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槐夫人
突然洪冉就有些灰了心,喪了意。
窗外天氣愈惡劣起來,此時烏雲已民移到中天,不知不覺的已把日光遮沒,不多一會,就遮得滿天都是烏沉沉的,就如晚間的天色一般,辨不出東西南北
屋裏頓時暗了下來,青桃吩咐下去,丫鬟們忙將廳裏的掛紗宮燈點了起來,這才看得見人。
這時外頭又起狂風,洶洶湧湧直卷過來,就像那錢塘江上的潮水一般,有千軍萬馬、金戈鐵馬之聲自遠而近,把廳上幾扇木窗吹得互相撞擊,砰訇有聲。
眾丫鬟忙關門落窗,人人忙了個不迭,曜靈也幫手,倒是洪冉背著手,無事可做。
再看那天上時,風聲怒吼,雲氣迷漫,愈覺暗得異樣,好容易將關緊了門窗,青桃鬆了口氣正要說話,驟然隻見電光一閃,霹靂一聲,大雨傾而降,霎時間狂風驟雨,把房屋震得岌岌動搖。
“總算下了。”一個丫鬟喃喃自語,另一個也道:“悶了一天了 ,可不是時候了。”
青桃卻有些擔心,這裏還好,隻不知,聽雨亭那頭,怎麽樣呢?
曜靈依舊站在窗下,透過窗戶中縫,她隱隱能看見外頭的雨勢,一陣大似一陣,好似匡廬瀑布,大海飛湍,白茫茫的一片,平空直瀉下來。
池水該漲了吧?荷花呢?不會都叫打敗了花勢吧?還有,看花的人呢?
閃閃爍爍的電光四周飛舞,雖關了門窗,還是禁不住地直射入屋子中間,照得人毫肌膚纖毫畢見。
雷聲緊隨而至,隆隆而起,轟轟隱隱不絕於耳,震得大家心駭耳聾。膽小的便跑到青桃身邊,又躲到她背後。
青桃倒是不怕,替那人捂住耳朵,眼光卻一錯不錯地隻看曜靈。曜靈就更不害怕了。多少年沒人替她捂著耳朵了,不也一樣過來了?膽子到底是嚇大的,沒錯。
好一會,雷聲漸止,簷溜仍淙淙不絕。停了一會,漸漸的也小了。
“總算過去了,”青桃鬆開手裏那人,笑著推她:“別再趁機撒嬌偷懶了!快將門窗開了,叫外頭涼氣進來吧!”
眾人又將剛才的活倒做一遍,再看外頭。斷虹明滅。霞彩滿天。那天上的顏色就如用水洗過的一般,蒼翠欲滴。
“好個漂亮的顏色!”洪冉走到窗下,正站在曜靈身邊,麵向她微笑道:“今兒晚上在船上。可能睡個好覺了!”
青桃聽見了,便拿眼睛盯住曜靈,要看她如何回答。
曜靈在心裏歎息一聲,轉過頭來直視洪冉,平靜如水地道:“我要留在這裏,請三爺先回去吧。”
洪冉大惑不解,更吃驚不小,臉色都變了,說話聲音也緊張起來:“為什麽你要留下。難不成還有什麽事麽?”
曜靈還是十分鎮定:“沒有別的,不過我想親眼看看,安 義卓那狗官會落個什麽下場!”
洪冉有些不太明白,親眼看看?這是什麽意思?過後想起岑殷曾說,要上書親稟皇上。嚴懲安義卓。
“就算這樣,也不必留在這裏吧?姨娘還念著你呢!你回去,有了信兒,叫這裏飛鴿傳書通告一聲,也就是了。”洪冉還在做著最後的努力。
曜靈搖了搖頭,展眼向窗外看去,此時已到了黃昏,林梢屋角之間,尚隱隱的有些薄霧,暝色四圍,蒼然欲合,早露出一鉤新月,斜掛天中。
“不必了,反正都是一樣。”
曜靈的話,叫洪冉先是不解,過後卻明白過來。原來她的意思,是出門在外, 在船上還是在這裏,都不是家,所以才叫都是一樣吧。
“既然如此,”洪冉也就硬了心,“那姑娘就 請留下吧。也是,王府別院,自然要比船上舒服許多。”
青桃不聲不響走到門邊,順手就將竹簾起了。
洪冉心裏冷了大半,正走到門口處,突然聽見背後曜靈的聲音:“請三爺將這東西帶回去給姨娘。”
洪冉慢慢轉身,一雙平底繡花鞋平展在曜靈手裏,纏枝香蓮,嵌八寶緞子白綾,綠提根兒,藍口全兒,上頭的蓮花做全了,白線的雲頭也鎖得齊齊整整。
“我替姨娘做了出來,不過做得不好請姨娘擔待些吧。” 曜靈臉上淡淡的。
青桃看見鞋心裏便頓了一頓,她替曜靈更衣時便在對方懷裏看見這東西,不過當時以為是她自己的,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替別人做的。
洪冉一下又高興了起來,從曜靈手裏接過那雙鞋,如獲至寶地收進了懷裏。
“姨娘見了必定欣喜,隻是麻煩你了。”
曜靈還是淺淺一笑:“外頭不早了,亦正涼爽,請三爺走吧,路上小心!船上許多東西,一時也少不得人看守的。”
洪冉半是擔憂半是歡喜地走了。
青桃也問曜靈:“姑娘,咱們也回去吧?該是用晚飯時候了。”
曜靈點了點頭,二人走出花廳來,園子裏此時果然舒爽,剛才一陣急雨,把長久以來的暑氣不知趕到何處去了。晚風吹袂,涼氣襲人,當戶披襟,開軒送爽。
青桃順手從身後折下一枝晚開的芙蓉,邊把玩邊道:“這樣看起來,竟是深秋天氣了,那裏像什麽三伏炎天?”
