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鄉土(二)
岑殷毫不氣餒,示意青桃將曜靈扶坐得高些,自己則傾身向前,極小心地將曜靈的下巴抬起,不料手一摸上去,立刻覺出心酸來,自己手掌裏的小臉,隻得盈盈一握。
岑殷的心**一下,疼痛從裏頭蔓延出來,瞬間走遍了全身。
才一下午,她就瘦成這樣了?!
梨白就站在床前,岑殷端著藥碗的手,抖得比剛才更加厲害,別人看不見,可唯她是全落在眼裏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可她猛地倒吸一口氣,竟全忍了回去。
“爺!”梨白叫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提醒岑殷,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岑殷定了定神 ,右手微微使力,將曜靈嘴唇分開,左手藥碗隨即就送了上去,一小口,又是一小口。
就這樣,小半碗藥,被送進了曜靈口中,青桃已是頭上臉上全是汗,一半緊張一半累,她的腰半懸著,無處著力,曜靈又全靠在她身上,不可謂不辛苦。
岑殷更是,他手上力道不敢重,怕弄疼了病中佳人,可更不敢輕,輕了便灌不進藥,那眾人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見 藥漸漸入口,岑殷長出一口氣去,這才覺得身上褻衣盡濕。
“你扶姑娘躺下!” 岑殷鬆開手,吩咐青桃道。
於是一切重回舊軌,曜靈睡了下去,青桃守在身邊,岑殷出去間,吩咐蔣天來:“你且守在西邊耳房裏,有事丫鬟們會叫你,我去去 就來!”
眾人忙點頭 應聲。岑殷匆匆走出蘭園,向自己下處走去,他必須出來散散氣,衣服也要換一換,不能醃臢了曜靈,因要一直守在她身邊的,不可疏忽。
走到書房。銅錘正坐在台階上守著,看見岑殷急步趕來來,臉上頓時緊張起來 ,岑殷衝他擺擺手,示意沒事。又叫他趕緊打水取幹淨衣服來。
洗淨換好,岑殷不敢耽擱一刻,立即又轉頭回了蘭園,其實不過半柱香時間,他卻覺得有一天那麽久,生怕自己不在。就有什麽不好的事生了。
“怎麽樣?”岑殷進來就問,外間梨白守著,看見他來。忙回道:“姑娘睡著,沒什麽動靜。”
岑殷一撂簾子進了裏間,青桃坐在床前腳踏上,依舊忙著替曜靈拭身去汗。見他進來,忙將被子合上,起身回道:“姑娘睡著呢,且還好。”
岑殷隻在她合上被子那一瞬間,看見曜靈小小的身體,被裹在寬大的白色小衣下,整個人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和虛緲。就快消失在這屋裏彌天蓋日的寒氣裏了。
岑殷咬了咬牙,將不詳的心思按下,快步走到床邊,伸手向曜靈額頭探去,觸手依舊滾燙。
“毛巾!”岑殷向青桃伸出手去,隨即坐在床邊,複又開始替曜靈降溫。
天亮時,屋裏屋外已是疲憊不堪,可誰也不敢鬆懈,方子上的藥煎了三回,都由岑殷親手喂了下去。
太陽升到樹梢時,終於裏間傳出話來:姑娘燒退了。
梨白先就念了一聲佛,眼淚噴薄而出,忍冬搓著自己就快冰得麻木的雙手,咧開嘴笑了起來,繡荷繡幕抱在一起跳了一跳,蔣天則長長出了口氣,悄悄將額角上汗擦了。
青桃已經有些累得站不穩了,可聽見岑殷說曜靈燒退了時,還是樂得蹦了一下,不料隻這一蹦,立刻頭也昏了眼也花了,整個人軟了,隻得先蹲了下來。
岑殷立刻叫人:“來人!”
梨白以為又出什麽事了,嚇得來不及擦眼淚就奔了進來,岑殷指著青桃對她道:“扶她下去,你也一並歇了吧!”
青桃立刻擺手:“奴婢沒事,不過剛才跳得急了,有些暈,這會子好了。屋裏還要人使呢,這會子都出去了,怎麽好?”
岑殷臉色亦有些蒼白,雖說熬一夜對他來說不算大事,可此夜不同彼夜,這一夜他是用盡了心力的,自然有些憔悴了。
“你二人下去吧,留下忍冬和外頭兩個景家丫鬟也就夠了。我在這裏看著,你二人歇到晌午來換,這樣不至於大家都倒了。”
是不放心他人的意思。
青桃梨白覺出他的意思來,不敢再強,忙低頭出去。忍冬隨即進來,怪模怪樣地蹲在牆角,直勾勾看著床上依舊睡著的曜靈,不出聲。
岑殷看了她一眼 ,心裏突然有些想笑,是久繃緊過後的放鬆,於是他就笑了出來。
“你這是什麽樣子?”笑了幾聲後,岑殷突然問。
忍冬一愣,慢慢站了起來,口中回道:“我心裏著急,隻有這樣舒服些。”
岑殷亦被她的回 話弄得怔住,半日方想起來,這丫鬟原是街上的花子,又想起昨日她跑了半個杭州城來尋自己的事,心裏不覺輕歎了一聲。
靈兒靈兒!他在心裏歎息,世間事就是這樣,若你不收留她,也就沒人跑去給我報信了。
若沒有太後百般磨難,你我怎會相知相遇?又怎會有今日相知?
