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養是什麽意思?”他問著。

“豢養就是——建立連帶關係。”它回答:

“當你豢養了我。我們將互相需要。對我而言你是獨一無二的,對你來說,我也是獨一無二的。我會認出一種腳步聲不同於獵人,那是你的,或許聽起來將會像是音樂。你金黃色的頭發會使我聯想到麥田,我同時也會愛上傾聽麥田裏的風聲……你想想,這是多麽奇妙。”

“該怎麽才能豢養你?”他問著。“你必須有耐性。”它回答。“每天靠近我一點點……”

——節錄自“小王子”

“六點了”又是那個聲音,平穩溫和、持續不斷地響著。聲調沒有太多抑揚頓挫,雖然呆板,但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阿典慢慢睜開了眼,瞧見貝貝就蹲在床沿。

他看著貝貝,貝貝也同樣看著他。但就算貝貝的聲音多麽好聽,阿典仍是一張大便臉。

阿典的眉頭皺得不能再深,眼睛眯成一條張不開來的細線,他蒼白的唇失去血色乾澀不已,宿醉令他的腦袋十分難過。

“哈啾——”阿典打了個噴嚏,口水不小心噴到貝貝臉上。

“六點了!”貝貝跑去拿張麵紙擦臉,回來後仍是一貫的鸚鵡學語重複著。“六點了!”

“誰說六點了?”阿典搗著自己發痛的頭,全身骨頭像快散了似地,隨便翻個身都叫他關節喀啦喀啦作響。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而舒服的。

貝貝指著阿典床頭櫃上的鬧鍾。“六點了。”

阿典極為困難地把手伸到床頭櫃上,動作緩慢將鬧鍾拿了下來,接著把時間往後撥,撥到一點。

“現在才半夜一點,晚安,繼續睡吧。”放回鬧鍾後阿典將棉被拉起來蒙住頭,繼續呼呼大睡。他今天宿醉,頭正痛著,又好像有些感冒,渾身不對勁的他沒空理會這個小子。

之後,阿典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身。

當阿典揉著眼睛走到客廳,竟發覺客廳矮桌子上有著個開封吃到一半的便當,“這麽厲害,還會跑去便利商店買便當。”正當阿典大為驚訝貝貝哪時變聰明他都不知道時,突然聽見廚房傳來嘔吐聲。

那一聲又一聲,嘔得叫阿典也快跟著反胃起來。

阿典感覺不大對勁,連忙拿起便當一聞,發現裏麵的飯菜早就酸臭掉了,接著他又看了看製造日期。

“媽啊——”阿典嚇了一跳,這不是他三天前買給貝貝當晚餐的嗎?“我的天——”阿典衝往廚房,發現貝貝正掛在洗碗槽上不停地吐著。

貝貝吐得渾身都是,衣服都髒了,也弄得整個廚房溢滿酸味。

“你沒事吧,怎麽便當壞了也吃,那會吃出人命來的!”阿典連忙撐住雙手鬆開洗碗槽,整個人往下滑的貝貝。當他聞到貝貝身上的異味,自己也都快作嘔了。

阿典挾著貝貝,把貝貝帶往浴室。

他將貝貝丟進大浴缸裏,打開熱水,讓蓬蓬頭灑出來的水清洗貝貝身上的汙穢,接著他又跑出門外打電話給清潔公司,麻煩對方先派個鍾點傭人過來幫他處理廚房,隨後又趕快回到浴室之內。

貝貝由浴缸裏爬起來,水太燙了,他十分難受。

“我拜托你先衝乾淨再出去。”阿典將浴室門鎖了起來。拜托,他這棟房子是百萬裝修耶,這家夥吐來吐去,弄髒了他可會,心疼的。

阿典將貝貝推回浴缸內,把蓮蓬頭交給他。“自己洗,洗乾淨了再出去。”阿典隨後關上浴缸外的毛玻璃門,站在乾濕分離的換衣間外等著貝貝。

但沒三秒鍾,貝貝就把水龍頭的水給關了。

“搞什麽鬼?”阿典呻吟了一聲,打開玻璃門。

他看著貝貝,貝貝也看著他,他氣得不得了,又開始吼了起來:“你該不會是連洗澡也不會吧!”

