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禦史

洪冉大笑:“爺有新的,這就給你換上!看那東西,將一船的嫁妝都熏臭了!好好的雅興,都沒了!”

曜靈這才反應過來,敢情剛才是一雙臭靴落了水?她向水裏直啐了一口,香玉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香玉笑道:“誰能拿三兒的話當真?他最是個滑頭,在家還好些,被老爺太太拘著,但凡出來,又上了自己的船,那就如脫了韁繩的野馬,放風的野猴,誰也管束不住了!”

洪冉早去了前頭船上,倒還有工夫回嘴,隻聽他聲音遠遠地又飄了過來:“怎麽叫誰也管束不住?不是有你?才不是?你一罵我,我不就逃了!”

這下,香玉也忍不住向水裏做啐了。

搖搖晃晃間,船隊不知又向前走了多遠。曜靈自打上了船,就再沒了時間概念,這與6路不同,大運河裏,到處都是一樣的風景,除了白茫茫的水,就是藍湛湛的天,她悶頭坐在船,看著水裏天上的倒影,一時間倒有些恍惚,自己為何在這裏?店裏又怎麽樣了呢?

香玉則隻管在艙底做針線活計,無暇理會曜靈,她總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沒準備夠,將七哥的肚兜繡完後,她又取出隻荷包來,嘴裏哼著江南小調,手下不停歇地繡著。

曜靈外頭坐煩了,正要進去裏頭,看看香玉的繡活。突然卻聽見,前頭船隊傳來聲音:“快讓開,快將中間河道讓開!宋大人的船過來了!”

宋大人?!曜靈心裏一驚,哪個宋大人?宋全明?

她有些勉強地站起身上,從來沒坐過船的人,頭回上這搖擺不定的玩意還真是要命。好在她是有些功夫的。腳盤又隱,站起來方直得住身子。

果然,前頭不遠處,一艘官船順風而下,衝著洪家的船隊就飄了過來,直通通的。也不避讓,兩邊的幾十個蕩槳的官差齊聲大喝,叫著讓開,又用手裏竹漿作勢敲打,以示威風。

眼看兩邊船隻的中間距離越來越小,洪家的船夫急得跳腳。打頭的那隻尤其著慌,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方將方麵轉去右邊,半停靠在河邊,將個諾大的運河中間位置,讓了出來。

本來宋家前頭還有隻小筏子,因體積太小跑不快,竟被宋家的大船從後頭趕上來。一樣並不避讓,槳夫們一通亂搗,竟將個小筏子搗了個底朝天。筏子上三兩個人落了水,卻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即刻就遊去了岸邊。

“這船怎麽這樣驕橫?!河這樣寬,許他走就不許別人走麽?” 曜靈看了忿忿不平,為那筏子上的人,也為自己的船隊。

香玉早聽見吵鬧,出來一看,忙掩住曜靈的口,又一把將她拖回艙底來,方才放心。

曜靈掙開她的手,有些埋怨地開口:“姐姐這樣怕事?即便他是個官差,也不能這樣草菅人命吧?”

香玉吐了吐舌頭,又將四邊窗戶合上,然後方道:“妹妹你倒膽子不小!你知道那是誰的船?現如今皇上麵前的大紅人,禦史宋大人!你我有幾信腦袋,敢跟衝撞了他的船?還有一說,這位宋大人最喜女色,平日若看見姿色略好些的女子,再不肯放過了。你長得人物出眾,別在外頭招搖惹事,因此我才拉你回來。”

權力真是一劑腐蝕人的好藥!曜靈鄙夷地想。當年那個與自己父親相交至深之人,隻怕早已迷失在腰金曳紫的美夢裏了吧!

爹爹一死你就升官,也沒聽見有什麽過人之處,便從五品提拔到二品,過後竟直上一品。這等好事,若不是背後有人,便是背後有鬼!

曜靈走近身邊的窗戶,將簾微微拉開條小縫,向外張去:我倒要看看,那個青雲路上的幸運之人,如今是怎樣得意了?

禦史大人的巡船,果然與別不同,此時正與洪家船隊擦身而過,因而叫曜靈看了個清楚明白。

船身望去大約有三丈多高,船身是刻成彩畫一條青龍,中間卻是五六層架子裝起,純用五彩綢緞綾錦氈泥,製成傘蓋旗幡,繡的灑線平金打子各種花卉,還搭配些孔雀泥金散珍珠散銀針穿成的傘,預防暑氣。

不僅如此,細聽之下,那船上還隱隱傳來些個絲竹之聲,想必有個八音班,在內打動鑼鼓絲竹,又隱約可見粗細十番,一時竟也熱鬧得很。

“這位禦史大人倒真會高樂!” 曜靈冷冷地道:“為了自己好生看戲,一概叫要別人讓路,這是哪來的天理?真該叫皇帝佬兒來看看,憑憑這個理!”

