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吉姐兒
熱湯有醋魚羹和白蛤豆腐豆芽鮮菇兩樣,皆是熱氣騰騰的。
曜靈看見就餓了,待青桃將牙箸拭淨了送到手裏,挾起一塊泡菜便塞進了口中。
嗯,這必是秀如自家手筆,醃的是小紅水蘿卜,進嘴又脆又嫩,酸甜適口。
“盛飯!”曜靈胃口大開。
一餐飯結束,青桃梨白目瞪口呆。曜靈連著添了兩回,差點送來的飯就不夠了,雖說那碗隻比蓮子碗大了一點,可吃了三碗呢!
從來沒見夫人吃得這樣痛快過!
“叫廚房裏管事的廚娘來見我!” 曜靈戀戀不舍地放下碗筷,接過玉梅手裏茶鍾,漱了一口,然後再接過金桂的茶鍾,呷了一口。
忍冬笑嘻嘻出去,很快就領進個人來,一身靛藍色衣褲,臉上團團的笑,不是秀如又是誰?
曜靈也笑了:“好嫂子!”她親親熱熱叫了一聲:“若今日 都如此起來,我那幾箱衣服就都要改腰身了!”
秀如一眼就看見桌上碗碟皆空,知道是合了曜靈心意,笑得見 牙不見眼:“回夫人的話,”她有意彎腰低頭,將禮數做到極足:“夫人若滿意,奴才一顆心才放回原處!”
曜靈笑著站了起來,邊嗔邊走到她麵前:“看我,”曜靈有意走得極慢:“吃到幾乎路也走不動了!”又拉住秀如的手道:“自出京以來,沒吃過這般如意的一餐!”
秀如漲紅了臉,心裏卻樂開了花。
青桃知道曜靈心意,早捧出兩匹錦緞來,曜靈便強秀如收下,秀如自然不肯,說上回已經賞過了,怎麽能再收?
倒是錢媽媽。微笑將東西塞進秀如手裏:“如今再不同以往,夫人給你,你便隻管收下。這也是你的福氣呢!”
秀如聽見這話,方才收下。又行禮稱謝不止。
這時剪杏撩起珠簾進來,回說門口來了個婦人,說是夫人京中舊識。
曜靈睜眼想了半天,疑惑地問:“她可說了自己叫什麽名兒?”
錢媽媽也自好奇,卻聽剪杏吐出一句話來:“說了,叫吉姐兒。”
曜靈呆在了當地。
吉姐兒?!她怎麽來了?上回聽說她已經有孕在身,怎麽不在家裏養息。跑到這千裏之外上的杭州來了?
劉勤呢?他是不是也來了?
突然曜靈心裏一緊。
難不成,是莊上有事?!
她眼睛一抬,便撞上了錢媽媽的目光,明顯後者也想到了這一點。目光裏全是焦慮。
“快請了她進來!” 曜靈情不自禁站了起來:“再叫一付竹攆抬著她,園子裏多有不便,她是才生養過的人!”
剪杏忙應聲出去,青桃看看曜靈一臉焦急,忙也跟了出去:“還是我去吧!”
錢媽媽拉拉曜靈。示意她冷靜:“青桃是個妥當的,夫人先坐下來吧,沒事。”
曜靈定了定神,看看身邊,果然幾個丫鬟都滿麵不解之色。於是她依言緩緩坐回原處,又吩咐人將炕桌碗碟收拾了下去。
不過等了一柱香時候,曜靈卻覺得過了一天一夜那樣長,錢媽媽幾回打發人外頭看去,終於回說:“來了!”
門外碧荷與金桂,小心翼翼架進個臃腫的婦人來,布衣荊釵,滿臉土色。
曜靈大吃一驚,立即便從榻上起身,下來時幾乎一個趔趄,錢媽媽若不及時扶住,險些她便要摔倒在地。
“吉姐兒!”曜靈失聲向前,錢媽媽在後拉住她,好意提醒:“夫人小心!吉姐兒身子沉,經不得撲!”
一語提醒曜靈,她立刻收住了腳,卻還是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那婦人,瓦盆大的臉,鯿魚寬的腳,凸著肚子,身上布衫子漿得鐵硬,兩肩上架得空空的,黃瞪瞪的眼珠,空洞地看著前方。
這真是當初那個瓜子臉,柳眉杏目的水靈姑娘麽?!
“見過靜王妃!”目光交接時,吉姐兒二話不說便跪了下去,再也不肯抬起頭來。
不過一年時光,這丫頭到底遭遇了什麽?
懷孕生產的婦人曜靈見過不少,很多依舊打扮得光鮮,身材與產前相比,雖不再窈窕如昔,卻也有幾分妖嬈,有神清氣爽地到采薇莊來給自己置辦水粉胭脂的更不在少數。
從來沒有一個婦人,孕後會發生這樣大的變化。曜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是說,自婚後,吉姐兒就開始變做了另一個人?