貝貝還是看著他,沒有太多情緒的瞼上隻有大男孩的純真。

阿典捂著額,實在快受不了了。“媽的,沒聽說收容人,還得幫人洗澡的。”他更想起由貝貝進到他家開始算起,貝貝已經三天沒洗過澡了。

阿典打開蓬蓬頭,繼續讓熱水往貝貝身上衝,但貝貝活像條被燙到的蝦子,由雙人大浴缸內跳了起來,不停往後頭的瓷磚牆上靠。

“幹嘛?”阿典一臉大便地問著。

“不要熱水!”貝貝叫出聲來。

“那你洗冷水好了。”阿典將水調到室溫下的冷水溫度。

但當冰冷的水衝到貝貝身上,貝貝一下子調適不過來,用撲的撲往阿典身上,阿典不慎被撲倒,兩個人就這麽跌滑在地。

“媽的——”阿典吼了聲。“你到底想幹嘛?”

貝貝奮力爬起身來,情急間踩著阿典的身體就走,他打開浴室的門衝了出去,留下倒地不起的阿典,與一支不停灑著冷水的蓮蓬頭。

“給我回來!”阿典快瘋了,躺在浴室瓷磚地板上的他全身濕透,而且被貝貝踩了一腳的肚子和肩膀痛得教他受不了。

他火大了,爬起身來,往外頭衝去,在臥室的床上找到貝貝後,扣住貝貝的手臂將他擒住,然後死拖活拖拖回浴室,接著把貝貝壓倒在浴缸裏,扒起貝貝的衣服。

不過這回阿典學乖,他轉開的水龍頭放起溫水,不白癡到用過於極端的水溫,去刺激貝貝。

雖然貝貝仍然掙紮,但阿典整個人壓在貝貝身上,打算跟貝貝拚了。

“你臭得要死。”阿典把沐浴乳整罐倒人水中,一點也不斯文地搓起貝貝衣服下的皮膚來。

放滿溫水的大浴缸剛好容得下兩個人,兩人的激烈掙紮讓水中的淋浴乳開始溶解,水麵上起了一堆白色泡沫,貝貝的衣服、長褲和內褲——被阿典拉出水麵,丟到浴室地上。

兩個人上演著全武行,貝貝叫著,阿典吼著,浴室裏回音極大,吵得不得了。

“你比我臭。”貝貝一拳揮過去,剛好打中阿典的下巴。

“你敢襲警!”阿典眼睛裏的怒焰都快噴出來了,他水麵下的膝蓋往前頂住貝貝兩腿之間,伸手抓住貝貝的下顎。“我看你接下來怎麽死!”

阿典以身體壓製住貝貝,接著兩手往下滑伸到貝貝的胳肢窩下,開始奮力搔貝貝的癢。

貝貝受不了,尖叫了起來,他拱起身體貼緊阿典的胸膛,整個人在阿典身下滑來滑去,元法承受被哈癢的他沒辦法使力,還咕嚕咕嚕地喝了浴缸裏波動起伏的肥皂水好幾口。

“不要、不要!”貝貝喊著。

“敢打我,你不知道我是警局裏,人稱拷問犯人第一名的紅牌警察嗎?”阿典的手在貝貝身上摸來摸去滑來滑去,專挑貝貝的致命癢點,下手狠辣快,折磨得貝貝要死不活。

過度的掙紮,讓肥皂水濺上了貝貝的眼睛,貝貝趕緊閉起了雙眼,但刺目的疼仍是襲來。“好痛!”貝貝整個臉皺成一團。

阿典這才停下搔癢的動作。“活該!”他說著。

貝貝舉起手揉著眼,想把難以忍受的疼痛揉走,但雙眼卻反而越來越難受。

“把手拿開。”阿典拍開貝貝的手,打開蓮蓬頭,關小了水源,一手緩緩扳開貝貝的眼瞼。“別動,我幫你衝一衝。你千萬別動啊,瞎了我絕對不負責!”

