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孩子就是孩子。

她以為自己能很快長大,殊不知在有些人眼裏她永遠都是個孩子。

一個月後的周末,安諾寒答應她要帶她去放風箏,一向貪睡的沫沫很早便起床,翻出自己最不喜歡的白裙子。

她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怎麽也搞不明白為什麽白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如此臃腫,笨拙。

於是,她決定不再去思考這個問題,抱著風箏走下樓。

寬敞的客廳裏,韓濯晨眉頭深鎖,微合雙目靠在沙發上,臉色有些陰沉。

韓芊蕪跪坐在他身邊,一邊揉著他的額頭,一邊勸他:“感情的事強求不得,何苦逼他?就算你們逼著他娶了沫沫,沫沫真能開心嗎?”

“我也知道,可我擔心沫沫接受不了。她太依賴小安了……”

“晨,不如我們帶沫沫換個地方住吧,讓她離小安遠點。或許她會慢慢淡忘……”

“也好!”

聽到這句話,沫沫急忙跑下樓梯,大聲說:“我不走,我不要離開小安哥哥。”

韓濯晨和韓芊蕪彼此對望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我不理你們,我去找小安哥哥。”

沫沫以為安諾寒一定會幫她說服她的爸爸媽媽,誰知她剛跑到他的家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安以風的大吼聲。“從今以後,我不準你再見她。”

安諾寒憤然頂撞回去。“你憑什麽不讓我見她。”

“就憑我是你爸爸!”

安諾寒沉默一陣,語氣緩和了些:“爸,我知道晨叔叔沒有兒子,他想讓我娶沫沫,繼承他的事業。我能體諒你們的苦心,可沫沫才十歲,她還是個孩子。”

“她不會一直十歲,她早晚會長大。”安以風的語氣也緩和些。

“可她現在十歲,我已經快二十歲了!等她長大,至少還要十年!”安諾寒的聲音近乎懇求:“爸,我不是和尚,我有感情,我也有七情六欲!”

“……”

“而且,你們有沒有為沫沫想過,你們連她的意見都不問,就為她決定了一切。如果她長大以後根本不愛我,怎麽辦?!”

沫沫呆呆站在門口,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卻隱隱明白,他不想娶她。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現在先給我安分點。”

“你自己換女人比眨眼睛都快,你有什麽資格讓我安分?!”

“你!”安以風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安諾寒丟下最後一句話,便走了。“對不起,我不能娶她……因為我比你們更怕沫沫受到傷害!”

他寶藍色的跑車消失在蜿蜒的公路上,沫沫才從牆角走出來,悄聲進門。

在沫沫的記憶中,安以風的嘴角總噙著笑意,脾氣好得不能再好。她完全想象不到,他發起火來如此可怕,眼神寒光陰森,握緊的拳頭青筋畢露,她甚至能聽見骨骼發出的咯咯聲。

沫沫畏懼地縮了縮身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風叔叔,你別怪小安哥哥,他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

“沫沫。”安以風走向她,蹲在她身前,拍拍她的頭。“無論小安哥哥做錯什麽,妳都不要怪他。

她點點頭,長長馬尾辮隨之擺動。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你們的感情是融在心裏的,你們誰也無法割舍誰……”

沫沫開心地笑了。

她的笑容比晨曦還要聖潔無瑕。

“風叔叔,那你也不要生他的氣了!”

連續一周,安諾寒沒有回家。

周末,沫沫坐在花園的藤椅上,凝神地看著一片妖嬈如火的彼岸花,對他的想念令她不知不覺流下眼淚。她清楚地記得,七歲那年,她坐在花叢裏哭,因為她的小朋友不愛跟她玩,還嘲笑她長得又胖又醜,將來一定嫁不出去。

她哭著對安諾寒說:“小安哥哥,你娶我做老婆吧我的同學都嘲笑我嫁不出去!”

“好!”他幫她擦去眼淚,笑著說:“隻要你不哭,小安哥哥就娶你做老婆。”

她不哭了,以為隻要不哭,她就能嫁出去。

可他欺騙了她!

……

“沫沫,想不想聽故事?”韓芊蕪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問。“媽媽給你講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好不好?”

“媽媽,我想聽彼岸花的故事,你能不能再給我講一遍?”她小時候最喜歡坐在藤椅上聽媽媽講彼岸花的故事,盡管她不完全懂,可她每次都覺得很感動。

“好!”韓芊蕪坐在藤椅上,輕柔地摸著沫沫披在肩上的頭發,緩緩講述講過不知多少遍的過往:“曾經有一個男人很愛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卻恨他入骨,一心想要殺了他。有一天,男人帶她去一個地方,那裏盛開著一片血一樣妖豔絕望的彼岸花。

男人對女人說:你知道嗎?這叫彼岸花,又叫曼珠沙華,是一段被詛咒過的愛情。

女人搖頭。

男人給女人講述了那段傳說:很久很久以前,花神和葉神相愛了,他們在彼岸深深思念著對方,終於有一天,他們違反了神的旨意,偷偷見了麵。神知道後勃然大怒,為了懲罰他們,讓他們變成了這彼岸花。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生生世世同根而生卻不能相見。