可曜靈印象中的吉姐兒,絕不會是這樣一個邋遢人啊!別的不說,她老娘就是現成的樣兒,一把年紀依舊清爽伶俐,都說女兒像娘,真不知若看見吉姐兒現在的模樣,她娘會是怎麽個想法?!
“你們都是死人麽?沒見她身子這樣還叫她跪到現在?” 曜靈半天沒有說話,一開口便衝剪桃金桂怒氣衝衝。
二人嚇得連忙下手去扶吉姐兒,曜靈看見又忙斥:“小心點,怎麽下這樣的重手!”
上回聽說吉姐的消息,說她才生養過不久,可如今再看,怎麽又懷上了似的?曜靈不敢大意,眼光直在吉姐兒肚子和臉上打轉。
吉姐兒終於抬起臉來,苦澀的笑慢慢浮現她眼底:“多謝王妃!我這樣一個下人,本不配王妃這樣多禮!”
曜靈心裏正與吉姐兒此時的眼神一般,空落落,沒個著落,這到底是怎麽了?
曜靈暗自下了決心,吩咐青桃:“帶她們都下去,你去廚房要些安神養息的熱湯來,錢媽媽門口守著,除了青桃,不許人進來!若不要緊的回話,先交媽媽去辦就是!若實在緊要,門口搭一聲再進來!”
眾人依吩咐各自去了,錢媽媽果然守在門口台階上,青桃則腳不點地去了廚房。
“快這邊坐,吉姐姐!” 曜靈親自上前來,扶著吉姐兒坐上了一張瓷墩,過後見吉姐兒表情略有不自在,立刻頓悟,忙就攜她上榻來坐:“這裏暖和,姐姐這邊坐坐!”
手爐腳爐,都是丫鬟們燒好了放在炕幾上,預備曜靈用的,這時也全挪到了吉 姐兒身上,隻是她不敢接,隻將就坐在了榻上,便再不肯受東西了。
曜靈沒法,隻好將兩隻火盆從牆角挪到吉姐兒腳下,後者終於不再抗拒,默默向火暖處靠了靠。
曜靈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吉姐兒麵前,她看出對方是滿受了委屈了,難不成是因了劉勤?想到親事是自己授意的,曜靈的心便向下沉了沉。
“沒想到我現在變成這付樣子了吧?”定是看出曜靈表情凝重,吉姐兒自己反倒笑了起來,自嘲又自諷。
曜靈不敢點頭,更不敢搖頭,覺得自己是有責任的,對吉姐兒的現狀,因此愈發蹙眉。
吉姐兒自己倒笑得輕鬆:“婦人不過都是如此罷了。生養過後,上有父母,下有小兒,又有相公要侍奉,自然顯老,不比未嫁時。。。”
好一句未嫁時!曜靈想到自己幼時與吉姐兒的嬉戲,情不自禁微濕了眼眶。
“劉勤沒來,”似乎看出曜靈心思,吉姐兒自己說出這話來:“他留在客棧呢!”
既然吉姐兒將這話說出口,曜靈也就好發問了:“他怎麽來了?還帶了你出來?莫非家裏有事?”
吉姐兒先是搖頭,曜靈鬆了口氣,過後卻又點頭,曜靈的心便跟著緊揪了起來。
“出什麽事了?”總算問出這個叫曜靈呼吸不得的問題。
吉姐兒抬眼直視曜靈,眼裏全是悲戚:“莊上很好,一切都好,隻是當家的,心不定。”
曜靈慢慢退回榻上,坐了下來。
“我勸過他,算了。尹丫頭到底是個女人,不可能當真一輩子不嫁人。如今做了靜王妃,也算相當,你又何苦總這樣執念不肯放手?”
我是一輩子不嫁人的。自己在劉勤娶親時,親口對他這樣說過。曜靈的心一點一點變涼了,確實是自己矢口複言,違背了當初的誓言。
“尹丫頭將莊子都交於你,也算沒有辜負你自小的付出,她對你可算不薄,如今你有家有業,更有了兒子,再這樣下去,成個什麽漢子爺們?”吉姐兒語氣變得犀利起來,曜靈幾乎可以想象出劉勤聽見這話時,抬不起頭的窘態,正如自己現在一樣。
原來,吉姐兒一直對劉勤的心意,了若指掌。自己以為她不知道的事,原來她全了然於心,甚至想到通透。
“我,”曜靈不得不開口,為自己辯解:“我當時並沒有想到,其實我,我自己也。。。”她竟有些語無倫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若對劉琴,她不會,可麵對吉姐兒,她覺得有愧。
命運真是不肯放過一個人,不論你走到多遠,當初做下的錯事,總會在日後尋上門來,討要公道。
“我知道你喜歡劉勤,”終於曜靈理清了頭緒,吉姐兒沒有打斷她的話,這給了她勇氣:“我想著,若他能死了心,安安穩穩這樣過了一生,對他,對你,都可算圓滿。莊子上要個人來管,劉勤是最好人選,若二家合一家,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是啊,若放劉勤去了鄉間管事,整日與吉姐相見卻不得相守,那對吉姐兒來說,是件多麽殘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