**過後,浴室裏緩緩靜了下來,阿典的言語也不似方才的激烈,他平穩了的聲音像在哄小孩似地,放輕放柔了音量。

貝貝因為剛剛的強烈反抗而有些累了,他的頭伸在浴缸的邊緣,乖乖地讓阿典幫他清洗眼睛裏頭殘留的肥皂水。

浴缸中,水溫溫暖暖的,白色的泡沫滿浚,包裹著兩人。

阿典太過輕柔了,他的手掌捧著貝貝的臉,過於珍惜的態度讓氣氛顯得些許暖昧。

阿典的膝蓋仍頂在貝貝雙腿之間,兩人並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直到阿典衝好了貝貝一個眼睛,又挪蓬蓬頭到另一眼時,他身體的移動使得粗糙的牛仔褲細微而不間斷地摩擦貝貝。加上之前哈癢的刺激,肌膚與肌膚的親昵碰觸,讓貝貝的分身起了變化。

貝貝皺起了眉頭,感覺自己的身體興起了奇怪酥麻。

“好了。”阿典將蓬蓬頭往後一丟,撲通掉進水裏。“還會痛嗎?”

貝貝張著嘴,皺著眉。

而後阿典也感覺到了膝蓋頂著的貝貝身體,有個東西硬了起來。

阿典的背脊突然地冷了起來。這時候的年輕人是這樣的,輕微的一些碰觸便會使得敏感的生理結構產生變化。

阿典的處境有些尷尬,雖然都是極為自然的現象,雖然都是在正常也不過的情形,但當這樣的情境呈現在喜歡男人比喜歡女人多上更多的他眼前時,他是無法坦然麵對的。

貝貝並不習慣這樣的感覺,他懊惱地待在水裏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該怎麽弄吧……”阿典小聲問著。

貝貝低著頭,不發一語。

阿典僵了好一會兒,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看貝貝的樣子也知道貝貝對自己的身體並不了解,這麽突如其來的情況肯定是困擾到貝貝了。

阿典考慮了許久,見貝貝一直沒有抬頭,放棄似地歎了口氣說:“算了,遇到你算我活該倒楣,警察是當人奶媽的,奶媽把屎把尿都得做,這個不算什麽。”阿典認命地將手往下滑,探進水中,放在貝貝的膝蓋上。

“我警告你,不管我幹什麽,你都不準動,知不知道?”阿典事前叮嚀。“我不是要打你罵你還是欺負你,我等一會兒做的事情,是在幫你解決目前讓你難過得受不了的情形。”

貝貝還是沒有說話,一雙眼睛望著漂浮著白色泡沫的水麵。

“好了,你忍耐一下。”阿典將手由貝貝的膝蓋沿著大腿內側慢慢往下滑。“覺得不舒服就喊出來,幾秒鍾就過去了。"他在水中握住貝貝的分身。

貝貝慌張地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阿典。他的手抵住阿典的胸口,不明白阿典在幹嘛。

“忍耐一下,很快就過去了。”阿典沒有辦法正視貝貝的眼睛,他也低下了頭去。

水麵下,阿典的雙手開始緩緩動作,貝貝因恐懼而些微顫抖著,但阿典出奇溫柔的滑動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受,貝貝難過地喘著氣,使不出力來抗拒阿典。

貝貝感覺阿典的手平順而有規律地在他敏感的分身上移動,他能感覺阿典沒有惡意,完全隻是想幫助他。

貝貝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感覺,他揚起了下顎,濕了眼眶,不住地喘息著。他的手緊緊地抵著阿典的胸膛,感覺阿典的心跳撲通撲通,也搏動得如同他胸腔裏的心髒那樣激烈。

