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蕙低頭看了看自己發黑的指尖,略帶幾分尷尬地笑了笑,抖了抖寬大的袖子,將指尖蓋住。
“小公子是想要我幫忙找大夫麽?”子衿笑吟吟地坐在那具七弦琴後麵,雙手按在琴弦上,抬起頭看著李小蕙,道:“長安城中的大夫,我倒是認得幾個,小公子要是想找那麽一個兩個解毒高手,也容易得緊。就算是太醫院裏的太醫,也可以請出來,不過進了太醫院的家夥,倒不見得有多高的本事。”
子衿的手落下,輕輕撥弄著琴弦,崩出一個個悅耳的音節。
“不是。”李小蕙搖了搖頭。
“哦?那是為何?”子衿繼續彈奏著,那琴的聲音是極好聽的,但是子衿彈出的樂曲,卻平常地很,李小蕙雖然不懂七弦琴,不過在臨淄那麽久,多少也聽過一些人彈。唐時上至公親王族,下至普通百姓,都喜歡一些附庸風雅的東西,比如四藝,比如琴棋書畫。
讓李小蕙有些意外地,是名動長安的子衿,所彈奏的樂曲甚至不如一個普通的樂姬。不僅樂曲平平,而且錯音極多。
子衿大概自己也意識到了,她有些煩躁地皺著眉頭用力彈,可這音樂是修身養性的東西,越是著急,錯的地方反而更多了。
“討厭!”子衿柳眉一豎,臉頰微紅,她嘟著嘴,用力一拽,兩根琴弦應聲而斷。當然,這麽一拽,子衿也傷了自己的手,琴弦勒進了肉裏,幾滴鮮血落在斷弦的琴上。
彈不好就和琴撒氣,還把弦拽斷了,看來子衿是個極為要強脾氣又不怎麽好的人。
子衿把傷到的手指放在口中吸吮了一下,看著李小蕙,繼續問道:“我們不會隻是誤打誤撞碰上的吧?一個女人,好端端的又不是為了找自己的相公,怎麽會跑到青樓雲集的平康裏來?”
李小蕙點了點頭,道:“我來找子衿姑娘,是有事相求的,不過卻與大夫無關。我想姑娘一定認得明月吧?小蕙所求之事,與她有關。”
提到明月的名字,剛才還笑吟吟地子衿馬上不笑了,她皺著眉頭,帶著幾分不滿嘀咕道:“認得,當然認得!明明如月,怎麽會不認識她!她的事情,與我有什麽相關?”
“正是因為明月的事,才與姑娘有關。”李小蕙道:“我初來長安,便聽人說,青青子衿,明明如月,這兩人一個紅透了長安城的半邊天,另一個便紅透了另外一半。那你們一定是對手,對麽?”
子衿點了點頭。
李小蕙繼續道:“最了解一個人的,有時候不是她的朋友,卻又可能是她的敵人,因為你總想要贏過她,就要知己知彼的。”
子衿那總是媚眼如絲的雙眸向李小蕙撇了一眼,笑道:“小先生,你好厲害!”
李小蕙苦笑道:“我這兒哪裏是厲害?是被逼的沒法子了,冒險而已。”
“小先生有什麽事和明月有關的?盡可道來。”子衿站起來,繞過了七弦琴,湊近李小蕙,將一隻手搭在李小蕙的肩膀上,道:“如果小先生真的是男子,也許子衿就動心了呢!”
李小蕙尷尬地幹咳了一聲,向後讓了讓,避免自己和子衿距離太近,“明月今天上午替人轉送了一樣奇怪的東西給我,我想請子衿姑娘幫我查一查,到底是誰讓她轉交那東西給我的。”
“哦?明月會無緣無故地送東西給你?”子衿那雙美目一轉,定在李小蕙身上,嬌笑道:“難道明月也看中了小先生?那小先生覺得,是明月好,還是子衿好?”
“呃——”李小蕙尷尬不已,目光都不知放在何處合適,子衿明明知道她是女人,幹嘛還和她開這樣的玩笑?
好在子衿隨即爽朗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小蕙姑娘,你還真當真了?怪不得慧慧對我說你是個很有趣的人呢!好,你這個朋友,子衿認了,日後不管有什麽事,隻要是子衿能幫上忙的,小蕙姑娘就算不找我,我也會不請自來找上門去的!小蕙,你別小看了子衿,子衿能做成的事情,有時候就算是宰相也做不成呢!”