曜靈惋惜地看著那無辜被折下來的花兒,眼角餘光突然看見,甬道的兩旁有不少鳳仙花兒,淋濕了雨,紅得愈嬌豔欲滴了。
“姐姐快看那個!” 曜靈眼睛一亮,快手便采下幾朵來,攤開在手心給青桃看:“這花開得真紅!咱們采些回去染指甲好不好?”
青桃樂不可支,順手就將芙蓉扔去了一邊,轉頭掐起鳳仙花兒來,口中道:“哪兒冒出這許多來?世子爺本是不讓種這個的。”
曜靈心疼地將芙蓉捧在手裏,又細細地將瓣上的泥抹盡了,青桃轉過身來,她便將花插上了對方的髻:“扔了做什麽?白糟蹋了。既然折下來,不如帶在頭上,又或是回去供瓶,方不辜負這花的情誼。”
青桃摸著頭笑了:“姑娘倒會替花作想的,我就沒那個細的心思了。”
曜靈笑而不語,接著剛才的話道:“姐姐才說,世子爺不讓種鳳仙花?這是為何?難不成這裏的姐姐們都不許染指甲麽?”
青桃歎了口氣,將袖子裏的鳳仙兒向內攏了攏,方款款道來:“說起來,也是姑娘身上衣服的舊主人。”
曜靈早知道這衣服不是新的了,隻是親耳聽青桃說出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早個什麽樣人兒?配得上這樣嬌貴精細?
青桃本來不想說,可看看曜靈身上,心想衣服都給人穿了,就算說出來,隻怕世子爺也不會怪罪吧?
於是才說了出來。
原來,是因為那位曜靈曾替她做過胭脂膏子的,槐夫人。
這位夫人本出生在濟南, 後被這裏舊日的巡撫看中,送入京中,入泓王府伺候。她抬進府裏時,岑殷已經十歲,泓王更開始抽上大煙土,早已不理外事,多個侍妾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夫人連個名號也沒有,便在泓王府裏住了下來,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鬱鬱寡歡,正是如花的年紀,遠離家鄉不說,如守活寡,怎叫她不度日如年?
岑殷卻於此時突染重病,這病來勢凶猛,起勢就連著燒了三天天夜。太醫一天之內來了三次,隻說病來得急,卻不是什麽大病,隻需精心看顧即可。
王爺王妃此時身陷入阿芙蓉之癮,根本無力看護,新來的夫人正好無事,便接過這差事來。
不眠不休地看守了幾天,太醫再來時,岑殷已經漸漸恢複過來,神智清醒不說,亦能喝得下米湯了。
這位夫人偏善調五味之水,精於飲食,於是乎,岑殷的病後調養也由她負責了。
待到岑殷能起來走路,還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時,夫人整整瘦了一大圈,眼窩都陷進去了。
岑殷大為感動,自他小時便離開母親身邊,他可說從未享受過這樣母親的溫暖。
自此之後,岑殷便與夫人如母子般親了,雖然從年齡上看,二人不過相差十歲,可岑殷的孝心,與夫人對他的愛護之情,卻是如白玉般無暇,更是府中人人皆看在眼裏的。
曜靈聽得微微點頭,這樣說來,也難怪上回槐夫人去了之後,岑殷再來自己店裏取定好的胭脂,會有那樣哀傷的神情了。
“這位夫人可是封號為槐?”忍不住,曜靈便問了一句。
青桃點頭,反問你怎麽知道?
曜靈笑道:“你先說,過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青桃便又說了下去。
誰想這位夫人到底命不長久,雖有岑殷如親子一般孝順,可到底比不上比翼雙飛,比案齊眉,於是入府不到三年,夫人開始慢慢消瘦,卻找不出原因來。
最後岑殷親去泓王麵前央求,帶了夫人回到家鄉,也為了這個緣故,才修了這座別院。當時隻為夫人來這裏修養,可惜的是,夫人在這裏不過隻熬了五個月,便再難支撐下去,很快就香消玉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