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遇故人

“這裏最有名就是龍井蝦仁和西湖醋魚,點心裏就屬蟹粉小籠最佳的,雖則別處也能吃得到,卻都比不上這裏正宗,魚蝦都是頭天捕回來,放在籠裏養於湖中的,隨吃隨取,別處哪有這樣的新鮮?”

岑殷的聲音就在曜靈背後,她微微點頭,有這樣一個人在自己身後,她覺得很安全。

正欲回身,突然,曜靈眼角餘光掃過湖中央,其中一艘雕欄朱砌,珠簾翠幌的畫舫,船端坐一人正摟一歌姬說笑不止,其麵容似乎十分熟悉,在哪裏見過?

曜靈蹙起眉頭,心頭百樣人臉轉過,偏著頭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似乎場景十分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

“怎麽了?”岑殷立刻覺出不對來。

曜靈勉強一笑,心想也許是自己多心了,杭州哪會有自己的熟人?也許病後體虛 ,出現幻覺了?

“沒什麽,那邊人多熱鬧,我就看住了。” 曜靈回頭,淺淺一笑解釋道。

岑殷相視回笑:“窗邊風大,你又脫了披風,還是這邊坐吧!”

青桃忙上來扶曜靈,桌邊坐下,口中亦道:“姑娘才好些,可不要再受了風寒!”

曜靈哭笑不得,心想我倒成個弱嬌嬌了,隻恨不能當場打一套洛師傅教授的拳法,以正名聲才好。

堂倌送上菜來,皆是熱氣騰騰剛剛出鍋的,除了八個涼菜,果然是龍井蝦仁打頭陣,白玉綠翠,鮮嫩肥碩的湖蝦配上芬鬱清馨龍井 ,香氣馝馞,明透鮮美。

“姑娘請!”岑殷示意青桃,後者忙用隻甜白釉細瓷小勺,替曜靈舀了些放入麵前小碟子。

嗯。入口果然滑爽,又鮮又嫩,牙齒咬上去卻有著十分的韌勁,味覺是不會騙人的,確實十分新鮮的湖產。

看見曜靈臉上有了笑容,岑殷也就笑了,堂倌臉上的汗也就收了下去。趁機自誇起來:“不是小的多嘴,咱這裏的蝦是再好也沒有了。每天湖裏撈出來,咱們醉仙樓總揀頭一份拿來,本錢也比別人多付三分呢!又大又活,正在網裏跳得歡呢,出水不過一眨眼工夫立刻就給裝到籠子裏,再放回湖裏,要吃時現擠出仁兒來,世子你說,這還能不好吃麽?!”

岑殷笑著擺手:“好了好了,知道你們這兒好才來的。你又何必多此一舉?總之用心伺候,賞錢是少不了的!”

堂倌滿臉紅光地出去了,頃刻又送上醋魚,曜靈岑殷試過,亦覺手藝不凡。沒有魚腥,酸甜適口。

菜一道道上著,屋裏的氣氛也越來越熱絡,堂倌又愈要討好,屋角兩個花案,上頭銅鼎裏熏著清香,底下竟將火盆也燃了起來,又是酒熱,又是暖香,本來並不上臉的岑殷與曜靈,臉色也漸漸紅了起來。

“這個不好,”曜靈撫了撫自己熱得有些燒的臉龐,嬌羞地道:“天尚不冷呢,屋裏就燒得這樣熱,一會子出去吹了風, 反經不住寒氣!”

岑殷揮手叫來繡幕:“去將那堂倌叫來,火盆拿出去吧!”

繡幕應聲出去,不料回來時沒帶回堂倌,卻滿麵紅光,口中一迭聲地喜道:“回世子和姑娘的話,景夫人來看二位來了!”

景知府的夫人!

岑殷眉頭一皺,對身後屁顛顛趕來取火盆的堂倌低語道:“不是說包下整個店了?怎麽又來客人?”

他實在不想此時有人來,打擾了與曜靈難得的清閑時光。

堂倌苦著臉,亦小聲側臉回道:“回世子爺的話,景府的人一向城中最為消息靈通,想必聽說世子爺在這裏,上趕著就來了,景夫人這樣身份的,小的也擋不住不是?”

岑殷豈不知道?唯有在心裏歎息一聲,眼神即向曜靈瞟去,知道她是不喜歡這些事的,心裏不免有些抱歉。

曜靈含煙如笑,目欺秋水,甚解人意地回望對方,微微點頭道:“難免之事,既來之則安之吧!”

岑殷也就笑了。

繡幕繡荷早在外頭候著,這時就聽見屋外一陣輕微的衣裳綷粲聲,緊接著門被推開,先是幾個打扮得精精致致的丫鬟們進來,隨後就聽見嬌柔宛轉,溜脆清圓一聲:“尹姑娘在哪裏?!”

繡荷亦進來,走到曜靈身邊,笑著彎腰對外回道:“回夫人的話,姑娘這裏坐著呢!”

