好時機。若有時鮮吃些倒是好的。”

曜靈亦笑得燦爛:“早知道爺要這樣說!看吧!”她手指桌上幾隻餐盤:“都是爺合意的。”

青花瑞獸紋盤裏,極嫩的豌豆苗,全是尖角細葉,滾熱的雞油熱炒了,正冉冉升起清香來;清鮮甘洌的菜苔,配上臘鹿肉亦炒出濃烈的香氣來;剛剛開出來的白玉蘭花用細麵糊裹了油炸出來,正好下酒。

春筍配上新鮮和醃製過的豬骨,陶缽裏泊泊直響,誘人的乳白色湯汁冒泡歡唱。

隻看了這幾樣就夠了。岑殷順手撈起錫壺來自斟了一杯,又拈起玉蘭片放入口中,微澀酥脆,香不可擋。

“好東西!”岑殷不覺大讚:“廚房裏如何想來?這東西也好下酒?”

曜靈難得的沒有嗔他,她麵前竟也有瓷杯一鍾。岑殷瞄她一眼,見其目光流轉如波,心裏一動,便也替她斟上一杯。

曜靈含笑斜睇岑殷,一仰脖也將酒幹了,那酒後勁是足的,入喉便有一條熱線順勢而下,曜靈憋住不出聲,半晌,眼眶悄悄泛紅了。

岑殷手裏的酒杯有些發抖,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正趕上梨白送上飯來,於是二人皆放下酒杯吃飯。

吃到一半時,岑殷突然抬頭衝曜靈一笑:“門外管事的來回我,說進京的車馬都已備下了。除了人坐的車馬之後,又備下十五輛大車運送各類器物。我心裏算了算,竟似不夠。”

曜靈眼底倏地閃過精光湛湛,抬頭衝著岑殷也笑著回道:“怎麽不夠?太後的壽禮再加咱們的箱籠,十五車綽綽有餘。”

岑殷這才放下碗筷,正視曜靈道:“本來是夠的,不過今日夫人後樓上又取下不少來,想必就不夠了。”

曜靈垂首不語,半晌歎了口氣:“二爺其實全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舉?”

岑殷抬頭看了四下裏,丫鬟們會意,低頭紛紛退了出去,見無人時,岑殷方溫柔地開口:“其實不必如此,一點後路不留,也不是好事。”

原來岑殷聽見錢媽媽的話就反應了過來,曜靈這是將家裏所有能動用的錢財都取將出來,預備做自己軍費上開支的意思了。

所以才有不留後路這一說。

曜靈微微笑了,秋水雙波,顧盼生嬌:“二爺既然知道,臣妾也就將心裏話實說了。此回進京,二爺別怪臣妾說句實話,我心裏隻是不詳。若沒有他事最好,銀子留著總歸要花,沒了也無所謂,臣妾不是那起過慣了錦衣玉食日子的人,沒有也罷。若真有他事,做足了準備總不是壞事。”

岑殷心裏如被絞過一樣的疼,麵上還是依舊保持鎮定,他是個男人,男人正該頂天立地扛生死的,他不能讓自己的女人擔憂這些事。

“可我不能帶兵入京,宮裏若是知道了,沒事也生出事來了。寧王之事已是前車之鑒,城外都是皇上嫡係,即便我有本事帶人過去,也無處安劄。”

岑殷竭力排揎曜靈心頭不安,即便知道是虛詞,他也隻能這樣出口。總不能說,咱們此去隻是送死這樣的話吧?

不料曜靈眼中青光愈發明顯,牙關也咬緊了顯出青筋來:“誰說沒有地方?尹家莊不是地方?”

岑殷怔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尹家莊。不能牽連曜靈,是他一向行事的宗旨。尹家莊是尹度留給曜靈安身立命之處,可謂最後的避風港,即便別的都沒了,到底她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更別提,尹度和夫人亦長眠於此地了。

“萬萬不可!”情急之下,岑殷抽身從桌邊站了起來, 一桌子碗碟被碰撞得叮當直響,曜靈揚首看他,目光之中,滿是柔情愛意。

“為何不可?”曜靈粉頸高抬,含嬌細語:“我知二爺為我。隻是如今你我二人,還能再分得這樣清楚麽?有什麽是我的,卻不是二爺的?又或者二爺有什麽,不是我的?”

此話一出口,岑殷頓時口張而不能翕,心頭腦海裏嗡嗡響起一片來。

是啊,離了她他不能獨活,他總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那麽她呢?離了自己,還有好好地活下去麽?

他曾這樣希望過,因知她最是個獨立夙慧的女子,自己即便有一日不在,總也希望她能夠好好活將下去。

可是不能。

曜靈剛才的話清楚明白地告訴他,不,不能。

“尹家莊是我的,如今自然也是二爺的。那地方靠近京城,卻是獨立於縣郊之外,且相對密閉又無外人,如今花期未到,幫傭正不太多,我隻要吩咐下去,將外人都悄悄散了,隻留下吉家幾口人,再有就是店裏夥計也可以過去幾個幫忙。”

岑殷看她一臉堅決,知道必盤算此事有段時間了,且依他對她的了解,打定了主意的事,隻怕無人能駁回頭。

“可是用什麽借口散人?好好的將人都散了,必有流言蜚語,宮裏對尹家莊不可謂不注意,這樣的話傳出來。。。”

岑殷隻有將難處放大,放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以令曜靈知難而退。

不料曜靈回得飛快:“就說我經日不理采薇莊的事,生意上已無力支撐,少不得去人減支,以平衡開消。”

岑殷無話可說了。

“可我這裏二萬人馬,如何都帶進京去?且慢說動靜太大,就尹家莊隻怕也住不下那許多人。”

岑殷又想出個難題來。

曜靈豎起食指搖了搖,笑得十分溫柔,貓眼裏華彩放光,含威帶情:“這可臣妾也早慮到。自然不必與你我一路同行,杭州城裏什麽沒有?茶葉綢緞,各樣販一點扮做貨朗,進京裏做小買賣求生活,有何不可?晚來隻管歇在尹家莊,隻說沒了胭脂生意,做了客棧倒也尋些錢財來路。”

岑殷不覺嘩然:“那可是兩萬人馬!”他覺得曜靈的想法有些小兒科了。

曜靈瞪他一眼:“自然不是全部如此。貨郎一些,雜耍一些,農家幫傭一些,還有些離家進京尋人的,總之分散開來走,必要時繞道,寧可遠些,隻要路上趕些, 總要可以及時到達京城就是了。”

岑殷不覺心生敬佩之意!這小丫頭果然不簡單!心胸謀略皆不可小視!這主意他也曾想過,後因入京後無落腳之處因此做罷。

不想她與自己想到了一處,且 將尹家莊這座祖產提供出來,一解他燃眉之急。

曜靈的話還沒說完呢:“兵器倒是難題。不過太後萬壽之儀倒正可用來掩人耳目。一路過去,誰有膽子敢查太後的壽禮?借此為機,正好將東西押到尹家莊,藏在地裏,就沒人知道了。”

聽到這裏,岑殷不覺擊掌大笑:“果然好計!且夫人想得周全,又有辦法又有能力!為夫的自愧不如,竟要甘拜下風了!”

說著當真彎腰下去,重重對著曜靈作了個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