然而幾秒鍾過去了,事情並沒有像阿典所講的那樣結束。一切的感覺仍強烈而迅速地延燒著,隻有越來越深,並沒有停止的跡象。

阿典也急了,他加快了水底下的動作。

“不行、不行!”貝貝喘息著,有種暈眩而過於興奮的感覺充斥在血液與細胞中,他眼前一片發黑,耳朵嗡嗡作響著。

最後的衝刺,讓一道暖流射了出來,阿典感到手中貝貝的分身慢慢地疲軟了下來,漸漸地,貝貝的呼吸也恢複了平穩。

隻是他們倆人的心髒仍然撲通撲通地跳著,回音似乎就響在浴室裏,久久都散不去,聲音好大好大。

阿典垂下了頭,臉紅得發燙。

他活了二十六年,還是第一次幫別人**。這雖然活脫是場鬧劇,不過貝貝的那句“不行不行”就這麽刻進了他的腦海裏,讓他揮之不去,差點也跟著起立敬禮。

水就快涼了。他扶起了貝貝,拿起蓬蓬頭再往貝貝身上衝了衝,接著取了條大浴巾幫貝貝隨便擦了擦,便把貝貝趕到外頭去。

“衣服到我櫃子裏拿。”他對貝貝這麽說,而後關上浴室的門,自己也順便洗了個澡。

在洗澡的期間,他不停地說服自己、催眠自己,方才一切隻是發好心做善事,他完全沒有趁機占貝貝便宜的想法。

隻是當他又想超貝貝在他耳邊喘息著說:“不行不行!”他的耳根子馬上就又紅了起來,握著蓬蓬頭的手掌也回憶起方才的觸感。

“媽的——”阿典一邊洗澡一邊罵。“幹嘛不長得醜一點,長那麽帥很容易引人衝動的。”但想及剛剛那種場麵,沒有水到渠成順便吃了那片旺旺仙貝,阿典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可真還是有夠強。

隻不過送樣的生活還得繼續多久呢?貝貝總不能一直留在他這裏。

況且,他目前心靈空虛得緊,這樣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他沒把握每次都能克製得住自己的獸性。

“還是去我社會局算了。”阿典萌出這樣一個想法,希望能將貝貝托給專業人員妥善照顧。

地球人與外星人要相處在一起始終有問題,阿典知道當自己日後開始恢複正常上下班作息後,絕對沒有時間與精力好好照顧貝貝,為了貝貝著想,他必須替貝貝尋覓一處好的棲身之地。

而他,會常常去探望貝貝的。

他始終還是有一份責任在。洗好之後,阿典由浴室出來,他在房裏翻了條毛巾隨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滴,而後由櫃子裏選了一套白色的休閑服穿上。

當他正在套褲子時,樓下傳來了一些聲響.有腳步聲從一樓上了來。

接著突然間,客廳裏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喊叫聲。“阿娘喂——”

阿典被嚇了一大跳,褲子都沒穿好就用跳的跳出房門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唉優——李幾咧圍仔係安怎攏無遺砂——”(哎呀,你這個孩子怎麽都沒穿衣服。)阿典看見一名穿著清潔公司製服燙著卷卷鳥窩頭的歐巴桑,扯著喉嚨大喊,而貝貝則赤裸裸站在那名歐巴桑麵前,捂起了雙耳。

阿典下巴差點掉下來。

“齊先生——到底是安怎——你馬幫幫忙——”

貝貝轉身,嫌歐巴桑的聲音太吵了,便與阿典擦身,走進臥房去。

阿典望著貝貝光溜溜的小屁股走路時的晃動,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家夥竟然一絲不掛什麽也沒穿地在客廳裏晃來晃去,難怪歐巴桑會叫得那麽大聲。

