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船
岑殷坐在外間桌邊,邊呷著茶邊看著她。
“二爺什麽時候到的?” 曜靈好奇,這人走路沒聲音的麽?
“到了一會,剛夠聽見梅花和雞腿幾個字。” 岑殷放下茶杯,一本正經地道:“說起這個來,還真有些覺出餓了呢!”
曜靈啐了一口,回頭嗔三個丫鬟道:“你們耳朵都白長了不曾?二 爺來了竟無一個來回我?”
青桃梨白忍冬一個個魚貫而出,異口同聲:“世子爺擺了手,不叫我們開口!”
曜靈回頭瞪住岑殷:“這是什麽 道理?”
岑殷怪笑:“若通傳了,我哪得聽見姑娘這許多妙言?!”
曜靈呆住,半天才又啐出一口去。
“咱們這就走了,張家大小姐怎麽辦?” 曜靈邊替岑殷杯中續茶,邊問。
岑殷接過杯來:“常如一在這裏,有他看住,無妨。待到皇上那頭有了信兒,再著人帶她入京,亦或是交還申府。”
曜靈搖頭:“若這樣,她這一輩子不就完了?到哪裏都少不了一個關字。”
岑殷低頭喝茶,無話可答。
其實他與曜靈心裏早就明白,張若雲這一輩子早就完了,早在那一年,那一日,被宋全明看見的那一刻,她不長的人生,就已經完了。
窗外,初冬第一場凜冽的寒風從窗欞外呼嘯而過,帶動著彼此碰撞的樹枝劈啪有聲,枯黃的草莖在風中斷折,被風卷著,四處飄零。
丫鬟們擺上早飯來,岑殷與曜靈對麵坐著共用,心裏皆有些五味陳雜。
在岑殷,他無法抑製自己每時每刻,想見曜靈的**,可心裏卻有些覺得對不住她似的。因不能給她正室的名號,且在沒有禮數支持的情形下,就這樣與她日日相對,總覺得是唐突了佳人,不能叫她得個圓滿。
在曜靈。她才不在乎那些虛禮。自知心裏有對麵那個男人之後,她便打定決心要跟隨他一世。
可一世是多久?在太後和皇帝雙麵夾擊下, 她和他。還能有多少時間?
更重要的是,她此 次出京,本為寧王而去。可現在怎麽辦?她要拖岑殷下水麽?她複仇的計劃裏,這個男人該放在什麽位置?
私心她也曾想過,若寧王與岑殷聯手,皇上必將坐不穩龍椅,太後亦失其勢力根基,到時候自己大仇亦很有可能,一舉得報。
可若失敗呢?天下沒有必勝的戰爭。寧王勢力不小,岑殷亦手握江南重兵,可皇上有西北軍,有京裏禦林軍,有近郊護軍,亦可算勢均力敵。
若失敗。岑殷將會如何?
曜靈深深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竹箸有些拿捏不穩,微微發抖。
岑殷看在眼裏,不說話,手中粥碗愈發端得沉穩。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盡。
“都收拾完了吧?”說完岑殷抬頭,不看曜靈,卻問其身後青桃。
青桃一愣,忙彎腰答道:“都好了。”
岑殷點頭,這才看向曜靈:“今兒外頭冷得很,披風一定要穿的。”說完起身,走到門口時,突然回身又道:“我在門外等你,粥有些燙,你慢慢用。”
曜靈眼睜睜看他消失在門外,心底**了一下。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心痛。
如岑殷所言,外頭果然冷得很,曜靈將披風裹得緊實些,緩緩走下台階去。二門外,車馬皆已備好,曜靈扶著青桃的手上了車,岑殷端坐馬上,眼神一瞬也不曾離開她身上。
眼見曜靈安坐下來,車前軟簾也放下來後,岑殷這才吩咐守在地上的銅錘:“走吧!”
碼頭離開小園有些距離,車馬半了半天,方到。曜靈下車時,眼角餘光突然發覺,申府一家大小,皆擠在碼頭上了。
男人們在申二老爺帶領下,跟在萬縣令身後,一下便將岑殷圍住了。
女眷本在車上,看見她到,紛紛下得車來,很快就簇擁到曜靈身邊。
“姑娘!”申二夫人眼裏包著淚,“姑娘這就走了?”
曜靈看她一眼,歎了口氣:“夫人不必說了。這必債欠了多少年?早該還了。”
申二夫人落下淚來:“我知道是不好,這件一早我就知道不妥當,可能怎麽樣呢?因當時大老爺當家, 他與張夫人商量了行出來的事,自若雲瘋後,大老爺總也心緒不寧,不久也下世。老夫人受了刺激,自此吃了長齋,不肯再入園子一步。三老爺不肯附從,不日也離家而去,若論起來,我申家也算是還上這債了,怎麽到如今,還不能放過我們?”