曜靈好奇抬頭,向外張去,心想這位景夫人不知是何模樣?但聞得鼻下一陣異香,蘭芬桂馥,這時便見門口,一位貴夫人,腰肢嫋娜,骨格輕盈,雍雍容容地邁步進來了,走的那幾步兒更是楊柳隨風,春雲出岫,一步步的移將至屋內。

待其走進屋內,曜靈細看才覺,原來景夫人年紀也不小了,卻是冰肌玉骨,雍容大雅,若論顏色也隻平常之上,亦打扮得十分嬌貴。

穿一件天藍翡翠漏地鳳穿花縐紗衫兒,下襯著絳紅縐紗衲襖,係一條素羅落花流水八輻湘裙。外頭披一件大大寬寬的點翠穿珠黑貂毛大麾,進屋後便有身後一個濃妝打扮的丫鬟接了過去。

頭上高挽宮髻,自是風光無限,珠翠滿盈,別的不說,隻看上頭橫插的一枝碧玉龍簪子,單鳳斜挑的幾個大胡珠,個個圓潤有餘,大小劃一,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手裏捧著個金絲小手爐,亦在進來的同時交給了丫鬟,這時便上來給岑殷請安:“見過世子!”

岑殷少不得起身回禮,又說些客套虛辭,多謝夫人幾日來費心之類的話。

曜靈亦同時起身,眼光一直落在景夫人身上,見其回頭看向自己,忙微笑著也行了個禮:“見過夫人!”

景夫人儀態婉嫻地笑著上前來,先拉住曜靈的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看得曜靈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去,方才歎了口氣,又對岑殷道:“姑娘好個模樣,世子實是有福呢!”

這話說得極有深意,岑殷愣住,竟不知如何做答,曜靈更臉紅意惱,心想這夫人怎麽上來就這樣說話?

景夫人保持微笑,這才緩緩又道:“不瞞世子和姑娘,我已聽見些風聲,想必姑娘與世子,是要在這地界,辦一場好事了?”

曜靈大驚,急看了岑殷一眼,後者不動聲色,反問景夫人道:“夫人從何處聽得些閑話?”

景夫人依舊拉住曜靈的手,隻當沒覺現對方剛才有意的退縮,這才將臉對著曜靈,正色道:“世子姑娘別誤會,這是好事,我本沒有嘲笑譏諷之意。姑娘一路來很受了些辛苦,我們老爺說,若不是姑娘這樣的膽色與肚量,略有些差池,隻怕就經受不住呢!”

模棱兩可,曜靈心想,不知景夫人說這些, 到底有何用意?

繡荷上來,往景夫人身後的墩子上放了個自家帶出來的繡花軟緞,夫人便笑著對岑殷曜靈道:“恕我年紀大了,身子骨有些軟,咱們坐著說話可好?”

岑殷此時心中起疑,忍不住眼眸微斂,又抬看向曜靈,眼光一閃,似有深意。曜靈會心一笑,微微點頭。

果然夠有默契!岑殷滿意之極。

“夫人來了,在下就該走了,” 岑殷臉帶微笑,語氣真誠地對景夫人道:“本來我在這裏, 隻為陪姑娘解悶,如今有個更比我厲害會說話的人來了,且女子之間更有話說,在下不如就此告退吧!”

景夫人似早知其必有必一說,也不虛留,隻起身道:“世子有公事要忙,我也不敢相留。不過有我在這裏,世子可放心將姑娘留在此地。”

岑殷笑笑,再次看了曜靈一眼, 後者依舊如解語花般笑著,是叫他放心的意思,岑殷點頭,出了屋子。

走到門口,吩咐了堂倌幾句,岑殷下樓來又叫過銅錘:“你留下來照看些,我去知府衙門,有事那裏尋我便是!”

銅錘隻說知道。

樓上窗前,梨白見岑殷走了,方才轉身回來,看了曜靈一眼,曜靈會心地點了點頭。

景夫人這時已經坐到了曜靈身後,將曜靈的手拉得牢牢的,直視她道:“姑娘是個實誠人,正好呢,我也是個實誠人。想必姑娘聽了我剛才的話,必說這夫人太過魯莽了,這樣的話怎好初回見麵就說出口來?其實姑娘誤會了,我是真心替姑娘高興,世子這樣的人物,姑娘若還有不中意的,那這世間,可再沒能叫姑娘看得上眼的人了!”

曜靈完全不明白,景夫人特意跑一趟,又說這些話,到底有何用意?

景夫人溫柔地笑:“姑娘別怪我口快心直,我也是聽我娘家人傳出風來,宮裏有意,要成全世子與姑娘呢!”

哦!原來如此!曜靈在心裏冷笑,這才符合這位貴夫人的行事做派,無緣無故,她要拍自己的馬屁做怎麽麽?

可是怎麽會?太後怎麽會對自己有成全二字?她折磨自己還不夠呢,又怎麽會成全?

“夫人娘家,是做什麽的?” 曜靈輕輕將話題繞開,她此生最不願意的,就是聽到宮裏這二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