阿典拉好了褲子,拾起貝貝丟在地上的大浴巾交給清潔公司的歐巴桑。

“不好意思,那孩子有點病,秀逗秀逗這樣。”阿典無奈地說著。

歐巴桑看著身影消失在客聽中的貝貝,不放心地叮嚀著:“園仔,哩愛企遺砂啦——黑每賽寡幾——"(孩子,你要去穿衣服啦,那個不能涼到。)稍晚,掃地的歐巴桑走了後,客廳沙發上,貝貝拿著那本小王子反覆翻看著,阿典也走到沙發上,拿起一本買了幾天卻都沒有拆封的自閉症書籍。他繞回了自己房裏,丟在床頭,心想晚上要睡覺前再看吧。

清潔得乾乾淨淨的屋子裏,沒有一絲灰塵,這棟三層樓高房子白色的室內裝漬如果燈光全開,整間房子是亮得叫人發暈的。

這個棲身地是家裏老爸的恩賜,老爸知道他幹警察就算做到死也買不起一棟像樣的房子,於是給了他這個地方,還外加空運來台的老外設汁師沒計裝漬。

打開煙盒,發現煙都沒了。阿典於是拿起鑰匙出門,要去便利商店買幾包煙回來。他開門時,原本集中注意力在繪圖本子上的貝貝突然轉過頭來,那雙淡褐色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去買煙,你乖乖給我待著不要亂跑。”阿典關上門就出去,貝貝連回應一聲也沒有。

接著下樓買了些東西,當阿典回到住處外時,天就快暗了。以前一個人住的時候,下班後他總會跟死黨興晃喝酒喝到大半夜才會回家,就算是小楊桃也治不了他們,有時他煩起來、還會把那顆楊桃灌到醉死倒地不起。

獨居的感覺,就是當你回家時,整個屋子都空空蕩蕩的,所有的房間黑壓壓一片冖沒人等你回家。當遠離了工作遠離同事,你在家門口抬頭一看,所有的燈都是暗的,然後你會突然發覺,原來自己是孤獨的。

在便利商店裏跟已經熟識了的店員哈拉打屁許久,直到天色全暗,阿典才想起要回家。由巷口走了進來,阿典一如往常頭抬了起來看了看自家二樓的窗子。

怎知,很奇妙的,日光燈的光芒穿透窗簾散了出來,整間屋子的燈都打開了。阿典拿出鑰匙開門上樓,很驚訝地看著又回到沙發上坐著看書的貝貝。

“是你打開的?”阿典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家夥不是很笨嗎?為什麽會懂得天黑前要開燈?而且要死的是,貝貝根本不了解這對厭惡黑暗的他而言,帶來多大多震撼的影響。

貝貝還是繼續看著書。

阿典將鑰匙丟在矮桌子上,他蹲在貝貝麵前,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從來沒有回到家,就有人開燈等我的經驗。喂,你抬起頭看看我行不行?你知道我現在多感動嗎?”沒試過孤獨的人,是不會曉得這種滋味的,感覺好像是房子裏因此多了一份溫暖,多了一份光亮。

阿典很激動。沒有任何言辭能夠形容他內心此刻的感覺。

貝貝隔了好一陣子,才說:“阿典討厭回家時電燈沒打開,我在家,我要打開。”那是昨天阿典喝得爛醉時對他說的。他記得阿典喊得很大聲,阿典害怕燈沒有開。阿典害怕黑暗。

“為什麽你會知道?”阿典很震驚,而生此時更是貝貝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阿典感動得無以複加,他很想在此給貝貝一個擁抱,但心想不知道貝貝會不會回過頭來反給他一拳,就打消了主意。