曜靈直視對方眼睛:“良心上的債,這麽容易就能過得去?若能,大老爺也不必下世,三老爺也不必離家,老夫人也不必日日念佛了!若雲花一樣的年紀,白白糟蹋了不說,更皆神智失常!可想她當日有多麽不甘不願!她今後該如何度日?二夫人,你隻答我這一句!”
申二夫人張口結舌,咀嚅半天,終於沉默下來。
雲華卻冷冷接上話來:“如今度日?當日她有個好選擇,可惜她就是不從!”
曜靈嗖地轉身,直麵雲華,本來低垂纖長濃密的睫羽霎時如蝴蝶展翅,直露出裏頭青金色的瞳仁來,冰冷雙眸中驟然迸出絕對的寒意來:“從?莫不雲華小姐的意思,叫她從了宋全明,給人家做妾,也好過強著不從,做了瘋子?”
有一股徹骨寒意從腳心倏地擴散開來,雲華被曜靈逼視著,額角有漸有涔涔冷汗滴落,本來要說的話,這下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申二夫人忙上來將雲華推開去一邊,陪笑似毫無心機地道:“這丫頭一向不會說話,尹掌櫃的別跟她一般見識!”
曜靈這才回視申二夫人,回想片刻,方冷冷道:“夫人別怪我多嘴,前麵幾位既然都過不了良心債,夫人心裏自然也會有些顧忌。申家如今不單隻有張家一門親戚,幾位小姐不日就要出門落定,為口業,為下代福蔭,望夫人規勸二老爺,該說實話時,還說實話為上!”
申二夫人紅了臉,心裏又是氣又是愧,說起來她不是不明白這些,可眼前的富貴,怎會那麽容易就輕輕放過?
宋全明當年是許下重諾的,不然張家,申家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他。若雲不過是個丫頭,又是庶出,不給他,將來也要給別人。隻是年紀小了些,苦了那丫頭,可若心胸寬些,何至於發瘋?
曜靈從對方眼神中早看出來,叫申家白白繳械,恐怕沒那麽容易。她唯有冷笑一聲:“我就知道是我多嘴,這事夫人自有主張,何需他人自做妄論?”
申二夫人忙又示弱辯解:“不不,姑娘誤會!如今人證物證皆在,我們還有何話說?不過當日全是宋大人軟硬兼施,硬將這事壓下來的,我們如今能怎麽說?實說也不是不行,不過麽,老爺的意思是。。。”
曜靈眯了眯眼睛,隱去眼底的一道幽冷銳光,抬腳就向前走去:“這事沒人能做主,皇上說饒,方是饒過,夫人別白費了心思,我的話沒用,世子的話,隻怕也沒用!律例在那兒放著呢!”
二夫人不吭聲了,心想好個不容人的丫頭!一點人情不通麽?
曜靈已走到船板下,突然眼角餘光,隱隱看見,申府車隊最後,似乎有個人影,看不清臉,可大約看得出來,身形衣著,應該就是安茜娘。
曜靈舉目,定定看向安茜娘,因隔得遠,二人彼此皆看不清對方的臉,可不知怎麽的,曜靈明顯能感覺到對方眼中,重重恨意,與刺骨的寒意。
來吧!曜靈扶著青桃,毫無情情地移開眼睛,徑自上了船板,這世上恨我的又多了一個,無所謂。
安茜娘一直目送曜靈上了船,心中恨意簡直無法控製,直到身後丫鬟提醒她,人已經走了,她的眼睛還直勾勾地盯住那個方向。
賤人!我到底哪一點對你不住?難不成上輩子欠了你?怎麽你就是不肯放過我?害死我爹,壞我親事,如今連宋全明也叫你扳倒了!你就這樣容不下我,一定要毀盡我活路麽?!
尹曜靈!
安茜娘將這三個字合著血,懷著恨,深深刻在自己心底,今後每一天,我都隻望,能叫你不得好死,菩薩麵前燒高香,佛祖跟前點長燈 ,隻盼著,能有一日,親手毀了你!
岑殷上船後,先來看了曜靈,見她臉色似有不好,倒也沒說什麽,申老爺對他說過的話,想必申二夫人也一定對這丫頭說了,他倒沒想起安茜娘來。
“二爺辛苦了,” 曜靈強作笑顏,“與申老爺萬縣令之流寒暄,定很傷精神吧?!”
岑殷微微一笑:“這點事算什麽?若到了朝堂之上,眾臣齊來,怕不更加厲害?”
曜靈笑笑:“倒也是,我一介民女,自然想不到那許多。”
岑殷見曜靈似不太有精神,以為是與申府眾人寒暄傷了神,也不便多說什麽,隻讓她自在房裏歇息,自己便自出來了。
正巧青桃從外頭送水進來,岑殷出來正看見她,無意中問了一句:“姑娘怎麽臉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