可也是因了太後的磨難,使得好事難成,世間事就是這樣一環扣著一環,想單獨留下一環?談何容易?
心酸湧了上來,岑殷的眼光再次落在床上那張沒有血色的小臉上。
冥冥之中,似心靈有了感應,曜靈幹爆起皮的嘴唇中,突然微微咀嚅了兩下,好像要說些什麽似的,她張了張口。
岑殷大驚,立刻將耳朵湊了上去,隻聽到一個字:“土。”
土?岑殷大惑不解,這是什麽意思?想了半天不得其解,他便問著牆角的忍冬:“土是什麽意思?”
忍冬歪著腦袋看著岑殷,明顯也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世子爺要土?我這就外頭鏟去!”說著當真轉身要走。
岑殷頭都大了,趕緊叫住她,心裏左思右想了半天,隻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許隻是夢中囈語?
“你在這裏看著!” 岑殷讓忍冬守在床前,自己則走出外間,將蔣天叫了過來。
“如今燒也退了,請大夫進去再診如何?” 岑殷態度明顯比昨日好了許多,蔣天心裏也放鬆許多,臉上肌肉自然也能擠得出笑來了。
“在下這就進去,替姑娘把脈!”蔣天信心滿滿,抬腳進了裏間。
不料這一回卻沒有上次那麽順利民,方子開出來, 藥也抓來了,煎出來也喝了兩回,卻直到青桃梨白來時,曜靈還是沒有醒的意思。
“這是怎麽回事!” 岑殷身心皆有 些支持不住,曜靈還是不醒,他心頭幾乎有殺人之意。
蔣天被岑殷當頭一喝,嚇得立刻就跪了下來,才有些舒暢的心情,立刻又緊繃了起來:“回世子的話,尹姑娘如今病後體虛,想是元氣未足,因此。。。”
岑殷再次喝斷其聲:“不通的話少說!元氣未足不是已下了方子來補?為何兩劑下去人還未見清醒?”
蔣天在心裏嘀咕,暈上個三五天都有可能呢,病去如抽絲,我開得又不是仙藥,哪兒有那麽快!
不過嘴上他是不敢這樣說的,自然又說些醫理之類大話,可岑殷是聽也不要聽的。
“收了你這些醫書上的迂腐,我隻問你,姑娘什麽時候能醒?!”一天一夜不曾休息,此刻岑殷的耐心已經全盤告罄。
蔣天在地上磕頭不止,不敢開口了。
青桃看看不好,忙上前,也跪在了岑殷麵前:“世子爺,您也累了一天,不如且先去歇息,這裏有我和梨白守著。大夫也說了,姑娘已無大礙,隻是元氣不足,也許姑娘前些日子太過勞累,趁此養息身體,也難說一定。世子隻管休息去,也許待世子再來時,姑娘也就醒了呢?”
岑殷揣度思量,亦覺得這話有理,隻是心中不舍,於是起身又回裏間,站在床頭看著曜靈,見其呼吸平穩,臉色雖蒼白,卻不比昨晚那樣滲人了,尤其嘴唇上,隱隱間,有血色回泛。
“好吧,”岑殷轉身對跟進來的青桃道:“我就歇在耳房裏,有事叫我。”
青桃恭身應了,外頭梨白忙叫婆子,尋了銅錘到這裏來伺候。
真是累了,銅錘才替他將寬去外衣,岑殷靠在枕頭上,想了想還要吩咐些什麽,不知不覺,就已經打起微鼾來。
銅錘小心翼翼將換下來的衣服收好,躡足出來 ,正關門時,聽見耳邊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關好了!”
銅錘打了個激靈,回頭看時,才覺是叮當。
“姐你想嚇死我是不是?”銅錘沒好氣地合上門,聲音不敢大,卻翻了叮當個白眼。
叮當歎了口氣:“我嚇死你有什麽用?又不能作藥將姑娘換醒回來。”
銅錘也歎了口氣,過後反應過來,立刻不滿:“我好歹也是你弟弟!”
叮當衝他頭上賞了一個巴掌:“可惜不能換,不然一定將你換了姑娘來!”
銅錘不說話了,過後可憐巴巴看著叮當:“看爺那個樣兒,我也真恨不能自己能作了藥,催醒姑娘就好了。”
叮當不說話了,半天,又是長長一聲歎息。
關心則亂,這是太明顯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