“我知道。”貝貝點頭。

“什麽你知道,我是問你怎麽會知道?”阿典覺得莫名其妙,他又沒有把戀電燈癖這件事跟誰說過。就算分居各地的家人也不曉得。

他還記得,大概是開始決定要定居台灣考取警察,不想理會老爸公司裏的事情開始。

那時他離開了家,自個兒一人搬到間便宜的房子裏居住開始。說是房子,其實倒不如說是倉庫,鐵皮屋蓋起來的,沒冷氣隻有電風扇,夏天一到,熱得叫人發暈。

那時候的他沒有經濟來源,又不肯向人低頭,朋友沒有半個,一個人也活得挺痛苦,一回感冒並發肺炎,在倉庫裏高燒不退差點死掉,房子又忘了繳水電費,某個難捱的夜晚,所有的燈啪的一聲全部熄滅,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精神極度崩潰的情況下,就此極度厭惡起黑暗來。

那時,出現解救他的是興晃。興晃瞧他一直沒有出現,於是前來看他,接著大叫救命,把他送入醫院。住院的錢都是興晃替他墊付的,興晃那個人好得沒話說,他也因為那一次的事,而喜歡上了興晃。

貝貝翻了翻手中的繪圖本,將色彩柔和的插畫遞到阿典的眼前,讓阿典看著。阿典將自己的思緒由多年多年以前慢慢拉回,飄到貝貝麵前。

“燈行星——我是——”

阿典聽見貝貝如此說著。

本子上頭畫著一顆小小的星球,星球上有一盞燈和一個點燈人。那是小王子故事裏的片段,卻是阿典現實生活裏的殘破投影。

雖然無法理解貝貝的思考模式,但阿典彎起了嘴角,淡淡地笑了。

貝貝不明白這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意義,但那盞燈,卻點亮了他的生命。自從他離家獨居起,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這麽美好的感覺過了。

“我是——”貝貝說著。

每天一點一點的距離,他們縱使不了解彼此,但仍緩緩地靠近著。

行進的速度與蝸牛差不多,但速度慢有速度慢的好處,一切很完美。

這天晚上阿典難得心情好,他到離家不遠處的柏青哥店打了一整個晚上的小鋼珠,壓低帽子穿起吊帶褲的他偽裝成普通民眾,假裝自己從來不是警察,帶著自製的秘密小鋼珠記錄本,投向自己所喜歡的娛樂活動。

雖然天亮回家時輸了個精光,但他還是用剩下的一張一百塊在便利商店買了些飯團茶葉蛋等等,打算給貝貝當早餐。

回到家時剛好六點,貝貝睡眼惺忪地在房子裏到處找人。

“在哪裏……在哪裏……”貝貝嘴裏頭不停念著,不停在各個房間裏穿梭尋找著。他揉著眼,不明白阿典怎麽不見了。

燈仍然是開著的,阿典由一樓車庫進到二樓客廳時,就聽著貝貝的聲音。

“在這裏。”阿典抽著煙,將煙灰在煙灰缸上彈了彈,然後把早餐丟給貝貝。“吃早餐吧,六點了。”

貝貝安靜下來,拿著飯團開始拆,將海苔折疊好後便一口一口咬了起來。

抽完了煙,阿典打了個嗬欠,他將他珍貴的小鋼珠記錄簿放進抽屜裏,伸了個懶腰便往臥室裏去。“我要睡了,沒事別叫我。”

阿典將身上的衣服扒一扒隨便亂丟,接著爬上了床,像這樣熬夜打一整晚小鋼珠,累垮了,是很好人睡的。他希望能有一個美夢。

就在他蓋好棉被、挪好位置、閉起了雙眼準備呼呼大睡之際,客廳裏的電話卻響了。

阿典皺起了眉頭。“貝貝,接電話,把電話接起來。”但喊了幾聲,也不見貝貝有所反應。

阿典歎了口氣,掀開棉被,走到客廳自己接起來。

貝貝隻是看著他。

“大清早的,您哪位啊?”阿典的語氣不是太好。

“我啦,楊桃。”

“你現在不睡覺打電話給我幹嘛?小心我把你剁了沾梅子粉吃。”阿典吼了聲。

“洛桓醒了。”電話那頭,楊桃說者。

“啊?”阿典沒聽清楚。

“洛桓醒了,你快過來。”楊桃再次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