後來,一個長相奇醜無比的魔鬼愛上了一個美麗善良的少女,魔鬼把少女囚禁起來,隻為天天都能看見她。有一天,來了一個武士,他用劍斬殺了魔鬼,救出了少女……魔鬼的鮮血濺在地上,一片絢麗酴醾的彼岸花綻放開來,那個地方就是地獄的“忘川”,是人死去後忘卻今生情緣,轉世投胎的地方……

於是,彼岸花成了來自無垠地獄的愛情使者。從此之後,忘川河旁一片血一樣絢爛鮮紅的彼岸花恒久不滅。

人死後會踩著它一路前行到奈何橋邊,聞著花香就會記住他前世的愛人……”

韓芊蕪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韓濯晨,他正沉默地望著花瓣發呆。

她無限眷戀地看著他,繼續說:“男人講完了這個傳說,又對女人說: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早晚有一天我會死,會用血償還我欠下的債……你能不能答應我,當我死去的那天你帶我來這裏,我聞著花香,來世就不會忘記你……來世我要做個好人,我要做個警察……

女人哭了,她對男人說: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我要陪著你一起走過奈何橋,一起聞著彼岸花的味道,來世我要嫁給你,我要好好愛你……因為愛有來世,但恨沒有!

愛情,即是如此。愛錯了,就要承受苦果,沒人可以救贖你。”

“媽媽,後來怎麽樣了?”沫沫揉揉泛紅的眼睛期待地問著,她一直想知道男人和女人的結局是什麽,可每次故事都講到這裏,都沒有了下文。

“媽媽,他們是不是死了?”

“沒有,他們還活著……男人帶女人去了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他請花匠在院子裏種滿了彼岸花,他說:不論發生什麽事,都讓我死在花園裏,讓我聞著彼岸花的味道……來世就不會忘記你。

女人不再恨他,還想為他生個兒子,讓他的血脈可以延續下去,讓他做一個警察的夢想可以延續下去。可惜,她的精神受過嚴重的刺激,還曾經流產過,所以她的孩子出生的那天,她流了很多血,血就像彼岸花盛開得一片一片。她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冷,她看見了她死去的親人站在花叢裏向她招手……她對大夫說,我沒事,一定讓我的孩子活下來……

男人哭了,拚命抓著她的手:我隻要你活著!你明不明白,我隻要你活著!

女人搖搖頭,咬著牙維持著最後的意識,當一聲清脆的啼哭響起,女人笑著閉上眼睛……醒來的時候,醫生告訴她:男人放棄了沒來得及出世的兒子……他說,這是上天的懲罰,血債就是要用血去償還!”

“媽媽……”沫沫伸出冰冷的手,摟著韓芊蕪的腰,縮在她的懷裏,沫沫想起了每年生日都會去拜祭的墓地,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雙胞胎弟弟。

“沫沫乖,你的小安哥哥遇到了他愛的人,你不要去為難他,好不好?媽媽和爸爸帶你去別的地方,你慢慢就會忘記他。”

“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忘記他?”

“等你長大你就會懂了。”

她不懂,大人的想法她總是不懂。

尤其是那一句:愛情,即是如此。愛錯了,就要承受苦果,沒人可以救贖你。

也許,長大就會懂吧……

午後,明媚的陽光落在火紅的花瓣上,炫目的鎏金漂漂浮浮。

沫沫正看得出神,安以風走過來,讓她打電話給安諾寒,問問他什麽時候回家。

她乖巧地打過去:“小安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

“是不是想我了?”

“我才不想你,是小淳阿姨想你了。”她故意壓低聲音說:“昨天小淳阿姨把風叔叔趕出來了,她說:風叔叔不把你找回來,就不許再回家。”

“我爸現在住哪?”

她抬眼看看身邊對她做手勢的安以風,說:“我爸爸也不讓他住我們家,他去酒店了。”

“哦。那我過幾天回去。”

“好吧。”她有點失望,剛要掛電話,聽見電話裏說:“等一下!”

“有事嗎?”

“你想不想吃冰激淩?”

提起冰激淩,她覺得渾身發寒。“自從上次我吃得生病,媽媽就不準我再吃了。”

“我帶你吃法國菜好不好?”

她咽咽口水。“我想吃鵝肝醬。”

“好!你去路邊等我,我馬上過去接你,記得別讓人看見。”

“嗯。”

見她掛了電話,安以風急切的問:“他說什麽時候回來?”

“過幾天。”

“他還說什麽?”

“他要帶我去吃法國菜。”她乖巧地看著安以風:“我能去嗎?”

安以風還沒說話,韓濯晨的聲音已經從她身後傳來:“去吧。小安肯定是想你了!”

……

十幾分鍾後,沫沫剛跑到路邊,就看見安諾寒的車已經停在那裏。

他半倚著車,警惕地看著四周。半月不見,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陰鬱。

不過,她一走進,他便笑起來,還用力捏捏她的臉:“怎麽好像胖了?一定是隻顧著吃,都沒想我。”

“我才不想你。風叔叔說了:你見色忘義,你這種沒良心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我想。”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我爸爸,還是你爸爸!”

沫沫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說:“他還說,你不回來沒關係,他再生一個兒子娶我當老婆。一定比你帥,比你對我好。”

“他真這麽說?!”

“是啊!”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某人剛說完這句話,就被自己的老婆趕出家門,至今無家可歸。