香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曜靈的臉道:“好好個鵝蛋臉,生生拉成冬瓜了!”

曜靈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又覺得自己的話說得直了些,便轉身過來,拉住香玉道:“我是心直口快慣了的,姐姐別笑話我!”

香玉看其一派嬌憨,不覺微笑道:“怎麽會笑話?不過你的話倒真是天真得很!別的不說,若真皇帝來了,這宋大人就不知該有多乖了,指不定皇帝麵前忙得狗剩兒似的,哪裏還有錯處?皇帝自然也就隻說他好了!”

曜靈咯咯笑出聲來,這姨娘果然是個爽利性子!狗剩兒?哈哈,罵得痛快!

待宋家耀武揚威地走了之後,洪冉複又命開船,船隊便再緩緩向前駛去。

香玉看看天色近晚,將桌上針線收拾起來,又問曜靈:“晚上想些什麽吃?”

曜靈微笑道:“隨便墊一墊就完了,別費許多事了。出門在外,又在水中,哪有那許多講究?”

香玉喲了一聲,一本正經地回道:“怎麽不講究?出門才要講究!也別小看我們船上人家,若說起講究來,那是岸上難比的!想當年我做船娘的時候,拿手小菜是無錫城裏出了名兒的!多少老爺放著岸上精致館子的菜不吃,就隻奔我那小畫舫來呢!”

曜靈一聽忙說自己錯了,原沒見過世間,其實哪裏敢小看姐姐?

香玉這才得意地笑起來,回想往事,不禁讓她嘴角隱含春光,右手順勢撫上髻,將一支點翠祥雲鑲金串珠鳳尾簪扶正,然後方喃喃自語道:“記得夏天,我扮作采蓮女子,下池蕩槳,紮扮得長裙短袖,稱著蓮臉桃腮,穿入花中,那荷花開得也好,一望盡是紅香芬馥,翠蓋繽紛,色天香界裏,老爺們都說,我幾乎可稱是天仙下凡呢!”

曜靈看她一付自我陶醉的模樣,忍俊不住道:“是呢!天仙下了凡,我也好大的福氣了,眼見天仙就要給我作飯了!”

香玉從美夢中回醒過來,看見曜靈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瞬間紅了臉,嗔一聲道:“說說罷了,再者,是人家誇我,又不是我自誇!”說完,水蛇腰一扭 ,上船頭去了。

曜靈搖頭輕笑,天仙的脾氣不小呢!

不過說歸說,曜靈自己還是跟著走了出來,雖則香玉說要一路照顧自己,到底她還是沒有這個習慣,除了錢媽媽,別人要對自己忙前忙後的,曜靈總覺得不對。

凡事都要自己來,這是她自小養成的習慣,現在大了,更是如此。

不想曜靈剛剛走上船頭,就看見一個身影飛一樣從前頭船上飄了過來,定睛一瞧,又是洪冉。

“娘,尹掌櫃的,你們做什麽吃?”洪冉笑嘻嘻地看著香玉將隻小紅泥爐子點起來,頓時摩拳擦掌的,做出一付饞相。

一聲娘叫得香玉心肝酥鬆,遍體暢快,嘴上卻又故意狠道:“哥兒你好大的膽子!太太若知道你在眾人麵前就叫我作娘,皮不打爛你的!老爺也不依你!”

洪冉若無其事地笑,涼爽宜人的夜風中,他的笑好看極了,說起來,這洪家老三從了香玉的容貌,實在可算是個美男子的。

“怕什麽!這裏都是我的人!尹掌櫃的也不是外人,掌櫃的,你說是不是?你不是暗地裏,去太太麵前告我的狀吧?”洪冉眯眯笑著,說話間眼神就落在了曜靈臉上。

曜靈本來就在看他,這下如被抓了個正著似的,立刻臉紅起來,本想鎮定的也鎮定不住了,低下頭去,細語道:“自然不會。我還要仰仗洪三爺,和三姨娘一路照看呢!”

香玉敏感地看她一眼,突然大笑道:“怎麽換了口風?才不是叫我姐姐的?如今倒叫三姨娘了?妹妹你瞧,若還叫我姐姐,不白白地多了個大侄子了?”

洪冉先是一愣,過後便與香玉同時大笑起來,曜靈愈臉紅得看不得,說來也怪,以前在店裏,憑客人怎麽說笑,她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從不認真當回事,更不會就此紅臉的。

如今出門到了這船上,她反倒成個不會說話,不會行事的了,看來不出門是不行的,曜靈心想,一輩子悶在家裏來,原來真可算井地之蛙了。

香玉笑得直在船頭跺腳,她則與曜靈相反,在家裏憋悶壞了,洪家雖是商賈人家,卻因是大家,也有許多規矩,家裏姨娘又多,上頭還有個太太坐鎮,她自謂出身不好,隻得一向小心做人,捏著鼻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