李小蕙被子衿這麽一會兒一變弄得有些暈,她苦笑著道:“我也不求大事,隻求報名而已。”
“小蕙先說說,明月究竟送了什麽東西給你?”子衿倒了茶給李小蕙,當她不是一身風情的時候,她是個讓人感覺很爽快的女子。
要求人幫忙,自然想要將自己的底露一些出來,那一節樹根不像樹根,人參不像人參的東西,李小蕙是隨身帶著的,她當即取出,放在子衿麵前,道:“月月送了這一樣東西給我。裝著東西的盒子上寫著‘龍鱗參’,‘龍鱗參’是可以解我毒的東西,但是這件東西來曆不明,所以我想查查清楚這東西的來曆。”
“小蕙出去找個名醫來看看,不就行了?”子衿問道,一看李小蕙的表情,子衿隨即道:“‘龍鱗參’這個名字,子衿也是第一次聽說,想必,這東西在民間是沒有的,所以就算得到了,也不敢去找人來辨別麽?”
李小蕙點頭。
“這個好辦。”子衿道:“我有一個極信得過的大夫,他雖然不是那些徒有虛名的神醫,不過對藥草卻是極為熟悉,這天下他不認識的藥草恐怕也沒有多少,我請他來,一看便知真假。放心,他絕不會說出去的。”
李小蕙還帶著幾分疑慮,子衿接著道:“就算我可以查出來托明月送東西的人是誰,也沒法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以子衿這點粗淺的藥理來看,小蕙中毒不輕吧?如果毒發的時候小蕙還是不敢服用這已經在手的有可能是解藥的東西,豈不是要白白等死?”
李小蕙笑了笑,道:“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倒是可以冒險一試。”
“你還沒有說,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子衿提醒道。
李小蕙猶豫了一下,總之也是冒險,試一試,總沒有什麽壞處,最糟糕,也不過就是被人發現而已。若她的毒解不了,發現不發現,也就沒什麽區別了。想到這裏,李小蕙便點了點頭。
“那好,不如從今日起,小蕙就住在我這裏,我這兒總比那些髒兮兮的客棧好多了。”子衿笑眯眯地,道:“能讓子衿一連留好多日的男子,迄今也沒有一人呢!小先生可是頭一個呢!”
李小蕙鬱悶地道:“子衿姑娘,你既然都知道我是女子,就不必再開這種玩笑了吧?”
“可是,小先生留在子衿這裏,別人都以為你是男子啊!為了不被人發現,子衿也得像對待男子一樣對待小蕙呢!”子衿靈活地跳到李小蕙身畔,給李小蕙手中空了的茶杯添水。
李小蕙本欲拒絕,但是一想,子衿的提議對她其實是極好的,煙花之地雖然人最雜,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有子衿這麽一個當紅的名妓遮著,沒人會發現她。
李小蕙本就在擔心長安城中會有人認得她就是昔日本應該死了的永泰郡主,若是能有子衿做她的保護傘,其實再恰當不過了。因為客棧中人來人往,私密性比這裏定然是差遠了。
可是,李小蕙對於子衿並不了解,僅僅是慧慧從中協調,子衿這個人,靠得住麽?
“怎麽,擔心我出賣你?”子衿咯咯笑著,道:“我出賣你有什麽好處?就因為你盜走了龍鱗參?那我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為了一點點賞錢就做出賣朋友的事情,以後我還怎麽在這裏呆?而且,若是真的被人知道子衿把女人認錯成男人,還喜歡地不得了,那我以後豈不是都要沒臉見人了?”
子衿一席話,說的李小蕙倒有些不好意思,對方一片赤誠,她卻疑神疑鬼。
“如此,多謝子衿姑娘。”
“這麽客氣做什麽?”子衿笑道:“慧姐姐走了,雖然子衿做了花魁,但是又沒人肯陪我,女人都嫉妒我,男人都垂涎我的容色,我的日子看著熱鬧,其實很無聊的。有人陪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哪兒有打擾不打擾的?小蕙但安心住著便是,子衿要是再兩日內查不出這東西是什麽,查不出這是誰送的,那子衿就此搬出平康裏,把這天地都讓給月月那個裝清高的家夥!”子衿說著,又激動起來,握著拳頭,信誓旦旦。
拋卻她在人前那嫵媚萬分的一麵,正如慧慧信中所言,子衿真的是一個非常有俠義心腸的女子。這般果敢堅毅,這樣的熱情,若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怕是有大半的男子都不及她。
如此,李小蕙這個“小先生”便留宿在子衿家中,反正李小蕙心中對於李隆基臨陣脫逃的行為也心中有氣,索性便不通知他,隻自顧自地解決自己的難題麻煩。子衿也是信守承諾,當夜就不再休息,秘密找人安排,直到第二日天明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